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好懂,但真的做事卻非常的難,儒學修身的道理講了兩千年,又有多少儒生真的學會了修身?道理歸道理,踐履之實又是另外一碼事。
同樣,因爲皇帝支持,張黨的規模空前絕後的龐大,而張居正本人的地位又穩如泰山,幾乎沒有什麼事,可以動搖張居正的地位了,他已經成爲了萬曆維新的一個標誌,一個符號。
這個時候,無論誰爲黨魁,誰都知道,盛極必衰,必須要對內進行嚴厲清黨,才能讓這個組織活下去。
道理誰都懂,但真的做,又千難萬難,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說的簡單,要真的那麼簡單,嚴嵩、徐階、高拱爲何不做?連申時行都不做,申時行當了黨魁,立刻大宴賓客。
張居正選擇了人人過關,連申時行、王希元這類張黨的嫡系門生,都在清查的範圍之內。
朱翊鈞覺得張居正有些過於嚴苛,但他已經答應了張居正清黨,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雖然造成了一定的風波,但因爲傅作舟四萬銀的事兒,不過線就不會重點督辦,風波整體可控,不會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
萬曆二十年二月份,最引人矚目的自然是東華門外放榜,這四百人成爲了大明國朝新科進士,鯉魚躍龍門成爲了國朝官選官的統治階級。
另外一件事,也比較引人注目,那就是解刳院在長期研究中,搞明白了‘目昏’的基本原理。
大明解刳院的大醫官們將標本們分成了兩個組,進行了長達五年的跟蹤研究,最終得出了結論,目昏是人糖中毒了,最終導致眼部器官發生病變的結果,不是眼睛的問題,而是吃飯的問題。 wWW☢тTk án☢C〇
這篇發表在格物報上,關於糖毒的文章,引起了極其廣泛的爭議。
就是因爲大醫官在研究的過程中,用的是宣宗皇帝的食譜,早上是糖纏葡萄,蜜餞金桔等,午膳必有香油燒餅、酸甜湯、錦絲糕子湯等,晚膳則有牛奶蜂蜜熬製的乳蜜羹油糖等等。
這就略顯有些僭越,而且關於深度糖毒的症狀,都和宣宗皇帝晚年的症狀對得上。
目昏、日飲二十壺茶消渴、夜起入廁二十次、足瘡潰爛及骨,十指俱脫等等,都是糖毒的中晚期症狀。
大醫官們對此沒有解釋,皇帝似乎對此沒有任何的追查,導致風力輿論對解刳院的攻訐,有些無法選中。
畢竟最應該計較此事的就該是皇帝,怎麼能拿祖宗的食譜去做研究?可皇帝不在意,再多的攻訐也無用。
皇帝之所以不在意,是因爲這是皇帝專門批准的,在這個糖比藥貴的年代裡,這麼多糖,沒有皇帝恩准,解刳院這個課題就只能胎死腹中。
宣宗皇帝給仁宗皇帝擋災了,其實仁宗和宣宗皇帝吃的都差不多,症狀也非常類似。
仁宗皇帝其實是學他的父親永樂皇帝朱棣的吃法,關鍵是朱棣一輩子都在行軍打仗,他這麼吃,是因爲他消耗太高,不這麼吃,是沒法打仗的。
朱翊鈞之所以要做這個課題,是因爲他在萬曆九年臘月時候發現,戚繼光有了一定的糖尿病症狀,也就是解刳院說的糖毒。
行軍打仗,胃口就大,一但沒有了作戰任務,只有訓練任務,戚繼光的身體本該胖起來,有將軍肚纔是。
