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派系,無論是朝廷、軍隊還是團伙,必須有明確的目標,或者說是仇敵。
御馬監的仇敵就是司禮監、鎮撫司、鎮北王。
這不止是陛下的意思,還有李平安有意引導。
三家仇敵遍佈宮內、京都、地方,可以讓御馬監更加凝聚,減少內耗內鬥,同時報復仇敵就成了屬下立功、升官的標準。
更重要的是,麾下太監受仇敵壓迫威脅,就只能圍繞在安公公麾下效力。
“下屬是權勢安穩的根基,仇敵同樣是!”
李平安謹記幹爺爺教誨楚公公做了數十年老祖宗,從來不是安安穩穩,而是每時每刻都在鬥爭。
舊仇敵鬥倒了,那就立個新仇敵。
哪天無敵可豎了,陛下就要拿你開刀了。
這事兒有些大不敬,安公公不敢向深處琢磨,至少先天之前不敢。
傍晚時分。
李平安終於批閱完奏摺,輪番喚來夏公公、小辰子等人說了會兒閒話。
當真是閒話,諸如關心下九族、子女之類。
這種私下閒聊可以拉近距離、穩固關係,還能分化麾下太監,使其互相猜疑。
以己度人,安公公是絕對不相信,陛下喚海公公、龔指揮使秘議,只是閒聊敘話。
定是要害咱家,必須小心防範!
御馬監待到丑時方纔下值,小澈子在身側侍候,後邊跟着十幾個老少太監。
換做平日裡,定然是氣勢洶洶、橫行霸道。
今兒李平安特意囑咐,乖乖遵守規矩,姿態低頭含腰,腳步落地悄無聲息。
走的不似平日裡回慈寧宮路線,而是繞了半圈經過溫調殿。
“可惜……”
李平安走到半路忽然嘆息一聲,眼見小澈子投來疑惑目光,並未開口解釋。
往後多繞繞路,總有遇上的時候。
咱家盡心盡力當值到丑時,就應該讓陛下不經意瞧見,否則不是白當差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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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慈寧宮,周太后已經就寢。
李平安揮手製止太監宮女施禮,老年人睡覺淺,半夜驚醒對身體有礙。
坐在鳳塌旁歇息片刻,榮公公悄無聲息的進門。
使了個眼色,兩人去東二房敘話。
“咱家今兒見了孟公公,皇陵地宮已經挖了三丈有餘。”
榮公公說道:“按照孟公公所說,司禮監夥同工部上下其手,支撐地宮用的木料石料都不合規制。”
李平安問道:“你親自看過沒有?”
“看過,咱家都覺得孟公公說輕了,。”
榮公公說道:“司禮監、工部貪了七成銀子,打算用剩下三成修建皇陵,然而下邊監工太監要貪,工頭要貪,連服勞役的農夫都會偷奸耍滑。
七七八八算下來,估摸着能有一成用於修建!”
正可謂上行下效,上邊貪墨下邊自然跟着貪,層層盤剝下能剩下多少修建皇陵,全憑天意了。
大不了貪完了沒修成,再尋個由頭讓內帑批銀子。
“如此甚好。”
李平安滿意道:“榮公公盯緊了皇陵事宜,但是切記不要插手,哪怕司禮監良心發現,也不要暗中破壞。”
當年爲剷除冷公公一系,李平安親自拆塌了御獵園。
現在回想,行事有些粗糙了。陛下必然心生懷疑,即便咱家是爲陛下辦差,依然涉嫌僭越、大不敬。
今兒敢拆塌御獵園,明兒是不是打砸御書房?
“咱家明白自會小心謹慎。”
榮公公頷首道:“倒是小安子你啊切記前車之覆,後車之鑑。”
李平安眉頭一挑:“小榮子,你是說御馬監貪墨嚴重?”
“小安子果然機敏,還沒讓富貴蒙了眼。”
榮公公說道:“咱家可是聽不少人說,御馬監有的是銀子,哪怕沒品沒級的辦差太監,也能撈不少油水。
宮裡邊還傳出‘當官去東邊,發財去西邊’的俏皮話!”
司禮監值房在勤政殿東邊,御馬監在皇宮西北角,小太監們不敢直呼大名,便以方位替代。
“咱家貪墨與海公公不同。”
李平安解釋道:“海公公只會在內帑撈銀子,而御馬監撈的是原本不在賬的銀子,諸如擄掠商賈,諸如鹽政改革。
這些新入賬的銀子,御馬監只拿走部分,大部分要分去戶部、京營乃至……”
說着指了指御書房方向,爲尊者諱,有些事只能私下裡做,不能擺在檯面上議論。
陛下收了御馬監上千萬兩銀子,內帑從先皇駕崩時空的跑老鼠,區區幾年功夫就堆滿了金山銀海。
聖眷二字,可是貴得很。
“小安子手段了得,難怪能力壓司禮監,新開查逆司衙門監察百官百姓,竟然沒引得外廷阻撓!”
榮公公恍然明悟,連聲稱讚。
戶部、兵部拿了安公公好處,自然不會阻撓建立查逆司。
吏部或有怨言,鹽運衙門本該是朝廷指派官員,現在成了御馬監下屬,然而大勢所趨下也無可奈何。
歸根結底,鹽政改革是朝廷收攬地方權柄,增加國庫稅賦,於國朝有大利。
“然而這世上撈錢的手段有數。”
榮公公話音一轉,警醒道:“小安子你總有一天沒法子撈新銀子,內廷外廷的貪慾卻永無止境,那時候御馬監就成了盤中餐。”
李平安眉頭微皺,自從冷宮出來後就順風順水,靠着“銀子”無往而不利。
按照過去想法,只要維繫住上下、內外利益,似乎就能活得長久、坐得安穩。
榮公公的話卻似晨鐘暮鼓,將李平安瞬間驚醒。
銀子只在順境時有用,逆境時根本花不出去。
“咱家本是鄉野一窮小子,進宮後只想着吃白麪饃饃,從未有過長遠打算。”
李平安拱手道:“如今僥倖登上高位,還請榮公公指教,如何才能富貴延綿?”
榮公公伸出兩根手指:“第一條路子就是查貪。”
掠之於商、鹽政改革是開源,查貪則是節流,多出來和省出來的銀子都能維持安穩。
“做不到。”
李平安果斷搖頭:“咱家不能、不敢攔着下邊撈銀子,總不能憑白讓人辦差,一回兩回還行,三番四次就離心離德了!”
榮公公對此早有預料,攔着太監不貪比貓不偷腥還難。
“那就只剩下先天了,如魏公公那般,只要不造反叛國,貪墨多少銀子都不會遭到清算。”
李平安嘴角微翹,頓時會意。
“小榮子咱家命人開了家當鋪,蒐集古玩字畫之類,你可有興趣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