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倚靠枕頭上,彈着手指甲皺着眉,“……這麼端着又有什麼用,除了好看沒有半點兒實惠。你說說,這大老爺兩口子到底是怎麼想?”
說完話半晌沒有聽到迴應,偏頭一看,身邊人眼睛已是閉上了,嘴也張開要打呼了,瞪了眼下力氣一腳踢了他大腿上。
“怎麼了怎麼了?”周主簿一嚇,眼睛瞪成了銅鈴,差點蹦起來。
“怎麼了,你說怎麼了,我好好和你說話呢,就這樣不耐煩?”周太太登時橫眉立目。
“沒留神沒留神,你說什麼,我聽着,聽着。”周主簿忙扯着笑臉賠不是,又聽了一遍後“呵呵”笑了兩聲後道:“人家不差錢唄!”
“放屁!”周太太瞪着眼睛啐了一口,“我還沒聽過這世上有誰不差錢,再說了,旁人就算不差錢,可當官能不差錢?”又點了點周主簿胸膛,冷哼道:“你不差錢?”
周主簿捧着妻子手坐了起來,繼續賠笑道:“我們這算什麼官兒啊!人家大老爺出身金陵望族,老太爺是內閣大佬,家裡肯定是有田有地有鋪面,說不得真是看不上咱們這小地方這手面。”
周太太翻了個大大白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什麼金陵望族,我看那吃穿用度和我們家也沒什麼差別。”
騙騙那些沒見過世面還罷了,想騙過她去,真是門都沒有,打死她都不相信那兩口子連送到手邊大把銀子都忍得住不收!
不過這會子麼,畢竟剛來不是,又想銀子又怕難爲情也沒有那個膽子,只好生生忍着了唄!
哼。有本事過個兩年再來分說。不,不用兩年,等到年底說不得就能見分曉了。
不得不說,周太太這樣想法還是非常具有代表性。不過,這世上明白人也不是就沒有。
裴太太打了手巾把子遞與裴典史道:“大老爺年紀不大,可這氣勢卻不小,竟敢打壓下這衙門裡傾軋之風。”
裴太太衙門裡待了這麼些年,也是個難得明白人。說話只說了“敢”,而不是旁。
“這傾軋排擠之風哪裡是打壓下,只不過是有所收斂罷了。”裴典史笑了笑。又道:“不過這也已然不容易了,我們這些人啊,不盼別。只要堂上老爺凡事都能稍稍公平公正些,能吃碗安生飯,也就罷了。”
裴太太點了點頭,能這般,他們日子也能好過些。
再想想知縣太太。嘴角有了兩分笑意,自己這回也並不曾走眼。
……
時近端午,可貞抽了個空,埋頭花了半個多時辰功夫和柳月桐月整理出資料、商量着開出了單子來,讓陳石、桐月出去採買裹糉子做糕點所要用到各色雜糧和乾果。
自己則和柳月等人做起了準備工作,一壁收拾一干配料。一壁讓汪大海家把一干要用到廚房炊具拿出來清洗備用。
這時候,費了大功夫整理出資料就能派上用場了。
像是孫道臺是山西人,山西人吃糉子一般不是煮熟。而是蒸熟,大蒸籠就要備好了。
而孫道臺太太是安徽人,安徽人吃白米糉子喜歡蘸上桂花糖,家裡桂花糖就得收拾出來,到時候包上一包送到道臺府。
至於衙門裡頭當地人。都喜歡個山東當地黃黏米糉子。家裡不吃黃米,這就得讓桐月去米行裡挑了上好糯質黃黏米回來了。
直忙活了半晌。才把這些個材料用具準備齊全。陳石桐月那也才把糯米、黃黏米並一干合用豆子乾果買了回來。
該曬曬,該泡泡。賬目覈對完畢後,桐月過來告訴可貞今兒買米時候剛巧遇到裴太太了。
“我見裴太太買了一袋次白麪,還買了半袋秈米、半袋糯米、半袋高粱、三十斤小米、三十斤綠豆和二十斤黃米。聽裴太太說,她家也喜歡吃個白米飯。時常拿七成秈米加三成糯米一起做飯,做出來飯就和上白米做出來飯一樣好吃了。或是拿糯質小米加秈米和綠豆煮成小米乾飯,不管配什麼菜都下飯不得了。然後高粱米配着豇豆一起煮飯,也是一絕。高粱磨成麪粉做點心也很好吃。等到大夏天,高粱米水飯就是得意了……”
清清楚楚複述着裴太太話,桐月很是唏噓。
現如今上白米是九錢六分銀子一石,糯米是一兩一錢銀子一石,秈米是七錢四分六釐銀子一石,高粱六錢四分銀子一石,小米和秈米差不多價錢,綠豆是七錢銀子一石。
像裴太太那麼摻着吃,因爲秈米粘性雖差,但飯性偏硬,脹性也大,煮出來米飯是要比粳米飯多出三成來,而且也容易有飽足感。再加上米沒有陳米漲鍋,所以裴太太一年四季都只買陳糧吃。這樣一年下來,倒也確實能省下一筆銀子。
可自己一個丫頭,小辰光就不說了。可自打記事兒起,就沒吃過這樣摻飯。而典史起碼也是個官身,可裴太太卻還要這樣變着法子省錢,未免太艱難了。
可貞亦是嘆了一口氣,若不是家道艱難,又怎麼會連吃個飯都要這麼摻着吃。不過,這裴太太真是會過日子。即便家裡不富裕,可省錢基礎上還能變着法子來改善伙食,這就委實不容易了。
只是,秈米除了口感較差外還有個缺點,那就是漲鍋不漲肚,特別不耐餓。裴家五六個小子,俗話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再怎麼省,這飯總是要吃飽吧!
