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卻有些不安,目光閃躲彷彿在掩飾什麼,李暉肅目看着她,秦氏無法,便吞吞吐吐解釋道:“三郎媳婦身子不太舒服,妾聽殿下說,有位醫婆很是擅長這方面,想找到她去給王府裡看看……
李暉從沒聽皇后說起裴氏不舒服過,而且就是不舒服王府裡有醫者,怎麼還要秦氏去找皇后。
不過畢竟是婦人間的事,說出來還是很讓人尷尬,李暉舉手在嘴邊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道:“有問題就解決,他們年輕人什麼也不懂,你是三郎的生母,該操心的就操心吧!”
秦氏柔順的行了個禮,“是,阿郎的話妾記住了!”
“那就去吧,別讓皇后等着!”
李暉衝她擺擺手,秦氏告退後,他倚在榻上把玩着玉佩許久,面色沉着如水,過了半晌,他纔對吳敏道:“剛纔說的那些事,你讓吳舟去辦,查清楚到底哪些人愛搬弄口舌,不論有無品級,都稟告於我。”
吳敏眼皮子一跳,躬身應諾。
離開延英殿,秦氏坐在肩輿上向宣微殿而去,在經過御花園時,她叫住了宮人,段嬤嬤扶着她下了肩輿,不解問道:“娘子怎麼了?”
秦氏巡視了一圈,指着不遠處的數顆金鐘梅樹道:“老遠就聞見了花香,咱們去摘幾枝送給皇后!”
原來是這樣,段嬤嬤點頭,打發人去尋此處照料花木的宮人來。
秦氏拿着剪刀親自找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段嬤嬤替她壓着枝丫,忍不住問道:“娘子,既然你已經知道陛下是偏心韓修儀的,爲何還要替慕容婕妤說話呢?”
“你對陛下的那番勸說,不僅是讓陛下解除了對婕妤的不滿,還說動他整頓宮裡嚼舌根的人,這不就是爲婕妤掃清障礙麼?”
秦氏慢悠悠道:“你是想說,我忙活了一番,其實一點好處也沒撈到是不是?”
段嬤嬤服侍了秦氏十幾年,深知自己是她的心腹,所以有些時候,沒有拘謹於尊卑。
她默認了這話,秦氏呵呵直笑,然後才解釋道:“韓氏受傷後,阿郎的一舉一動都說明,在他心裡,韓氏比慕容氏母子重要多了……”
“今日巴巴的跑去延英殿,不過是爲了證明我的猜想。”
段嬤嬤若有所思的點頭,“那娘子是猜對了?”
秦氏抿脣笑,放下一枝花,接着又去另一顆樹尋找,“……至於爲慕容氏說話,她的用處還大着,我可捨不得她就此一蹶不振……”
段嬤嬤不解,“娘子此話何意?”
“如果慕容氏是一把刀,那我爲她掃清了障礙,就是準備了一塊磨刀石,現在宮裡宮外的人,被談論最多的人是誰?誰又最煩惱這些流言?”
“這個……”段嬤嬤細細思索,猶豫着回道:“被談論最多的就是韓修儀,她雖受了傷,現在卻大好了,而慕容婕妤卻早產了一個死胎。”
“人人都說韓修儀一是看不慣慕容氏得寵,二來就是擔心她生下男孩,怕陛下疼愛幺兒,因此陵川王又有了一個對手……”
段嬤嬤越說腦海中的思緒越清晰,她看着秦氏悠然的面孔,恍然大悟。
“奴明白了,陛下既然偏心韓修儀,定然捨不得她受委屈,如果陛下要補償她,那對慕容氏來說,可不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麼!”
“泥人也有三分氣,慕容氏越看清陛下的心,就越受折磨,等她受不了了那天,也就是咱們把刀磨好了那天……”
秦氏扶着袖子放下剪刀,看着竹籃裡十來枝散發着濃烈香氣的金鐘梅,悠悠然道:“好了,咱們該走了~”
……
第二日,李暉才下了朝,坐在書房裡沉着臉聽完吳舟的稟報後,目光幽深的望着書案上的鎏金麒麟鎮紙,道:“私底下傳遞小道消息的宮人,全部交給皇后處置,該處罰的就處罰,該攆出宮去的就攆走,宮裡少幾個人不會怎麼樣。”
“另外……”他停頓了一瞬,接着道:“美人沈氏,目無宮規,着罰俸一年,禁足三個月,其父教女不善,貶謫爲平陽縣令;美人米氏,搬弄是非,着降爲才人,並罰俸一年,褫奪其父的官職!”
吳敏驚訝的看了一眼李暉,雖然他知道李暉這次是真的下決心要整頓後廷的規矩,但沈氏和米氏說到底也只是傳了幾句閒話,他這又是罰俸又是降位分,還累及了家人,是不是太過嚴厲了……
而且這些事他從未跟皇后商量過,若是皇后因此覺得他此舉是對自己表示不滿,那帝后之間豈不是產生嫌隙了麼!