但是萬曆九年打完了俺答汗後,戚繼光沒有戰事,在京師做奉國公,反而瘦了下來,吃得多、喝得多、排泄得多,但體重在下降,這讓朱翊鈞趕緊批准了這個之前被認定爲‘頗爲浪費’的研究。
自此之後,戚繼光就吃不飽了,大醫官們每天嚴格限制戚繼光的食量,甚至有一次戚繼光對皇帝半開玩笑半抱怨,這輩子沒吃過幾天飽飯,怕是要做餓死鬼。
戚繼光拿這些大醫官沒有一點辦法,一個個都不怕死的很,只好到皇帝這裡告狀,皇帝明裡,把大醫官叫到了身前,狠狠地訓斥了一番,暗地裡,給了大醫官格外恩厚的恩賞。
陛下、大醫官都是爲了他戚繼光好,他當然知道,他也有毅力,自那之後,戚繼光就對口腹之慾保持克制了。
戚繼光所言並不誇張。
他是世襲的武官,和李成樑的差不多,都是需要繳納一筆不小的銀子才能繼承,爲了保住世襲武官,家裡要一直攢銀子,大錢用來承襲官位。
戚繼光從小生活並非大富大貴,到了南下平倭的時候,那更是飢一頓飽一頓,打仗都那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熱飯。
等到了薊州抗虜的時候,戚繼光經常帶着親兵去草原偵查敵情,他駐守的薊州、喜峰口等地,是北虜破長城最容易的幾個關口之一,需要時常出塞偵查敵情。
這好不容易把俺答汗生擒回了京師,皇帝派去的大醫官,讓奉國公少食多餐,還要嚴格控制飲食,大魚大肉沒有,連飽飯都得控制。
解刳院大醫官們用了五年的時間,對呈現出類似症狀的勢要豪右,進行了長時間的跟蹤研究,制定了一份按照體重、糖毒不同症狀服用的膳食,和專門應對輕微糖的消渴方。
這份飯菜不好吃,但是的確能治病救人。
用大醫官龐憲的話說:現在大將軍戚繼光的身體,體力、耐力、反應力,比很多三十歲的紈絝子弟,要好很多,戚繼光今年六十四歲,還能舞的動丈二鋼槍,有幾個年輕紈絝子舞的動?
丈二鋼槍,一丈二尺(3.84米),重六十八斤,這東西就是用來習武,上戰場的大槍,叫一線槍,木柄,長九尺,只有三斤重,六十八斤主要用來習練武藝,都是猛將才能舞的動的重兵器。
戚繼光能把丈二鋼槍舞的如臂指使,而多數人連拿穩都難。
如果戚繼光沒有大毅力,不配合大醫官的食療、藥膳,恐怕戚繼光在萬曆十五年到十六年,就已經拿不動這把丈二鋼槍了。
這份消渴方之所以引起了極大的爭議,除了和仁宗、宣宗皇帝的死因有關之外,引起普遍關注的原因是,解刳院描述的糖毒,在大明勢要豪右裡,非常普遍。
“按照解刳院的研究而言,到了出現糖足、目昏的時候,已經無藥可救了,因爲胃袋已經控制了腦子,出現糖足、目昏這些症狀,飢餓感比毒癮犯了還要嚴重,這是大醫官範無期說的。”馮保將未公開的解刳院研究,告知了陛下。
大醫官們其實知道,到了這個地步,就已經沒救了,但大醫官,又不能告知病人這個殘酷的事實。
人對食物的渴望這種本能,已經超過了意志力的界限,所以要早治療,早干預爲宜。
“其實按範無期的說法,到了三多一少,也就是吃得多、喝水多、排泄多、體重下降這個地步,病情就已經到了必然惡化的地步,但戚帥有大毅力,才救活了自己,這是個例中的個例。”馮保有額外解釋了一句。
大醫官認爲戚繼光這個病例,沒有太多參考價值,不是大醫官們限制的好,而是奉國公自己剋制了那股本能的食慾,才能讓身體走向了正向循環,這個毅力,根本不是普通人所具備的。