只不過,當可貞知道這將近三百斤糧食只不過是裴家一個月口糧後,還是嚇了一大跳,這裴典史薪俸可真是剛剛夠用來吃喝。
……
花了三天功夫裹了幾百個糉子做了四五十盒綠豆糕,又採買了一些時鮮水果,上司衙門裡可貞挨門挨戶親自送了去,縣衙裡由柳月桐月領着分送了下去。
家裡頭糉子還未送完,外頭衙門裡各家各戶糉子綠豆糕鹹鴨蛋就又送了回來了。
一連好幾天,主食點心都有糉子。
好是,雖都是糉子,可別說那些個外頭衙門裡送來,就是自家這衙門裡,各家各戶口味都不一樣,就都是肉糉也能數出少說十多個口味來,倒叫兩個小歡喜了一場。
外頭送來不比家裡,家裡糉子裹時候就做了記號,每種口味糉子模樣都不一樣。可外頭送來這些糉子,少時候還能勉強分辨,等到多了誰知道都是些什麼口味。雜一起,或是愛吃甜或是好吃鹹,那就只能碰運氣了。
所以這兩個小傢伙日日就跟尋寶似,千挑百選了糉子出來讓丫頭們剝開來拿刀切了一人吃上一兩片。每回吃到口味都會歡喜不得了,吃到不對胃口小嘴都能掛油瓶。一面吃還要品評一番,誰家裹糉子模樣好,誰家裹鮮肉糉子味道好,豆糉是誰家做好,白米糉是蘸桂花糖好吃還是蘸櫻桃醬好吃……年紀雖不大,可說到吃卻是一套一套。
蘇慎素來不大愛吃點心和水果,可見兩個小傢伙這麼高興,況且又是一家子一處過頭一個節,倒也歡喜了兩分,吃了好幾個糉子。
不過他甜鹹都不愛,就喜歡吃個灰水糉,說是特別清香,倒是和董知府一樣喜好。
董知府老家溫州,也是喜歡吃個灰水糉。爲了這個,可貞特意多裹了十幾個,又配上了幾色蘸醬。因着董太太素來都吃花素,又做了素肉栗子糉一道送了過去。
董太太雖也命廚房裹了灰水糉,可見到這嫩黃嫩黃灰水糉還是高興。再嚐嚐那素肉栗子糉,是歡喜。
這點子糉子,哪一年沒有,可這樣心意卻是難得。
宵夜時候,也沒上自家糉子,只拿了可貞送來糉子給董知府吃。
董知府能坐到這個位置上,那也是心細如髮,吃完抹了抹嘴才誇那灰水糉地道,又誇那素肉做好,“我看比竹林寺素齋也不差什麼了。”又讚道:“真是有心了。”
“不只我們呢,聽說送道臺府糉子都是蒸熟,送布政司衙門糉子則是加了花椒麪。”董太太笑道。
董知府瞭然點了點頭,不知想什麼,半晌告訴董太太,“躬懋家就他們四個,未免太冷清了。你和躬懋媳婦說一聲,就來咱們家過節吧!”
董太太詫異,自家丈夫什麼爲人她是清楚不過。這會子能說出這樣話,這可真是對躬懋兩口子青眼有加了。忙應了,隔天就請了可貞過來說話。
現如今,端午中秋也能放假,雖只有一天,其實可以說只有半天,因爲上半晌還有一套慶祝大典。
只不過可巧可貞已經和蘇慎商量好了,想着到了端午那天帶了孩子們出去逛逛。原本可貞和蘇慎都是想帶着孩子們去看看海,畢竟這是自來沒有過體驗。尤其是蘇慎,真很想帶着可貞去看看大海。可時間上不允許,可貞蘇慎便想着帶孩子們出門逛逛,雖不能出城,可看看街景也是行,便笑着婉拒了董太太好意。
“既這樣,等得閒了再帶了孩子們過來看看我吧!”董太太是過來人,也不勉強,拍着可貞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