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宏四年,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但這卻是一個讓整個長安城都陷入悲傷的年份。
正月裡,壽安公主抱着剛出生的女兒陪在皇后的身邊,笑語晏晏的提起該給大郎選太子妃啦!
此時的大郎繼承了父母仁慈、開朗、賢明、寬容的性格,今年十五歲的他已經在參與朝政了。
大郎無疑是李暉和王氏的驕傲,承載着父母的希冀、臣民的期盼,他就是這個國家的希望與未來。
面對長姐提出的婚姻大事,他微微紅了臉,雖然已通人事,但對於未來的妻子,大郎心裡還是帶着幾分雀躍。
一旁的阿木卻聽得眼睛一亮,大聲嚷道:“我要有嫂子了嗎?”
在座諸人聞言鬨堂大笑,大郎伸手一把捂住阿木的嘴,瞪着眼睛警告他:“別胡謅,快閉嘴吧!”
“阿兄都十五歲了,也該娶嫂嫂生孩子讓我做叔父了!”
阿木掰開兄長的手很不高興。
這下衆人笑的更大聲了,見皇后和公主笑的前俯後仰,蓁娘放下了心,衝阿木笑罵道:“你從哪裡學會的這些話,娶嫂嫂也不是你該管的事!”
阿木撇嘴,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笑道:“二郎說的有道理,大郎也該娶媳婦讓我和阿郎享享福了……”
皇后的話一出,長安城裡的勳貴之家都興奮起來,有些腦子活泛的人已經備好重禮去新陽縣主府上走動了。
找路子的、奉承李暉的、還有巴結皇后的,所有人都夢想着皇太子妃的寶座落在自家頭上。
不說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光是看李暉夫婦二人對李綺的重視,這個位置落在誰家女兒的頭上,那可就是前途無量了。
對於宮外的喧鬧,李暉跟皇后商議後,對兒媳婦的人選只有四個重點:家風修潔、人品優良、賢良淑德、娉婷秀雅。
這倒是宗室挑選媳婦的統一標準,西京和東都共有世家勳貴上百個氏族。
這些家族的小娘子多達上千人,其中佼佼者多不勝數,要在這麼多人中挑選一個太子妃,實在是需要時間。
爲大郎挑選太子妃是出了正月後襬在皇后面前的頭等大事,她在宮裡舉辦了十來次宴席,雖然藉口繁多,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挑選合適的太子妃人選。
蓁娘作爲妃妾也跟在皇后身邊陪坐,她見到這些水靈靈的小娘子後心裡不住讚歎。
“……像一朵朵嬌花似得,禮儀舉止無一不優美合適,我看着個個都不錯!”
阿木聽了這話扭捏起來,幾番欲言又止,蓁娘看見頗覺奇怪,問他怎麼了。
阿木嘟囔了幾句,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姨,以後我娶媳婦不用這麼大排場,我自己挑可以嗎?”
“什麼?”
蓁娘愣了片刻,等反應過來後笑的肚子痛,“你想得美!你以爲這是選衣裳,哪件順眼穿哪件!”
“這是娶婦,我們不能只看外表,還得看她父母是怎樣的人品,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子,這都得打聽清楚才能去求親……”
阿木聞言有些不高興,“是我娶媳婦,當然要我喜歡才行,又不是你跟她過日子……”
蓁娘被他的歪理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她點了點阿木皺起的眉頭,柔聲道:“你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麼了嗎?”
“從你出生起,未來的一切就已經安排好了,阿木,作爲一個皇子,你有很多責任要承擔,你可以任性,但一定要明白,你任性的範圍是有限的!”
阿木聽生母又講起了大道理,心中有些抗拒,便張嘴辯解道:“那如果我喜歡什麼都不能自己做決定,別人強加給我的,我拿着也沒意思。”
蓁娘怔住,想要反駁,卻覺得兒子的話是有那麼幾分道理,不過人生在世,豈能事事遂願,旁人也就罷了,阿木卻不能生出這種心思……
想了想,蓁娘摟住阿木的肩膀,問他:“那你告訴我,爲什麼要先成家再立業呢?”
“是……因爲成了家就是大人了?”阿木猶豫不定的回道。
“對呀!”蓁娘點頭肯定他的答案,“娶妻是爲了延綿子嗣、奉養公婆、相夫教子,妻賢夫禍少,家有賢妻比千金還珍貴!”
“反之,一個壞媳禍九代,男孩子成了家,家有賢內助,自己就可以去拼搏,這日子不就一天比一天興旺麼!”
她的話音一落地,阿木臉上就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蓁娘以爲他還要犟嘴,瞬間嘴角耷拉下來,沉着臉瞪着他不說話。
阿木見生母隱隱有了生氣的跡象,難以啓齒的吐出心中想法:“我只是奇怪,爲什麼阿姨這麼肯定的認爲我會喜歡壞女人……”
“你從哪裡看出我好色的本性……”
他眼神無辜又不滿,一旁的容娘‘撲哧’一聲笑起來。
蓁娘這才反應過來,“你這混小子!”
