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又不是什麼大事,不過纔剛有身孕而已,還說不定能不能平安生育呢;”
“何必傳的滿城風雨,沸沸揚揚?”
未央宮,宣室殿。
得知消息已經‘走漏’,整個朝堂內外,幾乎都在忙着給自己準備賀禮,劉榮只如是發出一陣牢騷。
只是嘴上話隨時這麼說,但劉榮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卻也是怎麼都壓不下來。
——如果是在前世,讓一個並非自己妻子的女性懷了身孕,那劉榮必定會心驚膽戰;
即便這個人是女朋友乃至未婚妻,劉榮也只會感到驚懼、彷徨,卻根本不會感覺到半點高興、喜悅。
但在這個時代,劉榮是皇帝。
作爲皇帝,劉榮理論上,能推倒任何一個與自己沒有親緣關係,且沒有嫁人的女性。
不會有人說劉榮是在強迫、違背女性意志。
因爲在這個時代,皇帝與某位女性深入交流,只有一種形容詞。
——幸。
——臨幸。
皇帝大發慈悲,給你一個鯉魚躍龍門的機會,給你恩賜個被皇帝推倒的機會。
這是你的福氣。
前生今世修來的大福。
除非觸及人倫紅線,又或是鬧出‘曹魏遺風’之類的醜事;
否則,劉榮任何一次用下半身思考,都只會被視作那個女人的幸運。
被皇帝推?
你家祖墳冒青煙啦?!
所以,即便懷上自己第一個孩子的,是一個連姬嬪都不是的陪嫁侍女,劉榮也依舊沒有感覺到半點心理負擔。
——陪嫁侍女,顧名思義:陪同正室嫁入某戶人家,以侍奉男、女主人的女性奴僕。
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皇室,陪嫁侍女的職責範圍都基本一致。
即:作爲奴僕,髒活累活肯定是要乾的;
賣身契在主子手裡,那被打生打死也是常有的;
再有,便是作爲女性,在某些情況下供主人尋歡,也是不可避免的……
好比去年,劉榮早早預定的衛氏外戚一族,即衛子夫、衛青姐弟,二人的母親衛媼在平陽侯府,便大概是這麼個角色。
——有活就幹活;
——沒活,那她就是被幹的活……
當然了;
平陽侯府的女僕,和未央宮裡的自然沒得比。
普通的女性奴僕,和有名有姓的陪嫁侍女,也不是一碼事兒。
前者只需要具備兩個要素:女的,活的;
後者卻需要根據職責範圍,而滿足方方面面的要求。
比如,作爲當朝皇后的陪嫁侍女,手腳得勤快、做事兒得幹練,這是提都不用提的基本條件。
除此之外,嘴夠嚴、腦子夠靈光,知道自身定位,也是此人能待在皇后身邊不可或缺的特性。
最後,便是作爲當朝天子潛在的陪睡對象,首先得夠漂亮;
除了漂亮外,還得識大體、知尊卑——不至於懷了龍種就屌成二五八萬,平白給後世的歷史肥皂劇提供抽象素材。
結合這些,也就不難知道此番,那位懷上龍種的椒房殿侍女,大概是個什麼狀況了。
——畢竟是奴籍,身份卑賤沒的說;
——能給當朝曹皇后做陪嫁,智商、顏值基本也都在線。
最最主要的是:能被曹皇后安心帶進宮的陪嫁侍女,必定是即使懷了龍種,也絕無可能威脅曹皇后的體己人。
好比先帝第六子,長沙王劉發的生母唐姬,便是這麼個情況。
щшш ✿тт kǎn ✿℃O 原是程夫人侍女,結果某次程夫人不便侍寢,又不願把先帝老爺子放去其他狐媚子那裡,便一咬牙一跺腳,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把自己的侍女塞進了先帝被窩裡。
然後就有了先帝皇六子,現長沙王劉發。
從唐姬、劉發母子後來的境遇,也不難預見這個爲劉榮懷上龍種的椒房殿侍女,未來會擁有一個怎樣的人生……
“嗯~”
“派人走一趟長樂,給母后、皇祖母報個喜。”
“再讓太醫令去見一見皇后。”
“具體如何,皇后自會有安排。”
作爲劉榮純政治聯姻的正宮髮妻,曹皇后這幾年,除了偶爾催促劉榮‘快來椒房殿造娃’外,便基本沒怎麼讓劉榮爲後宮之事而操心。
