傅作舟被放過了,這個消息一出,讓人心惶惶的官場,再次安定了下來。
在傅作舟被釋放之前,大家都在疑惑,張居正此舉究竟何意,究竟是要官吏們把事情做下去,還是要道德崇高,清白廉潔?
在當下這個雲南一封奏疏要跑半年才能入京的時代裡,軍隊部署到四川、雲南等地至少要半年甚至一年的時代裡,爲官一方,有些時候,不得不遵從一些潛規則,甚至自己,就是製造潛規則的那一個。
傅作舟被釋放,這個問題就有了答案,張太嶽還是要循吏,貪得無厭,纔會和王篆一樣,被處置。
當不確定性確定下來,那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官場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上面到底要做些什麼,所以揣摩上意,纔是爲官之道的根本之務,一旦能確定了上面具體要做什麼,那隻需要遵從就是。
不讓多貪,那就少拿些就是,對於官老爺們而言,權力纔是一切的根本,哪怕是不得銀子,不得田畝,只要牢牢的抓住了權力,這些都會有的。
當得知是陛下從張太嶽手裡保下了傅作舟,京堂百官再次高呼聖明,在張太嶽發瘋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人攔得住張太嶽。
但很快,百官內心深處就出現了一個驚悚的問題,如果張太嶽百年了,陛下要發瘋,誰出面攔着?戚繼光?戚繼光只會跟着陛下一起發瘋!申時行?申時行只會點頭稱是,根本不敢!
萬曆二十年又是一次科舉年,正月就已經開始準備會試了,春天也是京師霾災最厲害的日子,這第一次入京的舉子們,看着氤氳着妖豔紫色光暈的霾災,都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口罩。
京師坊間傳聞,陛下要駐蹕松江府,每年都去,數月到半年不等,這傳聞看起來,確實是真的,這京師霾災,陛下這等貴人,自然要避而遠之。
畢竟空氣這東西和荔枝不同,荔枝還能專門修荔枝道運送荔枝入京,宮裡的貴人還能吃上一口新鮮的荔枝,可是這空氣如何特別供應?
正月十九日,宮裡傳來了好消息,皇后生了九皇子朱常澤,顧莊妃生了十皇子朱常淙,這自然又有百事大吉盒發下,兩個皇子併成了一個,少不得被人唸叨聖上一如既往的摳門,但到了百官嘴裡,就是尚節儉的歌功頌德,馬屁聲一片。
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分別爲皇長子朱常治、四皇子朱常鴻、六皇子朱常河、九皇子朱常澤,共四子,這民間都在議論,這下一任皇帝,必然在這四位裡誕生,坊間都比較看好剛出生的九皇子朱常澤。
理由也比較簡單,年齡。
陛下今年三十歲,按陛下的體魄和惜命的架勢,活到和太祖一個歲數七十歲,基本不成問題,那太子朱常治,豈不是要做四十年太子,天下豈有四十年之太子乎?
太子坐久了,皇帝和太子必然兩看相厭,這四皇子、六皇子這些弟子,必然蠢蠢欲動,最終太子、四皇子、六皇子在爭奪江山的過程中,玉石俱焚,這九皇子就正好撿個漏兒。
九皇子這年齡,不大不小正正好。
嬪妃所出也不是沒有機會,但機會渺茫,哪怕是皇帝有意,朝裡那些個視祖宗成法爲天憲的老學究們,也不會答應,他們會拼了命的阻攔,因爲祖宗成法是唯一能約束皇權的東西了。
“爹,孩兒聽人說,這老九一定會坐上寶座。”朱常治已經十歲了,開始在父皇身邊跟着旁聽政務,一如當初潞王十歲要旁聽政務甚至還要表達自己的看法,父皇不允許一個毫無聽政經驗的廢物,坐在皇位上。
馮保聽到太子如此說,猛的擡頭,這顯然是宮裡那些宮婢和宦官們嚼舌頭,被太子給聽去了!馮保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長着舌頭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傢伙,給他拔了!
