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大早,可貞打上了第四十一個結子後起身夠了把雪,把雪窩林氏中襖裁成帕子上,又夠了兩把。
先通了通頭髮,量把結着餅塊油膩頭髮通順,隨後拿頭繩綁了,這纔開始洗漱。
可貞先取了一把迅速臉上脖子裡手上這麼揉搓了起來,隨後狠了狠心含了一口嘴裡咕嚕咕嚕着,簡單漱好口洗好臉,又這才喚林氏過來洗漱。
這牢房裡關了整整四十一天,一衆人身上俱已是髒得不像話了。不過可貞還是很慶幸,還好,還沒有長蝨子。
計氏身子越發不好了,這幾天是發起了熱來,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是昏迷,林氏袁氏朱氏三人輪班照應她。可計氏不要林氏朱氏二人伺候,雖說嘴上說不出來,可雙手卻總是推推搡搡,大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你,看得你心裡直冒寒氣。
朱氏被計氏揮到過幾次後,就不再湊上去伺候計氏了。
可貞見計氏如此,心裡發氣,也不願林氏做這等吃力不討好事兒,可林氏卻每每搖頭,“總歸是太太,我也只是給大姨娘搭把手罷了。”
話雖如此,可哪裡只是真搭把手這麼簡單。雖然林氏心裡眼裡,計氏是肯定沒有可貞來得重要,可是看着計氏如此被病痛折磨,袁氏被計氏如此折騰,心裡實是不落忍。
再加上計氏終歸是太太,老爺不,小爺們年紀還小,太太就是這一家子主心骨,是不能出事。因此每常照顧可貞之餘,就是伺候計氏。可貞瞧着心疼,可到底也不能多說什麼,且說了也沒用,只好多多照顧林氏一些。
可是畢竟不但缺醫少藥,環境還這麼差,計氏現完全就是吊着一口氣了。袁氏也曾求過那胖女人,想給計氏弄點藥,卻被那胖女人狠狠地削了一頓,氣得迷迷糊糊計氏差點真背過氣去,醒來後是死死地瞪了袁氏好一會。
可貞總是會想,是不是因爲自己這些人還活着,她放心不下,就怕自己這些人做了令顧家蒙羞事兒,所以拖着一口氣不捨得死。
不過慶幸是,除了計氏害了病外,其他人雖然是精神身子越來越差,可卻並沒有傳染上或害上什麼病症。
林氏過來收拾好後和可貞兩人分吃了一個窩窩頭。現如今所有人都是如此,每頓飯都會存下一個或半個窩窩頭,留着餓得時候再吃。
幾乎所有人,不管原先是瘦削還是豐腴,現如今都只剩了一把骨頭。不管原先是杏眼、鳳眼、圓眼還是細長眼,現如今都大得嚇人。不管原先皮膚或黃或白或紅潤,現如今都是枯黃,別說血色了。不管原先發質如何,現如今都和身下枯草一樣,別說光澤了。
談氏本就年紀大,現是嘴角眉梢皮膚都耷拉着,一頭頭髮白了一半,說她六十可貞都信。
不過不止談氏,計氏等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些白髮,並且有越來越多傾向。
可貞依偎着林氏撥着自己大襖衣袖上已經不大明顯花兒發着呆,連外頭腳步聲都不曾聽到。等反應過來時,已被林氏掩了身後。
“真是晦氣,大過年都不讓人安穩……起來起來,老孃忙得腳不沾地,你們這羣犯婦倒挺屍挺得舒服!”那胖女人剛開下牢房門,就罵罵咧咧鞭子抽得賊響。
難道落雪天也要出去了嗎?可是以往這個時辰她們早就被押出去了呀!可貞心下鬱悶,卻不敢不從。手腳地把自制大口罩戴戴好,綁上草鞋,緊了緊大襖裡頭綁中襖上自制汗巾,隨林氏下了炕。
