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情況——吳楚叛軍就由這種質量的兵員組成,睢陽城還能被攻的堪堪欲墜,也能說明睢陽國軍的狀況,也沒比吳楚叛軍強到哪裡去。
再加上竇嬰、周亞夫所部,尤其是真正參戰的周亞夫所部,有效戰鬥兵力並不少於叛軍,且戰鬥素養明顯高於叛軍的前提下,三月而平吳楚,也就算不得多麼驚世駭俗的事了。
回顧過當年那場吳楚七國之亂,其實就不難發現:封建時代的戰爭,往往是不能將表面上‘號稱’的兵力當真的。
因爲弱小一方,多半會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來誇大本方的兵力,好對敵方造成心理壓力的同時,爲自己爭取更多牆頭草的支持。
而強大一方,雖然多半不屑於‘號稱’,但也會默認將各類非戰鬥編制,也都給算進‘總兵力’當中。
總結下來,吳楚七國之亂,叛軍有效兵力十萬左右,周亞夫平叛大軍,有效兵力同樣接近十萬。
人數方面,雙方勢均力敵,戰鬥素養方面,周亞夫所部佔優。
至於竇嬰所部——無論是二十萬的‘總兵力’,還是五六萬的有效兵力,其實都可以忽略不計。
因爲整場戰爭,竇嬰所部壓根兒就沒參戰,更沒有靠近任何一處戰場方圓百里的範圍。
你說這二十萬人,漢家有沒有投入?
糧草給沒給,戰後有沒有論功行賞?
在戰爭過程中,這二十萬人有沒有起到作用?
答案當然是:有。
但畢竟他沒直接參戰,起到的也就是一個穩定本方軍心、震懾叛軍士氣的作用。
這麼說下來,吳楚七國之亂,關東叛軍vs長安朝堂中央,正面戰場差不多就是十萬人vs十萬人。
明白了這些,再回過頭,看劉榮在高闕之戰中,擬投入的十三萬兵力。
——這十三萬人,那可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有效兵力’,都要上戰場殺敵的!
什麼輔兵、遂營、民夫之類,劉榮都壓根兒沒往裡面算!
也就是說,這一場戰爭,劉榮打算投入的兵力,無論是從人數還是戰鬥素養、綜合戰力,都遠遠超過了當年,吳王劉濞麾下的吳楚叛軍。
而高闕,又與函谷關極其相似。
這就得出了一個十分有趣,且相當具有說服力的參照。
試想一下。
如果當年,劉濞帶着麾下那號稱百萬、實則二十多萬,有效兵力更只有十萬的叛軍主力,出現在函谷關外,會是個什麼畫面?
在過去,每每說起‘當年,叛軍倘若兵臨函谷關’的話題時,劉榮都總是在說:且不說叛軍打不打的下函谷關,只要出現在函谷關外,長安就要騷動,天子啓就可能‘退位’!
若是不去考慮這件事的政治意義,單純從軍事角度來看:按照以上假設條件,吳王劉濞,能不能打下函谷關?
大概率打不下。
但劉榮想說:憑什麼?
憑什麼不去考慮這件事的政治意義?!
——當年,吳王劉濞的叛軍,但凡將一支偏師,乃至先鋒,甚至是個位數的斥候送到函谷關外,那當即就是天下震動!
眼下,漢軍將士出現在高闕外,難道就不會讓高闕所守護着的幕南地區,以及幕南腹地的匈奴核心城市:龍城,因此而出現動盪嗎?
誠然,長安是帶不走的,天子啓只能,也必須待在長安,而匈奴單于庭是可以到處遊走的;
長安之於漢室的意義,遠比龍城之於匈奴人的意義,重要不知道多少倍。
但再小的影響,那也是影響啊?
漢軍將士兵臨高闕,對高闕身後的幕南,以及龍城造成威脅;
就算匈奴單于,能隨着單于庭而到處移動,也並不意味着匈奴人,完全不在乎幕南地區和龍城啊!
當年,吳王劉濞以十萬有效兵力——尤其還是砸鍋賣鐵,老弱婦孺齊上陣的有效兵力,便逼得先孝景皇帝劉啓腰斬自己的恩師;
如今,劉榮打算派出訓練有素、戰鬥素養合格,且人數達到十三萬的有效兵力,去突襲匈奴人在幕南地區門戶:高闕。
匈奴人,難道就不會被嚇得人心惶惶?