在太后、陛下、皇后這些主子身前伺候的宦官宮婢,是不敢說一句胡話的!
但這些伺候小主子的宮婢、宦官們,總覺得孩子小,說兩句沒關係。
“你聽誰說的?”朱翊鈞停筆,有些好奇的問道。
朱常治平靜的說道:“講筵學士們私底下議論,我聽他們的書童說的,父親,孩兒聽了倒是沒什麼,但那些個講筵學士,有些不太尊重父親了。”
“講筵學士食君俸,卻不忠君事,父親讓他們教的,他們不教,不讓他們教的,拼命塞給孩兒,父親也讀過四書五經,讀史知興替,父親當年讀書用的筆記,不讓孩兒看,非要聽他們講。”
朱常治今天就是打定主意要告狀,他扔出個駭人的話題後,話鋒一轉,拐到了講筵學士不恭順的問題上。
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清,有那個命就坐在龍椅上,沒那個命,就不坐便是,但這些個嚼舌頭根的傢伙,必須要處置一番。
馮保一聽,鬆了口氣,感情不是宮裡出了問題,是這些進宮教書的講筵學士,管不住自己那張嘴!
馮保仔細一想,自己也是廊下家小黃門一路走過來的,陛下皇威日重,哪個宦官、宮婢敢嚼這種舌頭根?是想被焯水不成?
馮保趕緊給太子換了杯熱水,之前那杯有點涼了。
朱常治要告狀的原因也簡單,講筵學士講的內容,和他看到的局面對不上,他久在文華殿聽政,大臣們的涵養功夫是不錯,但吵起架來,那也是兇得很,和儒雅隨和不沾邊。
認知和實踐產生了分歧,朱常治自然疑惑,有了疑惑自然要尋找答案,他想看父皇當年讀書的筆記解惑,講筵學士不讓,朱常治立刻就知道了,這些學士有自己的主意。
父皇是個閒不住的人,要南巡,還要去松江府駐蹕,朱常治這個太子,自然是有些壓力的。
“不是不讓,是他們也沒有。”朱翊鈞讓馮保從書架上取來了御筆親書的筆記,交給了朱常治,笑着說道:“也不必換講筵學士,他們講的一定沒錯,但不一定有用。”
有些東西,講筵學士不敢講,寧願不做,也不願做錯,這纔是朱常治覺得彆扭的原因。
給皇太子上課,哪有那麼容易,就是講筵學士知道,他們也不敢回答。
難道告訴皇太子:肉食者們,從出生那天起,每根血管裡,都流淌着因爲朘剝,變得極其骯髒的血?
這講筵學士哪敢去講?
鄉賢縉紳、勢要豪右、達官顯貴、皇太子、皇帝,全都是肉食者。
既然不能講真相,那就只能講些虛頭巴腦的道理了,朱常治不厭煩,纔是怪事。
“治兒,如果老九真的笑到了最後,你待如何?”朱翊鈞有些好奇朱常治這個年間,對爭皇位的看法,現在的答案,不代表以後他的想法,就只是閒談而已。
“那就讓他做!”朱常治鄭重思考後,理所當然的說道。
這個理所當然的架勢,讓朱翊鈞眉頭緊鎖,他疑惑的問道:“爲何?”
朱常治本來想回答,但他眼睛珠子一轉,知道不能直接說,說了要捱揍,就環視了御書房一圈後,才說道:“今天父親已經考效,孩兒告退。”
朱常治可是知道老爹的恐怖,說完就轉身想跑,朱翊鈞一伸手,抓住了朱常治的後領,把朱常治提溜到了眼前!
朱翊鈞惡狠狠的說道:“朱常治!你皇叔笑話你爹是上磨的驢,他現在也上磨了!你別笑話我,你也跑不掉!”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笑話你爹了!”
朱翊鈞在朱常治眼睛珠子轉的時候,就知道了他的想法,沒憋好屁!