袁氏林氏架着計氏下了炕,一行人剛走到牢房門口,就有計氏陪嫁徐福家和隋嬤嬤哭着迎了上來,一見計氏病到了這副田地,是老淚縱橫。這兩人倒是忠心,一人接了林氏手和袁氏一道架着計氏,一人照顧着維貞。
談氏早已跑去領了顧仲貞兄弟二人過來,秦管家一家子也帶着顧仲利跟了過來。
這幾人狀態比起可貞等人都差到八百里開外去了。個個目光呆滯,一點兒生機都沒有。衣衫襤褸臭氣熏天,身上瘦得跟竹竿似,可臉上卻是通紅通紅兩大坨凍瘡,整張臉看起來倒比原先還胖些。手上也是跟蘿蔔似,腳上鞋子也已破爛不堪,有是露出了爛得留膿腳趾頭。
有衙役擡了東西過來,可貞趕緊走到林氏身後去,林氏卻挪到了可貞身後。只有可貞自己眼皮子底下,林氏纔會安心。
可貞見了那一地鐵索鏈,登時眼皮子直跳。忙回頭看了看林氏,只見林氏亦是滿臉驚詫。又看了看探出頭帶着大口罩只露出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於貞,忙勉強笑了笑揮了揮手示意她好好呆着。
回過頭來,只見那胖女人利索“咔嚓咔嚓”地給衆人一一鎖上那鐵索鏈。
一面鎖還要一面扯着喉嚨大罵,“真他**晦氣,今兒都臘月十五了,還得往京城去,這一來一回連年都不得家過了,都是這羣犯婦惹事。老孃這是犯了哪門子衝,要遭這等罪……爲了看押她們,老孃好幾筆買賣都讓給人做了……再來這麼一趟,老孃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風去了……”
那高顴骨女人則是不聲不響跟後頭拿粗麻繩串着衆人脖子上鐵索鏈。
可貞聽了胖女人話一怔,可隨後反應過來向那高顴骨女人咧了咧嘴,隨後又反應過來自己帶着口罩呢,忙又眨了眨眼。又想問問,卻怕徒惹人上心,到底還是忍住了。
那高顴骨女人手下一頓,不過隨即就手腳繫好錯身走過去了。可貞低頭看了看又回頭看了看,自己和林氏脖子上麻繩比別人多了許多。
往京城去?這是什麼意思?可貞又回頭望了望林氏,林氏皺着眉頭搖了搖頭。
談氏想開口詢問,可看着那胖女人兇悍樣子,到底沒敢開口。
“金大嫂子,我看你不是怕回不來過年,是怕咱大姐夫又給你找了房妹子吧!”有衙役斜倚着柵欄門站着,渾濁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可貞衆人,聽了那胖女人話調笑道。
“六保兒,這你就說錯了,咱大姐夫何曾是這樣人!頂多是去飄香院找個姐兒摟個小腰親個小嘴搭個小舌兒罷了,哪裡還敢……哎呦!”
另一衙役話還未說完,就被胖女人用了十足氣力一人踹了一腳,沉着一張臉,“兩個下三濫腌臢貨,倒路死猴子,大清早爛了舌頭,還不趕緊收拾。若遲了,仔細潘司獄揭了你們皮。”
不止是這兩個被踹了衙役,就是看熱鬧一衆人都被唬住了,沒想到平素頂頂好說笑一個卻翻了臉,大傢伙都有些訕訕,一溜煙兒跑了。
可貞等人被胖女人一根繩子拖出來時候,外頭還落雪。
那高顴骨女人披着蓑衣帶着大箬笠站旁邊,還是那副生人勿進面孔,還是那冰渣子似語氣,“整個萊州府都沒人敢買你們,京裡來人要把你們遞解到京城去發賣。”說完看了一眼再也維持不了儀態計氏,錯身走了過去。
就算這陣子吃驚早已吃成了家常便飯,可貞還是被高顴骨女人話驚得差點咬了舌頭。
把這麼多人帶到京城去發賣?這是哪個生死活對頭出得主意?!這種天氣,想弄死這一大家子還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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