她一邊笑罵着,一邊作勢要揪阿木的胳膊,母子倆嘻嘻哈哈玩鬧着。
……
然而這樣輕鬆平淡的日子沒有過多久,四月裡,就從東宮就傳來了大郎不舒服的消息。
大郎是皇太子,雖然居住在東宮,但因爲還未娶妻,所以內廷還是由皇后監管的。
她聽大郎的奶母來稟報說,大郎咳嗽了兩聲,胳膊也有些疼。
皇后開始還不以爲然,以爲兒子可能只是習武碰着了,所以親自去過東宮聽尚藥局的人說沒有大礙後,暫時放下了心。
後廷衆人知道這個消息後,都有些替大郎擔心,可她們是天子妃妾,無法輕易出宮,便委託了阿木、三郎、四郎和五郎去探望。
大郎正被拘在院子裡休養身體,平日裡觀政、唸書、習武忙的連吃飯都嫌浪費時間。
乍然一整天什麼事也不幹,這全身都覺得不得勁,因此他看見弟弟們來很是高興,五兄弟難得有機會聚在一起說話,一坐就是大半日。
阿木回去後跟蓁娘提起大郎精神不錯,估摸着很快就好了,蓁孃的心情放鬆了一些。
她囑咐阿木有空多去看望大郎,但也不要打擾他休息了,阿木認真的應了,接着笑道:“我們去看阿兄,他跟我們說一個人住在東宮好冷清啊!”
“他還想拉着我們去蹴鞠,可惜他的奶母不準……”
說罷阿木有些遺憾的搖頭,蓁娘覺得好笑,又問他大郎一日吃幾碗藥、胃口可還好等事,阿木都一一作答。
然而七日過去了,大郎不光是胳膊越發的疼,連全身的骨頭都開始疼了,伴隨而來的還有全身乏力、食慾不振、頭暈目眩等症狀。
大郎是李暉和王氏的命根子,聽見如此消息,心裡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李暉把專門侍奉自己的御醫全部叫去東宮給大郎診脈,還命人在三清殿裡讓道士做了幾場法事,消息傳開後,妃妾們面面相覷,宮人們惶惶不安。
大郎是李暉和王氏唯一的嫡子,他若是有個萬一,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李暉連着幾日都是眉頭緊鎖,御醫們的藥方子一張接着一張,可對大郎都毫無用處,他開始發低燒了……
李暉把尚藥局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對臣下從未辭嚴厲色過,現在兒子生了病,可想而知此刻他內心的焦急。
後宮的妃妾個個都小心翼翼,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惹出什麼麻煩,蓁娘每次給皇后請安,都能看見她眉間的愁緒。
她無法幫上忙,也知道這個時候的安慰對皇后沒有任何作用,便只能在心裡祈求菩薩保佑大郎平平安安,平日裡就做些點心鞋襪孝敬皇后。
就這麼忐忑不安的過了兩個多月,大郎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他陷入了持續的昏迷,身體消減的只剩一把骨頭了。
李暉和王氏日日都守在東宮,每日親自給兒子喂藥擦臉,看着兒子的病態,皇后背過身就默默流淚。
李暉見狀如鯁在喉,心中的痛楚無言表達,他只能握住兒子的手,才能找到一絲微弱的希望。
時間一天天過去,聽着御醫們顫顫巍巍的暗示,即使李暉這個皇帝再英明強硬,也難以接受寄予厚望的兒子可能比他先離去。
父子親骨肉,他如何能釋懷……
蓁娘知道消息後悲從心頭起,忍不住哭了一場,大郎從小就是個懂事可愛的孩子,對她們這些庶母是恭敬有禮,對待弟弟妹妹也是關愛有加。
眼看着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如今就病成這樣,可不讓人難受麼……
或許菩薩沒有聽見大明宮的虔誠祈禱,不管父母是如何傷心欲絕的哀求挽留,大郎終究沒有熬過景宏四年的冬天。
щщщ ●t t k a n ●℃O
他去的那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皇后數度昏厥,幾乎哭死過去,只能由高氏暫攝後廷。
李暉五日未上朝,延嘉殿的大門緊閉,宗室、臣子來請安也不見,身邊只有壽安公主服侍。
各地官員的奏表都在讚頌太子,並請皇帝節哀,他一概不理,沉浸在悲痛中無法自拔。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是從小捧在手心裡,親自教授讀書習字的兒子,他的聰慧孝順無人不知,如今他去了,李暉如何能不悲傷。
東宮裡披滿了孝布,天和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肅穆又淒涼,讓人望而心生悲嘆。
大郎的靈堂就設在顯德殿,他未成婚也沒有子嗣,阿木是諸弟妹之首,就由他給兄長摔靈守喪。
跪坐在兄長的靈前,看着面前燃燒的火盆,耳邊是僧道念唱經文的嘈雜聲,阿木面無表情,至今都無法接受兄長薨逝的事實。
他彷彿遊走在夢境裡,腦海裡全是跟兄長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憋着罵人的心情教自己騎馬,他耐心的陪自己做遊戲,他自恃兄長的身份教訓自己……
每一幅畫面都歷歷在目,每回想一次心都被看不見的刀子割得生疼。
銅鉢驟然敲響,阿木被驚醒,愣愣的擡眼看着滿室素縞,眼淚忽的就流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唉,大郎是個好孩子,真的捨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