吳敏思慮再三,還是把這個擔憂拐彎抹角的說了出來。
李暉聞言,面上卻是一片不以爲然,他道:“我不跟皇后商量,正是因爲考慮到她的威信,你也知道,從大郎走了後,皇后就佛珠不離手,她心裡難受,我都知道……”
“朝堂上事務繁雜,我給與她的關心太少了,所以她只能尋求一個寄託,這幾年後廷中小事都是淑妃在打理,皇后把很多事都放了手,漸漸的,也有一些人對她少了些敬重。”
“作爲一個皇后,她從未有過失職的地方,將來若我不在了,新君繼位,自然會偏向生母,擡舉外家,皇后雖是嫡母,但以後的事誰說的準,我總要爲她做打算……”
吳敏瞭然的點頭,“奴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是,你貶謫沈美人、米美人的父親,皇后殿下再勸諫一番,如此一來,既警告了窺探宮闈的那些人,也爲皇后殿下樹立了賢名,縱使以後做個頤養天年的皇太后,在朝堂中也有爲她說話的人!”
李暉不做聲,這就表示默認了。
吳敏不禁感慨道:“大傢什麼都爲殿下想周到了,但容奴說句話,大家大可不必擔心,皇后殿下從來都視諸位郎君及公主爲親生孩子,便是以後新君向着生母,也絕不敢怠慢嫡母!”
“話是這麼說,但我就怕萬一啊……”李暉嘆道。
吳敏突然就覺得心酸,瞧瞧一臉無奈的李暉,已是鬢生華髮的年紀,既要治國,又要齊家,裡裡外外不少事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肩上。
好不容易兒子們也養大了,正是該爲他分擔壓力的時候,偏一個糊塗、一個殘廢、一個平庸、一個年幼,就剩下許王和六皇子資質尚可。
這幾年不太平,吳敏是數着李暉的白髮長起來的,回想他這半輩子,那麼多艱難險阻橫亙在面前,硬是被他一道一道關卡走了過來。
武宗皇帝登基十年左右,已經開始對政事產生了厭倦,他的確有雄心壯志,但至高無上的地位、睥睨天下的威嚴,已經讓他飄飄然。
在自大的將所有人玩弄在手掌中時,他的頭腦也在被美人、享樂所迷惑。
大週四位先主皆未逃脫這個循環,唯有李暉,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最初的信念,他永遠都把責任放在第一位,嚴於律己,寬於待人。
這份堅韌的性格和高貴的品行,吳敏既敬佩,又心疼。
李暉的諭旨發出後,前朝後廷裡一片譁然,一個家族的興起與毀滅就在帝王的一瞬思量。
沈氏的父親本來只是一個教書先生,自女兒冊封爲美人後,他也因此受到李暉的賞識,入國子監做了一名主薄。
比之從前平平淡淡的教書育人,一把年紀還能爲朝廷效力,着實是讓他熱淚盈眶。
因此沈主薄很是珍惜這個機會,把手裡的差事辦的一絲不苟,只五六年時間,便晉升爲工部員外郎,整個家族都得益於此。
如今只因爲沈家在宮裡的女兒搬弄口舌是非,整個家族都要受到牽連,不僅官職沒了,還影響了族中未婚小娘子的聲譽,沈主薄接到諭旨後登時一口氣沒提上來,暈過去了。
沈氏自己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她頭腦中一片空白,渾身發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會成爲家族的恥辱,會在史書中留下讓後人恥笑的一筆……
米氏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雖被降了位分,但因母家本就是貧農出身,她父親雖沒有了吹噓炫耀的虛職,但這些年來一家人也撈了不少好處,以後的日子湊合湊合也能過。
但無論如何,婦人最要緊的就是名聲,誰也不想被天下人議論,被當做反面教訓警示他人。
於是沈氏和米氏不約而同的跪在延英殿外,脫簪待罪,哭着喊着爲母家求情。
這並不是李暉的目的,當然不會聽她們的解釋,就這麼着,沈氏和米氏跪的人都快昏厥了,才被吳敏不緊不慢的訓斥了一番,並趕了回去。
二人無法,哭的眼睛只剩一條縫,思來想去,只有咬咬牙去求皇后。
皇后心底覺得沈氏和米氏罰的好,她也早有此意,這二人因年紀漸長,又無子嗣和寵愛,在空虛的感情中日復一日的抱怨,抱怨堆積的越多,就越不受人待見。
對所有一切自己都沒有的東西,把牙尖嘴利當成武器,對人肆意攻擊。
哪怕是李暉不出手,皇后也忍不下去了。
但她覺得沈氏和米氏既然進了宮,又是有品級的內命婦,不管他們犯了什麼錯,跟宮外的家人都是無關的。
李暉的這個處罰,確實太嚴厲了。
因此皇后也幫着求情,直說勸李暉不要寒了臣子的心,李暉才鬆了口。
作者有話要說:
李暉是喜歡女主,但並無妨礙他愛妻子,妻與妾,從來就不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