軍臣老賊屁股底下的虎皮單于大座,難道就不會燙屁股?
就算此戰,漢家無法打下高闕,甚至因此而引來匈奴人的猛烈反撲,劉榮也確信:此戰過後,下一次來到長安的匈奴使者,必定不會是軍臣單于所派出。
準確的說,是不可能由匈奴‘先單于’:攣鞮軍臣派出。
說回高闕之戰本身。
十三萬作戰兵力的投入,看似不多,但考慮到當年,吳楚七國之亂,叛軍主力那十萬人馬,可以說是劉濞爭天下的家底;
而高闕之戰這十三萬人,則是要擠在一起,攻下並守住高闕。
前者是一場波及大半中原的全面叛亂,後者則是針對單一關隘的局部戰爭。
劉榮很確定:這十三萬人,幾乎不可能同時上戰場、不可能在高闕外鋪的開。
考慮到目標的大小、戰爭的範圍,十三萬這個人數,已經非常高了。
更何況這十三萬,還只是高闕戰場的兵力投入。
是的。
和河套-馬邑戰役,分了兩個戰場一樣:這場高闕之戰,也同樣不止一個戰場。
只是稍有不同的是:這一戰,除了一個固定的高闕戰場外,另外的幾個戰場都是不確定的。
不單位置是不確定的,連其是否存在,也是不確定的。
比如河西。
在高闕之戰爆發的同時,劉榮打算另外派出一支軍隊,在河套西部、西北部地區,進行戰略威懾式遊弋。
另外,河套西部,還要有一支軍隊定點駐守,以防備對岸的河西各部。
目的自然是爲了預防河西,那些個死忠於匈奴單于庭的部族,在高闕之戰爆發後,對高闕發起支援。
河西部族要想支援高闕,方式有兩種。
——要麼,從河西沿大河往東北進發,直接去高闕支援;
要麼,就近東渡大河,侵擾、攻擊河套西部,以轉移漢家的注意力,達成類似‘圍魏救趙’的效果。
兩種都有可能發生,甚至可能同時發生——畢竟河西各部並非鐵板一塊,有人可能會選擇直接支援高闕,有人可能會選擇‘圍魏救趙’,又或直接就是渾水摸魚,去河套西部撈點好處。
二者都有可能發生,那漢家自然是二者都要防。
於是,除了高闕戰場的十三萬作戰部隊外,河套西部,還要有一支至少五萬人的戍邊軍;另需一支三萬人左右的機動力量,沿河套西部、西北部,至高闕一線遊弋。
再有,便是河套地區本身,也需要有軍事力量進行鎮壓。
——漢家得到河套,終歸還沒過多少時間。
當年河套-馬邑戰役,河套各部跪的固然夠絲滑。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能說明這些部族,本身就不具備‘穩定性’。
去年,這些人能滑跪漢軍將士,今年高闕之戰,他們就也能跪舔匈奴同胞,甚至在後方搗亂,讓漢家無法專心攻擊高闕。
所以河套內部,也需要有五到八萬兵力,或化整爲零、或聚兵一處,以防範可能發生的後院失火。
好在這部分人,倒不是非得精銳來——大半預備役,外加部分骨幹老兵,足矣。
只是這樣算下來,整場戰役,高闕主戰場十三萬,河套西部駐守五萬,西北部遊弋三萬,河套內部留守五萬——漢家投入的總兵力,便這麼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駭人聽聞的二十六萬人之衆!
二十六萬戰卒!
什麼概念?
——按照塞外作戰,則民夫三倍於戰卒的比例來算,劉榮需要爲了這二十六萬戰士,徵召高達七十八萬人的民夫!
這一戰,漢室投入的‘總兵力’,也將達到聳人聽聞,且貨真價實、沒有半點‘號稱’水分的:百萬之衆!
如今漢室,人口三千萬上下,將近五百萬戶家庭。
一場需要漢室投入百萬人的戰爭,等於說漢室全天下,平均每五戶人家,就要有一個男人蔘戰;
全天下的人,無論老弱婦孺——除了沒到始傅年紀的小孩兒外,平均每三十個成年人,就要有一人蔘戰。
這個比例,極其恐怖。
因爲‘成年人’這個概念,包含了老人和女人。
三十個成年人,去掉女人剩一半,去掉老人再少一半。
等於說是每七到八個壯年男性,就要有一人在今年冬天的臘月凜冬,或爲戰卒、或爲民夫,自朝那塞踏足河套大地。
如此龐大的人力成本,自然也意味着同樣龐大的後勤供應成本。
——上百萬人,每個月的糧食消耗,就高達兩百萬石!