“你說朕日後,會不會和戚帥一樣得這個病?”朱翊鈞放下了格物報,詢問馮保。
馮保非常肯定的說道:“陛下沒有暴飲暴食,按照洪武祖制,晨昏十二道菜,中午二十四道菜,陛下晨昏只有兩道菜,中午只有四道菜,飯一碗,湯一碗,再加上還要操閱軍馬,臣覺得不會,甚至覺得有點不夠吃。”
皇帝今年三十歲了,按照大明皇帝,普遍三十多歲暴斃而言,皇帝該準備後事了。
但馮保認爲陛下絕不是短命鬼,看陛下的食譜就知道了,陛下這就是奔着活過朱元璋去的,這麼魁梧,如此繁忙,吃這麼點,多少有點餓,主要是操閱軍馬,很是耗費體力。
陛下現在,已經違背祖制的節儉了。
解刳院的這份關於糖毒消渴的研究,是有極大的醫學價值,而且給出了比較有效的治療方案,但問題是,人是否能夠執行到位。
人比人想的更加膽小,別說鎮撫司的後悔椅,衙役上門,基本人人膽戰心驚;
同樣,人的意志力比想象的要薄弱的多,出現了三多一少的症狀,其實很難控制住自己的飲食了。
解刳院是當年朱翊鈞不務正業的產物,而這些產物,正在給大明帶來許許多多的改變。
“陛下,徐成楚今年過年,家門口出了點事兒。”馮保從緹騎的塘報裡,翻找出了情況,放在了陛下面前。
這是一件不太起眼的小事。
徐成楚的次子今年才十歲,正是撒歡的年紀,但徐成楚過年閉門謝客,讓這個次子沒辦法出門撒歡,別的小孩在外面玩炮仗、煙花爆竹,徐成楚這個次子,只能躲在家裡,誰都不見。
初二早上,徐成楚的次子,趁着父親不在家的時候,想偷偷溜出去玩,剛開門,就有個送禮的人,直接上前,這個送禮的人等了好久,纔等到了開門。
十歲的孩子,和這位送禮的人,發生了一些衝突,禮盒裡是一塊來自雲南的原石,已經切開了,是翡翠,原石重量快五斤了,孩子不要,送禮的大人就一直往門裡塞。
孩子有些手足無措,立刻大聲哭了起來,這送禮的大人更加手足無措,情急之下,拿出了幾張黃金寶鈔,最起碼也有十幾張,說是壓歲錢。
徐成楚的次子撕碎了這幾張黃金寶鈔,趁着對方愣神,退回了家中,關上了門。
這件事被緹騎們看到了,緹騎們記錄下來,將其稱之爲:大清官東躲西藏,徐癭瘤只走後門。
孩子連出門放個炮仗,都得躲躲藏藏,否則就會被人給抓住把柄,一個僞君子的大帽子扣下去,徐成楚這骨鯁正臣、清流、反腐御史,就都成了笑話。
做個清官,就是這麼難。
緹騎事後調查發現,其實多數人給徐成楚送禮,都是奔着結個善緣去的,沒有什麼目的,就是生怕不給這份銀子,反腐司的刀就砍向了某個衙門口,影響了他們這個生意。
像給原石的這位,就是西土城豪奢戶的一個經紀買辦,主要做的就是翡翠生意。
這位經紀買辦,在年前的時候,得到了東家的授意,這些西土城的豪奢戶們,也沒別的意思,是怕沿途鈔關、抽分局、地方衙門們以上面查得緊爲名義,卡他們商隊過關。
上面查得緊,意思就是多給點錢,但凡是朝中有點動作,最先遭殃的就是他們這些行商,若是說在徐成楚徐御史這裡,有了過年拜年的關係,就能少給點錢。
“不要還硬塞啊?”朱翊鈞看完了這份塘報,有些感慨的問道。馮保笑着說道:“能硬塞,也是因爲徐成楚的官兒小,他但凡是官兒大點,家裡有個門房,有幾個護院,門前再蹲倆石獅子,硬塞都沒這個門路不是?”