“我去看看九弟!”朱常治掙脫了,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就留下了一段迴音。
皇位當然好,哪怕朱常治十歲年紀,也知道他今天享受這一切,都是來自於我的皇帝父親,但朱常治更知道,這個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做個昏君就只能受氣,做個明君,又太難太累了。
朱常治在父皇言傳身教之下,又對昏君由衷的拒絕。
“小兔崽子。”朱翊鈞看着逃跑的朱常治,笑了笑,他就沒用力抓,否則朱常治豈能那麼容易掙脫?
等朱常治跑遠了,朱翊鈞才讓馮保取來了奏疏,繼續處理國事。
二月份會試的主考官、同考官已經確定了下來,會試的題目已經呈送御覽,皇帝可以從裡面挑一個封起來,也可以自己擬一個,算學試卷也是如此,格物院一共出了九份卷子,陛下可以從中勾選。
四川總兵劉綎從東籲前線回到了四川,回大明腹地休整的同時,也是對播州楊應龍的威脅,楊應龍最好不要自誤,否則劉大刀肯定砍了他楊應龍的腦袋。
廣西今年有了新的狀況,關隘封閉,禁止了安南人入大明務工。
去年有些安南人到大明砍甘蔗,砍完了居然不肯走了,偷偷留在了深山老林裡,給地方衙門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今年封關後,對這些傢伙進行了抓捕,摘了鈴鐺留下做了苦役。
讓廣西總兵戚繼美意外的是,有不少安南人,寧願被摘了鈴鐺,也願意到大明來,現在安南的局勢很差,四家亂戰,搞得一團糟。
兩廣巡撫劉繼文奏聞,來自安南國的舶來糧,還在不斷的增加。
朱翊鈞仔細詢問了些問題,硃批之後,將兩本奏疏下章了兵部和戶部。
安南現在亂了,四大家族一面朘剝糧食和夷奴,一面彼此攻伐,兵禍加上糧食出口,讓安南正向着深淵滑落。
糧食就是命,在這個仍然以小農經濟爲底色的當下,安南如此出口糧食,讓安南的秩序,正在走向瓦解。
從萬曆六年,張居正提出舶來糧這個概念至今,安南的局勢一步步的惡化,安南去年遣使到大明,乞求大明皇帝能夠開恩,停止舶來糧貿易,但皇帝拒絕了,甚至沒有允許安南使者覲見。
誠如潞王所言,大明皇帝的確是個冷漠無情的人。
爪哇椰海城的金雞納樹種植面積還在擴大,金雞納霜的產量,雖然仍然不能充分供應大明所有的惠民藥局,但是相比較前幾年,就沒有那麼緊張了。
金雞納樹成爲了爪哇的植物黃金,畢竟這東西,真的能治瘧疾,而南洋是個瘧疾氾濫的地方。
“咦?”朱翊鈞拿起了一本奏疏,有些疑惑。
大司農徐貞明從西洋搞到了一種小菊花,這種小菊花也不知道是菊花劈了腿,還是蒿草出了軌,具有菊花和蒿草的雙重特徵,徐貞明廣泛培育後,發現了這東西的妙用。
這種小菊花可太奇怪了,整個生長週期內,都不需要防蟲,本來徐貞明當觀賞花養的,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東西的妙用,驅蟲。
小菊花整個採下來,乾燥後放入烈酒之中,加熱晾乾加料,如此反覆三次後,可以得到浸膏,而後高溫高壓蒸餾後,得到類似於松枝一樣的菊油脂。
將菊油脂碾碎,放入伍沉香、檀香等香料中,做成線香、柱香,一支可以管一晚上不被蚊蟲滋擾。