就好比今日,傳出懷孕消息的侍女馬氏,便是曹皇后知道自己暫時得不到劉榮的身子,纔給劉榮硬塞進被窩的。
至於說辭,也是懂事到讓人心疼——陛下可以不憐惜臣妾,但宗廟、社稷,不可因爲臣妾無能,而久無後嗣。
該說不說,當時聽到曹皇后這番話,劉榮那早已堅如磐石的心底,那也是有點感動的。
隨後,劉榮也是順從接受了曹皇后的建議,藉着酒勁,爲宗廟、社稷耕耘了一下下。
這不,就那麼一下下,就出暴擊了。
只能說,老劉家的皇帝出暴擊,那是有點說法的。
——太祖高皇帝一發入魂,暴擊暴出來個太宗孝文皇帝;
先帝老爺子勉爲其難,暴擊暴出來個影響東、西兩漢四百餘年曆史進程的長沙王劉發。
現如今,輪到劉榮出暴擊了。
鬼知道劉榮這次暴擊,最後會暴出來個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說回眼下。
劉榮留下血脈,且不說最後生下來的是男是女——甚至於,且不論最後能不能順利生下來;
單就是有人懷了劉榮的種,對劉榮而言,就已經是一個重大利好了。
在此基礎上,孩子最終能出生更好,生下來的是男孩兒最好。
劉榮卻無所謂是男是女了。
畢竟兩世爲人,這是劉榮頭一回,感受到即將成爲父親的奇妙感覺……
“嗯~”
“擬詔;”
“依長沙王太后唐氏慣例,進椒房殿馬氏,爲良人。”
劉榮含笑一語,卻當即惹得一旁的周仁上前勸阻。
“方纔,皇后傳來口信,說是替馬氏,向陛下討一份封賞……”
聞言,劉榮這才反應過來:這個恩,確實還是有曹皇后去給更好一些。
明白過來,劉榮也沒多糾結,當即點下頭:“即使如此,便讓皇后走一趟長樂。”
“畢竟後宮封賞事宜,終歸是要皇祖母拍板。”
“朕這邊,皇后就不必憂慮了。”
做下交代,劉榮便佯裝出一副淡定模樣,裝摸做樣的處理起了手中文檔。
顯然是在做樣子給朝堂內外看:朕,真的沒有那麼激動。
還是那句話;
自有漢以來,從太祖高皇帝到孝惠皇帝、從前少帝到後少帝,從太宗皇帝到先孝景皇帝,再到劉榮——前後七位漢天子,六次皇位傳承,有且僅有一次,是完全遵循嫡長子繼承製。
也就是太祖高皇帝,傳位嫡長子:孝惠劉盈。
此後,孝惠皇帝傳位於庶長子:前少帝劉恭;
前少劉恭爲呂太后幽殺,其庶弟劉弘即立,爲後少帝。
諸呂之後,後少帝慘死街頭,太宗皇帝旁支代嫡,入主大宗。
而後又是傳位庶長子:孝景劉啓;
孝景皇帝傳位庶長子:當今劉榮……
過去這些年,漢家由上而下,一口一個‘嫡長子繼承製’,結果到頭來,愣是隻有一個孝惠皇帝,是以嫡長子的身份繼承皇位。
已經到極限了。
嫡長子繼承製,與漢室皇位傳承之間的悖論,已經達到極限。
再有一代——只要劉榮再來一次‘傳位庶長子’的操作,那華夏文明從此往後,將再也不會有什麼嫡長子繼承製,乃至於嫡庶之別的說法。
道理很簡單:皇帝老子都傳庶子,憑啥讓俺傳嫡子?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吧?
我不管!
我也要立庶子!
聽上去,是不是沒什麼大不了?
對於底層百姓、農戶而言,確實沒什麼大不了。
——因爲人家別說姬妾了,連娶媳婦都要費老鼻子勁兒;
所有孩子都是妻子所生,所有孩子都是嫡子,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庶子。
劉榮要以身作則,讓皇室傳承重新迴歸嫡長子繼承製的本質,也從來不是針對底層。
往淺層次說——嫡長子繼承製,有利於皇室傳承的穩定。
即便劉榮是既得利益者,也還是不得不承認:嫡長子繼承製,是最有利於皇位傳承、政權交替的制度。
因爲皇位傳承,無外乎‘嫡長子繼承製’的立嫡立長,以及歪門邪道般的立賢。
立嫡立長,是能確定的、一目瞭然的。
嫡就是嫡,長就是長;
但立之以賢,是有極大主觀因素影響的。
你覺得你賢,我覺得我也賢。
咋辦?
