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重五女兒節
見陳斯遠低頭看過來,晴雯立時偏過頭去,低聲道:“大爺快鬆開。”
陳斯遠存心逗弄,笑道:“鬆開你又來撞我。”
“不撞了,不撞了。”
陳斯遠便緩緩鬆開攥着晴雯手腕的雙手,將其摟在懷中拍了拍其背脊,這纔將其鬆開。
晴雯面上好似罩了紅布一般,良久才擡眼瞧着陳斯遠嗤的一聲笑道:“大爺與我想的不一樣呢。”
“哪裡不一樣了?”陳斯遠估摸着時辰還早,乾脆歪在炕上瞧着晴雯。
晴雯思量道:“先前只當大爺是個脾氣不好的,纔來就跟薛家大爺鬧了一遭……後來大爺進了國子監,又生髮了,闖出好大的名聲來,我便以爲大爺是那等狂生……誰知大爺私底下竟這般戲謔。”
陳斯遠玩味道:“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啊。我家世不好,可不就要扮做刺蝟,誰敢招惹便要刺他一下?若一直唯唯諾諾,說不得哪一日便被人生吞活剝了去。”
晴雯頷首道:“原來如此……無怪大爺如今謙和了許多。”
陳斯遠笑道:“因人而異、因事而異,你好端端的,我爲何要跟你發脾氣?”
晴雯便抿嘴笑了,只覺比起寶二爺來,這位遠大爺雖也讓人親近,瞧着卻更妥帖一些。
陳斯遠略略盤桓,掐着時辰起身,臨行又交代道:“初六下晌等我來。”
“嗯。”晴雯用力點頭,隨即隨行其後,待一徑將陳斯遠送出門外,又瞧着其與慶愈不知說了什麼,隨即一腳將慶愈踹了個趔趄。那慶愈一邊撓頭一邊揉屁股,面上嘻嘻哈哈全無懼色,也不知二人到底說了什麼
晴雯笑了下,這才關了門扉,思量着初六遊逛,歪頭噙笑捋着髮梢,這纔回轉正房之內。
過了一日,初四這日陳斯遠清早便來了小花枝巷,領着尤二姐、尤三姐往金魚池遊逛了一番。奈何天公不作美,早間還晴空萬里,到得晌午忽有傾盆大雨落下。
三人一道兒躲進馬車裡,尤三姐兒便癟着嘴悶悶不樂起來。陳斯遠哄勸了一番,不見尤三姐面色稍霽。
這夏日裡的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兩刻,忽而雨過天霽,又有彩虹掛在天際。尤三姐兒瞥見此等情景,頓時轉嗔爲喜,撇下尤二姐,扯了陳斯遠好一番遊逛,直到臨近入夜方纔回返。
待進得正房裡,尤三姐也不避尤二姐,撲在陳斯遠懷中道:“遠哥哥可是厭嫌我了?”
“哈?”
尤三姐語氣低沉,說道:“不過是一場雨,我便使了小性兒,還要遠哥哥好一番勸慰。”
漫說陳斯遠二世爲人,心性遠非同齡人可比,下晌時自然不曾氣惱。便是有些氣惱,這會子瞧了尤三姐這可憐巴巴的小模樣,那氣惱也煙消雲散了。
因是陳斯遠便笑道:“傻話,我何時厭嫌你了?妹妹爲了我學了會紅拂女夜奔,我卻做不到如李靖那般娶你爲正室,心下已覺對不住了……再說妹妹不過偶爾發發小性子而已,我一個大男人又豈會與你計較?”
見陳斯遠果然不曾惱了,尤三姐這才放下心來,求肯道:“那遠哥哥今兒不走了?”
“好。”
當下尤三姐歡喜起來,急忙打發婆子採買了一桌席面來,二人吃吃喝喝,徑直將那尤二姐晾在了一旁。
到得這日夜裡,原本歡喜的尤三姐頓時蹙眉哭笑不得,急匆匆便往廂房去了。
陳斯遠久等不至,好半晌纔有夏竹面色古怪行了進來,道:“大爺,姑娘請大爺去廂房說話兒。”
陳斯遠心下納罕,起身往廂房尋來。誰知進得內中便聽尤三姐道:“遠哥哥停在遠處就好……我這會子不大方便。”
眼見尤三姐捧腹蹙眉歪坐在炕上,陳斯遠便知定是天癸來了。
“妹妹這是……小日子到了?”