“這是如何想到進高壓鍋的?”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
馮保想了想說道:“都是試出來的。”
酒、綠礬油、輕油、低溫、高溫等等,都是挨個試,指不定到哪個步驟就有效果,一點點試,慢慢就試出來了。
“陛下,滅蟲菊不挑地。”馮保仔細想了想,又補充了自己的看法,這東西在哪裡都能長,不挑地,甚至不澆水都行,就像是漫山遍野的野花。
皇帝陛下喜歡種子這事,自從安東尼奧做了葡萄牙國王后,全世界都知道了。
而且之前,只有安東尼奧獲得過陛下的戰爭借款、購買大明戰船的資格,安東尼奧也從不吝嗇分享自己的故事。
這口口相傳,以訛傳訛,就變成了,向大明皇帝獻祭種子,就能換取聖恩,逐漸向着宗教方向流變。
農學院、寶歧司大司農徐貞明作爲陛下農學的授業恩師,有着極大的權力,他什麼都想種種,小菊花就是這麼發現的。
不挑地,是讓徐貞明決定大力投入的原因,一旦培育成功,就會和蛔蒿草一樣,成爲一種農戶的經濟作物。
“這東西怎麼賣?”朱翊鈞拿着一支香問道,這支只能管一晚上。
“一錢銀子。”馮保小心的說道。
“一支?”“一支。”
朱翊鈞呆滯了下說道:“徐貞明,他怎麼不去搶!一錢銀一支!廟裡的老和尚,都不敢這麼搶香火錢!”
一錢銀子能買三十斤到五十斤米,一支驅蚊香,徐貞明居然作價一錢銀,誰捨得點這麼貴的玩意兒!
按徐貞明的奏疏所言,這小菊花,哪裡都能長,跟山坳坳裡的野草沒什麼區別,他居然敢賣這麼貴。
“香火錢求不來佛祖保佑,但能求到大司農保佑,不被蚊蟲叮咬。”馮保想了想,還是替徐貞明說了句好話。
去廟裡燒香,還是要被蚊子咬,佛祖不管這個,大司農管。
“能賣得出去?”朱翊鈞眉頭緊蹙,要他花銀子點,他捨不得。
馮保低聲說道:“供不應求,這解刳院研究的很明白,很多瘟病,都是靠着蚊蟲叮咬傳播,那這香,有些時候,就是一條條人命了。”
貴是因爲人都惜命,窮民苦力們沒有銀子買這些,但鄉賢縉紳都會買些備起來,一旦有了瘟病,關鍵的時候能保命。
“陛下,放在皇莊裡賣的,一半利都歸內帑,兩成利歸了寶歧司,三成利歸農戶。”馮保想了想又解釋了一番其中的分成,和官廠的分成幾乎一樣,驅蚊菊都是在皇莊農場裡種。
“那確實不貴。”朱翊鈞一聽是爲了保命,立刻覺得不貴了,一聽一半利歸了內帑,就立刻不計較價錢了。
皇莊鋪滿了大明各府各縣,維持這些皇莊京營,也是要銀子的,皇莊的東西,就一個字貴,能賣那麼貴,還有人買,是因爲皇帝的信譽。
都是真東西,好東西。
“咱大明的有錢人真多。”朱翊鈞覺得能這麼貴,還能賣到供不應求,讓人感慨萬千。
馮保也是連連點頭說道:“確實,多到殺都殺不過來。”
十七年,陛下南巡,殺了622家南衙勢豪,那一片,現在又繁華起來了。
“不要胡說,殺性不要那麼重!”朱翊鈞假裝嚴厲的訓斥了一句!選貢案殺人是因爲他們罔顧國法,絕不是爲了抄家那點銀子。
高啓愚是萬曆二十年的主考官,這是內閣的意見,次輔提議,元輔張居正贊同,高啓愚主持這次會試,日後也有了自己的門下了。
本來,高啓愚不配做這個主考官,他一個三甲同進士出身,主持鄉試已經是極限了。
他又沒考進翰林院,誰會讓他主持會試?