爭咯;
奪咯。
能控制就暗地裡爭,控制不了,就搞兵變政變玄武門咯。
所以,嫡長子繼承製,劉榮必須要搞——這有利於漢室未來皇位傳承、政權交接的穩定性。
再有,便是更深層面的,功侯貴戚、百官公卿,以及地方豪強、宗親諸侯等,也都需要通過嫡長子繼承製,來確保其‘穩定’。
這,也是劉榮要恢復嫡長子繼承製在皇室的實際應用,最核心的原因所在。
——因爲嫡長子繼承製下,貴族是有很大概率‘絕嗣’的;
舉個例子。
你是某位宗親諸侯,如樑王、燕王之類。
你和正室王后有五個嫡子,還和其他姬嬪有幾十個庶子。
按照這個時代,嬰幼兒平均不到三成的成人率,你的五個嫡子,最多最多也只會有兩人順利長大,其餘三人都大概率會因爲種種原因夭折。
在這種情況下,嫡長子繼承製的存在,意味着只要你運氣夠差,僅存的兩個嫡子都沒有活到你薨,那你們家這個王位、這個諸侯國,就絕嗣了。
朝堂中央就可以以你‘絕嗣無後’爲由,將你的封國除爲郡縣。
反之,若嫡長子繼承製越來越不被重視,以至於皇位傳承都不怎麼遵守了,那你即便失去了全部五個嫡子,也還是有其餘幾十個庶子。
且不論質量怎麼樣,有沒有能力繼承你的封國——好歹也算是傳下去了不是?
諸侯如此,徹侯如此,公卿貴族、地方豪強,也都是同樣的道理。
——徹侯爵位,同樣只有嫡子能繼承;
以嫡長子爲先,爲侯世子,若世子出意外,則依次遞補嫡次子、嫡三子等等。
若嫡子死完了,也還是一樣——哪怕你有一千個庶子,你也還是‘絕嗣’,你的封國也還是得廢爲郡縣。
很顯然,想要通過‘絕嗣除國’的方式,來一點點收回諸侯王、徹侯封國的,不止劉榮這一代漢天子。
而是每一位有點腦子的漢天子,都不會放棄這個名正言順收回藩王、徹侯封地的機會。
所以,爲了能讓諸侯王、徹侯們按一定比例緩慢‘絕嗣除國’,劉榮必須要拉嫡長子繼承製一把。
最後的最後,便是地方豪強。
除了以陵邑之制割韭菜,漢室遏制地方豪強坐大、地方宗族勢力尾大不掉的另外一個手段,也同樣是嫡長子繼承製。
還是那句話——嫡長子纔有核心資產繼承權。
倘若你是個豪強,擁田千頃、商鋪上百,宅數十,家貲數以千萬;
那在你死後,你的絕大多數財產——尤其是不動產,都只能留給嫡子繼承。
至於庶子,你可以給他一些錢,或者象徵性的莊園、商鋪之類。
但核心資產,如宅院、田畝等,也和諸侯王位、徹侯封國一樣——有嫡子就傳嫡子,沒嫡子,那你也同樣是‘絕嗣’無後;
資產或許未必會充公,但必然會被地方官員所分食。
所以,華夏男人才會如此在意生育能力。
——在這個時代,生育能力不行,那是真不行啊!
不趁着年輕,趕緊生他十幾二十個嫡子,萬一將來倒黴透頂嫡子死完,那豈不就白活一世?
明白此件種種,自然就能知道劉榮——以庶長子身份繼承皇位的當今劉榮,爲什麼會那麼在意嫡長子繼承製的權威性了。
因爲這是一把劍;
一把攥在漢天子手裡,確保皇位傳承穩定,並不斷從藩王、徹侯身上割肉,順帶着割豪強韭菜的利劍。
這麼一把劍,明明擦一擦就能繼續用,爲什麼非要把他丟在一邊生鏽?
至於將來,曹皇后生出來的兒子,有沒有能力繼承漢室社稷、能不能達到劉榮對未來繼承人的要求?
這就要提到劉榮這個後世來客,於土生土長的封建皇帝,最本質的一個區別了。
——不同於這個時代,或認爲‘人性本善’,或認爲‘人性本惡’的土著當地人;
劉榮對於人性的看法是:人生來,本是一張白紙。
最終畫出一副怎麼樣的畫,主要取決於畫師的技藝,而非白紙的材質。
劉榮有信心,將或許天資平庸的嫡長子,培養成一位水準線以上的合格天子。
比如先孝景皇帝,就是太宗孝文皇帝‘變廢爲寶’的代表作。
至於對未來,自己的繼承者的期盼?
劉榮想說:張弛有度,總是沒錯的。
在劉榮這一朝,漢室要做很多很多事;
到了下一代漢天子,就該穩一穩陣腳,消化一下改革果實了。
若不然,連續出兩個雄才大略的‘明君’,天下人也遭不住。
——其實,別說連續兩代了;
原本的歷史上,連一個活得久了點的漢武大帝,天下人都險些沒遭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