戰爭只需要維持六個月,軍糧的消耗,就能吃掉漢室一整年的理論農稅收入!
考慮到如今,漢家的農稅會被地方截留三成,餘下的也多半要用來發放官員俸祿。
可用於‘操作’的盈餘,不足農稅總量的一成。
也就是說:這場高闕之戰,如果讓相府國庫去負責糧草供應,那隻需要半個多月,就能把相府國庫去年的農稅收入盈餘給吃光。
若打上三、五個月,那往後十年,相府國庫就別想做事兒了——老老實實休養生息,爭取別拖欠官員俸祿,就已然能算的上是‘燃盡’。
當然了,按照慣例和制度,這百萬人的口糧,其實並不都要官方負責。
——被徵召的民夫,無論是自己吃的口糧,還是因‘別有用心’、想要建功立業而帶上的弓、劍之類,都是要自備的。
至於作戰單位,除了本身就屬於南、北兩支禁軍,以及飛狐軍那樣的常備野戰軍,或虎賁、羽林等中央直屬武裝的職業軍人外;
任何一位不屬於常備武裝、非職業軍人,是在戰前被徵召編入軍中的,理論上也同樣要自備乾糧、軍械。
當然,具體的操作過程中,漢天子往往會將標準放寬一點。
比如有經驗的老兵,以及特殊兵種——如巨盾、甲兵、弩手等,本身不具備‘自備軍械’能力者,是可以空手到軍營報道的。
至於口糧,也往往只需要他們象徵性帶個三五日的量,後續便統一由朝堂中央負責。
只是民夫,歷來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吃的、喝的、用的,武器軍械,都得自己帶。
而這一戰,劉榮卻打算把這一份缺口,也給補上。
原因無他——塞外作戰的艱苦,即便劉榮沒有體驗過,也不難想象。
就說眼下,劉榮算出來的這百多萬號人,真要出了朝那、去了河套,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埋骨他鄉、死在塞外!
且此戰,不同於過往的諸侯王叛亂,又或是與匈奴人之間的大規模戰役——戰場只有一個高闕!
除了登上高闕牆頭的絕對精銳,其他任何民夫、輔兵,乃至於承擔其他戰略任務的部隊,都幾乎不可能得到殺敵建功的機會。
當今漢室在戰前徵召民夫,百姓民爲什麼沒有太大的抵抗情緒?
正是因爲有機會建功——只要運氣好,未必就不能砍下一個迷了路、脫離大部隊的敵人的腦袋!
而在這樣一場民夫幾乎不可能有機會建功,同時又要承受極度艱苦,且承擔非戰鬥傷、亡的戰爭當中,劉榮真的很想給他們一些補償。
左思右想,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口糧。
——不讓他們自掏腰包、自備乾糧,跑去河套爲大軍做無私貢獻了;
給他們一口吃的。
哪怕給一半,甚至是一部分,也總好過完全不給。
“麪食,緊着作戰部隊;”
“粟,便留給這些苦命人吃吧。”
“若一切順利,戰後論功行賞、撫卹傷殘,也不能忘了他們。”
如是想着,劉榮揹負雙手,卻難得出現在了上林苑——已經闊別許久,接連數月沒能抽空來看看的博望苑。
看着苑外圍,佃農們身形佝僂,面色卻也不算愁苦的清理着秸稈;
再看看苑內,幾年前還人跡罕至的闊野,如今卻是宅院林立,人來人往。
劉榮莫名一笑,感受到了許多不曾有過的平靜。
但最終,劉榮並沒有在其他地方駐足太久,而是徑直朝着苑林深處,與獵場相連的一塊軍事管制區。
——如何以更小的代價攻下高闕,是劉榮眼下關心的頭等大事。
而在當今漢室,幾乎所有能減少漢軍將士傷亡、簡化戰爭進程的軍事用品——無論是試驗階段的還是投入量產的,都只會出現在劉榮此行的目的地。
上林,博望魯班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