但凌雲翼提議,內閣沒人反對,翰林院勢微,連翰林院都被高啓愚主管,那翰林院學士自然沒辦法開口反對。
此時的高啓愚手裡拿着一份帖子,陷入了爲難之中,帖子是凌雲翼府上送來的,請他照拂一下自家的侄孫。
凌雲翼說他這個侄孫,從小就比較頑劣,有些愚鈍,加上死讀書,少不更事,而凌雲翼本人去年纔回的京師,在京師沒有多少故舊,所以託高啓愚照看,帖子看完就燒掉就是。
高啓愚拿到這本帖子,立刻生出了許多的疑惑。
第一個疑惑,就是凌雲翼說的這個侄孫,真的只是侄孫嗎?只是侄孫關係的話,真的值得凌雲翼寫帖子?如果不是侄孫,而是孫子的話,就立刻合理起來。
第二個疑惑,凌雲翼讓高啓愚照拂什麼?他這個侄孫今年參加會試,照拂是讓高啓愚收到門下仔細教導,還是讓高啓愚對這個侄孫的作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第三個疑惑,那就是到底要不要燒掉帖子?一旦真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科舉舞弊案爆發,他把帖子燒了,所有罪責他就只能一個人扛了。
高啓愚端坐在家中書房裡,在石灰噴燈的光芒下,死死的盯着帖子,三個疑惑逐漸消失。
肯定是孫子,不是侄孫,之所以是侄孫,就是爲了避嫌,避免旁人說閒話;
其次,必須要幫忙,而且很有可能是舞弊,絕不是收爲門下,收爲門下,不需要這麼大的人情,如果沒有凌雲翼提名,他高啓愚撈不到這趟主考官的差事。
最後,則是必須燒去,真的出事,也只能自己扛了,就是留着也沒用,案發後,這帖子就不是凌雲翼寫的了,字跡也好,印綬也罷,最後的結果一定是假的。
凌雲翼做事手段非常狠辣,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
朝廷爲了體面,就是字跡是真,那也是假的。
高啓愚看着面前的帖子,陷入了掙扎之中,他有些迷茫了,科舉,國之大計,爲國取士,這麼私相授受,一旦被陛下知道,凌雲翼如何,高啓愚不知,但他高啓愚必死無疑。
可不幫忙,他高啓愚也不用進步了,還會被次輔爲難。
高啓愚取來了火盆,把帖子扔進了火盆裡,手裡的火摺子遲遲扔不下去,三個疑惑盡數解決後,他心底升起了新的迷茫,這封帖子有點怪。
不是帖子有問題,而是帖子的時機有問題。
凌雲翼無論因爲什麼原因,決定冒着天下之大不韙,干涉科舉結果,這帖子不該在主考官確定後,才交給他,而是在主考官確定之前,他高啓愚不答應,他凌雲翼就舉薦別人。
高啓愚最終沒有把帖子燒了,閉目養神了許久,才目露寒光,這是個必死的局。
他是個狠厲的人,有人讓他死,那所有人都不用活了,他已經做好了全盤的謀劃,打算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他決定給這個方便,等會試放榜,就把帖子給了徐成楚,讓徐成楚彈劾他本人,他提前寫好絕筆陳情疏,徐成楚彈劾的同時,他就把絕筆陳情疏送到御前,而後自縊,一如當年朱紈自殺。
高啓愚不太瞭解凌雲翼,但他有些失望,大家都是東征功臣,不是凌雲翼在朝鮮總督一切,大明消化朝鮮威逼倭國,不會這麼順利。
陛下召凌雲翼回朝,委以重任,凌雲翼居然是這等人!
高啓愚很瞭解陛下,他自縊後,陛下絕對不會和世宗皇帝在朱紈自殺後那樣,忍氣吞聲!