送禮,真的沒那麼好送的。
徐成楚人在反腐司,他看的很清楚,王篆就是從推脫不掉的人情往來開始,到幫襯辦點合理合法的小事,再到不合理但合法的小事。
如果不是張居正及時出手,王篆一定會繼續向下滑落,變成了不合理也不合法的大事。
“知行合一致良知,是真的困難。”朱翊鈞硃批了這份塘報,緹騎之所以過了一個月才呈報,主要是調查下這些給徐成楚送禮的傢伙,到底有沒有問題,背後都是些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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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騎拿徐成楚打窩,是爲了自己的考成,但凡是有問題,都是各衙司的指標。
知行合一,真的很難很難。
“去松江府那是幾個御史,連章上奏,要求對所有松江府地方學子,每年到水師軍營操閱軍馬。”馮保看陛下開始處理奏疏,將奏疏放在了陛下面前。
朱翊鈞拿着幾本奏疏有些疑惑的說道:“朕不是硃批了嗎?他們有點太極端了,王謙的校規校訓完全夠了。”
“御史們有些語焉不詳,惹得禮部尚書沈鯉下了公文到松江府,詢問爲何咬着不放,這幾位御史才說了其中詳情。”馮保解釋了其中的細節。
這些個御史們究竟看到了什麼,才頂着聖怒,頂着內閣壓力,也要如此連章上奏。
他們可是惹了陛下生氣,才被陛下派到了松江府。
這些個御史去了一個地方,名叫天馬書院,位於華亭縣內。
天馬書院的亂象,讓這些御史變成了骨鯁正臣,他們害怕自己的孩子也變成了天馬書院的學子那樣。
松江府日新月異,有了很多的新貴,這些新貴們普遍比較忙碌,更沒有什麼世代家訓,有些人就把主意打到了這些新貴的身上。
朝廷建的公學堂是集體授課,成還是不成,全看自己造化,而好的私塾,不是有銀子就能進,一些個嚴格的書院,光是進門的考覈,對沒有家學的新貴而言,都是難如登天。
天馬書院在這種背景下建立了,幾個經紀買辦一合計,重金聘請了一些個名儒,但這些個名儒收了銀子,卻不去天馬書院上課,而是安置自己不成器的弟子去。
書院初心逐利就有問題,教書的教師品行也不過關,這些個學子們進了山,就跟與世隔絕了一樣,再加上父母本就忙碌,沒空管教,而且花了重金,寄託了過多、甚至可以說是離奇的期許。
這些原因,最終導致天馬書院的學子,思維極其古怪,做事非常偏激,性格十分惡劣。
竟奢攀比,這些學子,已經竟奢到了誰家伴讀書童更好看、更能打的地步,對性格膽怯、弱小者的欺凌,更是表現的毫不掩飾。
馮保總結道:“這些天馬書院的學子,比村裡父母出去務工的孩子,還要悲慘些,至少這些留在村裡的孩子,還有長輩,同村同族的耆老教育規訓,這些到了天馬書院的孩子,已然毫無人性,只有利益糾葛了。”
這是一起讓御史們毛骨悚然的命案,御史們整天接觸各種案子,他們自詡見多識廣,讓他們毛骨悚然的是:三個孩子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打殺了另外一個孩子,天馬書院的學子,居然無一人敢聲張,硬生生瞞了近一個月的時間。
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那送水師,操練一番,就能解決了?怎麼,水師操閱法,難不成是什麼靈丹妙藥不成?”
“能。”馮保拿起了一本奏疏說道:“戚帥的練兵法,還真是靈丹妙藥。”
紀效新書講的都是如何練兵,京營、水師都是一脈相承的練兵法,奉國公的練兵法主要是培養協作能力,單打獨鬥,銳卒可能不是最強的,但羣體作戰,天下無敵,因爲協作,因爲組織度。
上報天子,下救黔首是練兵的總綱常,而圍繞這一總綱,大明對軍兵也有道德要求。
這個道德要求就是:節儉、公正、正義、謙遜、謹慎、榮譽、誠懇、憐憫。
這八個道德要求,是戚繼光從大光明教的教義裡抄來的,就是陛下八大美德,畢竟搞宗教這塊,還是泰西更加熟練,經驗更加豐富,提煉更加準確。
戚繼光一看到這八大美德,立刻就圍繞着這八個美德,制定了一系列的訓練、軍規條例。
人是可以被規訓的,枯燥反覆的訓練,形成了習慣,習慣慢慢成了自然,就會認爲本該如此,這八大美德,訓練時間長了,就會演化成兩個字,忠誠。
不是御史們胡鬧,而是他們去了水師軍營,親眼看到了。