無論誰要對付他高啓愚,都絕對死定了,玉石俱焚,就是高啓愚眼下的選擇。
高啓愚將帖子封好,貼身帶着前往貢院主持會試,他走着走着,還是覺得不對勁兒,車駕停在了貢院門前,他沒下車。
“去通和宮。”高啓愚走到了貢院門前,又讓車駕掉頭,向着通和宮而去。
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覺得有點奇怪,朝中大員干涉科舉不稀奇,但這麼明目張膽,就有點太大膽了。
簡而言之,手段真的有點太糙了。
遇事不決找聖上,高啓愚有聖眷在身。
“臣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高啓愚拜見了陛下,將凌雲翼的書帖呈送御前,讓陛下抉擇,陛下讓,他就做,陛下不讓,他就不做,獨臣就該有個獨臣的樣子。
朱翊鈞看完了書貼,問道:“你怎麼看?”
“陛下,凌次輔真的這麼大的官癮,就不會弄得自己聲名狼藉了,整件事都顯得頗有蹊蹺。”高啓愚還是覺得凌雲翼有什麼逼不得已的理由。
但大明還有這麼厲害的人?能讓次輔逼不得已?
“少宗伯之前就已經走到貢院了,沒來通和宮之前,原來打算怎麼做?”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
“自縊,效朱紈事。”高啓愚也十分乾脆的回答了這個問題,死可以,要留清白在人間。
朱翊鈞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說道:“少宗伯,可不能自縊!朕剛失了王篆一員循吏,可不能再損少宗伯了。”
“少宗伯,書帖從何處來?凌次輔親手給你的嗎?”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道。
高啓愚搖頭說道:“不是,是臣回家後,查看拜帖看到的,但門房說,是凌次輔的門房送來的。”
“那你不用管了,去主持會試,朕安排緹騎查辦就是。”朱翊鈞示意高啓愚安心主持會試,剩下的事兒,交給他。
朱翊鈞仍舊有些不放心的說道:“少宗伯,日後遇到難事,不要想着自縊,玉石俱焚,通和宮的門對你而言,又沒那麼高,有事就過來問就是。”
“臣謝陛下隆恩。”高啓愚再拜,離開了通和宮,既然陛下把事情攬走了,那他就安心主持會試就是。
高啓愚在考場,沒找到那個淩姓考生,對於貢院外發生了什麼,他也不太清楚。
等到會試張榜那天,高啓愚才從貢院出來,也沒猶豫,直接奔着吏部找到了申時行,瞭解事情的進展。
“你前些日子才劾了我一本,把我弄得灰頭土臉,現在又上門來!問問問!我告訴你一句,我不姓申!走走走!”申時行看到高啓愚就來氣,連連擺手,要攆走他。
“師兄這般,就有些小氣了吧?”高啓愚一句陰陽怪氣,堵得申時行氣的滿臉通紅。
申時行看高啓愚跟狗皮膏藥一樣,也有點無可奈何,把高啓愚迎進了門,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申時行搖頭說道:“凌次輔殺性重,名聲差,去朝鮮時候,都以爲他被流放了,太倉淩氏本家,就將他開出了族譜。”
“誰知道凌次輔去年又回到了京師做次輔,風雲變幻,這太倉淩氏反覆無常,就轉頭開始巴結。”
“凌次輔性情剛烈,自然懶得理會他們。”
“凌家主有個不成器的孫子,在蘇州買的舉人,就把主意打到了會試上,朝中一傳出消息,凌次輔舉薦了你做主考,凌家人之前就重金收買了門房,僞造了那麼一封書信。”
“書信是假的,凌次輔今年七十三了,已經抓不穩筆了,從去年回京,就都是中書舍人代寫奏疏了。”
“當真好生大膽,就一點不怕事情敗露?!”高啓愚勃然大怒。
申時行搖頭說道:“你拿到書帖,不也沒敢去和凌次輔求證真僞嗎?只要你不去求證,甚至爲了感念凌次輔的提攜,你做了,這事兒就成了。”
“這種事,如何求證真僞…”高啓愚立刻了解到這幫傢伙,爲何如此膽大包天的原因,就賭他高啓愚不敢去證實,他也確實沒去。
“凌次輔老了,管不住手下人了。”申時行嘆了口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