“御史們找不到能夠訓練道德的地方了,所以第一年三個月,第二年兩個月,第三年一個月,操練一番,哪怕是僞君子,也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馮保低聲說道:“在軍營裡,做不到真的會捱揍的。”
比如節儉,在營中,飯菜只要有一點浪費,當天的訓練就無法完成,就得夜裡餓的睡不着;
比如謹慎,對抗訓練中,你不夠謹慎,就要被更加謹慎的對方給揍了,甚至還要連累同伴;
比如榮譽,軍隊是連坐懲罰最嚴重的地方,但凡是不注重自己榮譽,不注重集體榮譽,自己受辱,還要連累他人;
比如誠懇,在營中,撒謊的代價極大,被伍長、小旗踹都是輕的,連坐懲罰纔是最可怕的;
比如憐憫,協作訓練中,不照顧弱小,就會整體連坐,不幫也得幫,不幫就全隊挨罰,沒飯吃;
類似的設計軍規條例非常非常多,尤其是前三個月的訓練,每一項都十分嚴苛,戚繼光通過精巧設計、嚴苛懲罰、明確獎賞、枯燥反覆的訓練,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真正的把練兵變成一個熔爐,一把抓住,頃刻煉化。
無論送什麼垃圾進到行伍之中,在長期訓練的情況下,都會被煉化成一名合格的戰士。
御史們看到了天馬學院的亂象,心有餘悸的同時,也產生了迷茫,只靠儒家經典,已經無法對抗物化對人道德的衝擊了,只要商品經濟抵達的地方,金錢至上就會以無敵的姿態,橫掃所有的道德培養。
十幾名御史,不約而同的看向了營伍,他們不得不承認,只能求助於武夫了。
“原來如此。”朱翊鈞終於清楚的瞭解了爲何御史們要如此連章上疏了,他們但凡是有一點辦法,也不會求助於他們過去瞧不起的武夫了。
“可三年三期,總計六個月的軍事訓練,是不是強度有點太高了?”朱翊鈞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爲學子們說了句好話。
御史們有些激進,三年三次共六個月,朱翊鈞能受得了,他每天都去,這些連雞都鬥不過的學子們,能遭得住這個罪?
御史玩這套三進三出,出發點是重複記憶,大抵有點類似於訓狗…
“遭不住,就遭不住了。”馮保的話有些意味深長,遭不住的是餒弱懦夫,自然會被殘酷的世界所淘汰。
“行吧。那就按御史們說的辦吧,在松江府看看。”朱翊鈞還是批准了這本奏疏,丁亥學制是國之根本大策,執行不能走樣。
申時行和江南五府一起,送來了還田事疏,大約三年內可以對五府完成還田。
大明還田政策,在艱難而穩步的向前推進。
還田是爲了徹底瓦解大明的小農經濟,這個過程有痛苦,也有收穫,應天巡撫王希元總領此務,他專門跑到了杭州府,找到了侯於趙,詳細詢問了還田的問題,並且在杭州府待了三個月的時間,深入瞭解了還田和還田之後善後問題的解決辦法。
“朕從來沒想過,還田會如此的艱難。”朱翊鈞看着這本萬言書,裡面寫了很多還田遭遇的問題,稍有不慎,就會功虧一簣。
最棘手的莫過於有農戶、佃農聯合起來,反對朝廷還田,而且不是一地問題,也不是鄉賢縉紳鼓譟,要是鄉紳鼓譟反倒是簡單,殺了就是。
江南的工坊多,機會就多,有些人在城裡做了工匠,並不願意回籍種地。
這朝廷一旦還了田,等同於把農戶、佃戶定死在了田裡,趁着工坊增多,成爲匠人,好過於子子孫孫都做農戶。
種地可不是什麼美事,農戶們只是見識少,他們一點也不傻,在當下,種地的農業剩餘,都供給給了匠人食用,農戶們纔不甘心只做個生產者,而不是消費者、肉食者。
他們不想在萬曆維新大變革的分工中,成爲被朘剝的生產者。
誠然,在朝廷看來,匠人也是被朘剝的生產者,但入城的匠人,對農戶而言,還是匠人生活更好一些。
朝陽門拉黃包車的一天只能賺一百個大錢,吃住也不是很好,但還能留點錢,這已經是農戶極其嚮往的生活了。
還田的矛盾,比朱翊鈞想象的要複雜的多,萬曆清丈田畝用了足足九年時間做完,但萬曆還田,不知何時才能普遍完成。
“陛下,還田這事兒,只能一點點的做,底蘊不夠,是害民,而非保民。”馮保作爲內相,提醒陛下這事兒真的急不得。
如果是天傾地覆,氣數已盡、天命即失,那就大開大合一刀切的沒收、均田,但革故鼎新,就只能一點點還田,而非均田。
沒有經濟基礎的地區進行還田,只會讓本來還能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秩序徹底潰散,交通、生產力等等原因,商品經濟無法形成,只會害得百姓流離失所。
難?難就對了。
不難,歷史上那麼多次的變法自救,就不會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