尤三姐愁眉苦臉地點點頭,說道:“原本還要兩日的,許是這兩日吃多了糉子,便提前了兩日。”
陳斯遠哭笑不得,緊忙噓寒問暖了一番,那尤三姐一一回過,便咬着下脣低聲道:“這會子也晚了……若不然……若不然讓二姐陪你?”
眼瞅着尤三姐恨不得將下脣咬出血了,陳斯遠哪裡敢應承?當下便道:“此事再議吧,趕巧明日要早起,妹妹還是回正房歇着吧,我這就回榮國府。”
尤三姐頓時心下暢快了幾分,又假模假式的道:“一直養着……總不能白白拋費了那八百兩銀子……那夏竹去叫二姐來送送遠哥哥。”
那尤二姐便在廂房的南梢間裡,又哪裡用夏竹去請,聞言面上古井無波,只侍立一旁等着。
陳斯遠嗤的一聲笑了,也不管尤三姐阻攔,上前探手颳了刮挺翹的鼻子,低聲道:“你那小心思都寫在臉上呢,能瞞得了誰去?多喝一些熱水,早些歇息,我過幾日來瞧你。”
尤三姐嬉笑應下,目送尤二姐與陳斯遠出了廂房。
三合院不大,行不過幾步便到了門前。有婆子要上前落下門栓,卻被尤二姐擺手趕走,她自個兒快行兩步越過陳斯遠,下了門栓,返身來擡頭瞧了陳斯遠一眼,道了聲兒“遠兄弟”,便只用一雙秋水盯着陳斯遠。
陳斯遠道:“你媽媽這幾日不曾來?”
尤二姐道:“來了一回,我躲在房裡,三姐兒隔着門與媽媽吵嚷了一番。媽媽見進不得門來,只好怏怏而去。”
陳斯遠笑道:“三姐兒說素日裡你與老安人最親,這會子偏躲在房裡不應聲,只怕你媽媽私底下要罵你白眼狼了。”
尤二姐癟嘴道:“我又能如何?聘書都寫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不敢惹了遠兄弟不快。”
說話間又用一雙水潤眸子瞟了陳斯遠一眼,鬢上垂下的五彩絛絲更添風情,一張俏臉愈發嫵媚多情。
陳斯遠暗道了一聲兒‘小妖精’,心知這會子尤三姐定然扒着窗戶觀量,便強忍着心下躁動,低聲道:“過些時日三妹妹要打理營生,只怕夜裡纔會回返。”
尤三姐嬌媚一笑,做作道:“唷,那豈不是家中就剩我自個兒了?這餘下的丫鬟、婆子小的小、老的老,若有登徒子尋上門來,奴家可不知如何應對呢。”
不知如何應對?從了就是!
陳斯遠暗暗咬牙,挪步錯身而過之際,趁機在那左邊螢柔上狠狠抓了一把,隨即推門而去。
尤二姐忍着異樣嗔怪地瞧了其一眼,待其走得遠了這才關門落栓。轉過頭來,便見尤三姐挪動身形離了窗口,又哼哼唧唧臥在炕上,嚷嚷着:“夏竹夏竹,快端了熱水來!”
尤二姐抿嘴一笑,暗忖你守得再嚴實又如何?遠兄弟又不是不吃葷腥的和尚,自個兒早晚能得償所願!
隨即心下又想,就是不知到時自個兒月例能有多少……若是能有五兩銀子就好了,想買什麼也不用太過計較。
思忖間進了廂房,尤二姐便道:“妹妹如何了?”
那尤三姐捂着小腹哼哼唧唧,白了其一眼也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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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轉天清早。
外頭雞鳴三遍,牀榻上起來個身形,自枕頭下摸索出個懷錶來,觀量了一眼復又躺下。
陳斯遠迷迷糊糊睜開眼來,便見一旁香菱雲鬢散亂,上身只貼身大紅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脖頸與膀子來;扭頭再瞧,紅玉揉着眼哈欠連連,錦被只覆在胸口下,散亂的髮髻垂在膀子上,面上滿是倦意。
眼見陳斯遠探手過來又要作怪,紅玉便蹙眉嘟囔道:“明知今兒個要早起,偏大爺夜裡還折騰個沒完。”
陳斯遠也不理會,探手擒了螢柔揉捏着,口中說道:“可不好渾說,後來是誰自個兒折騰個沒完呢?”
紅玉頓時羞惱道:“大爺還說?也,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折騰人法子,弄得人家上不去、下不來……”說着又抿了抿嘴,那銷魂蝕骨的滋味頓時回味心頭,倒是讓紅玉說不下去了。
此時嚶嚀一聲,香菱倏然轉醒,忽而直挺挺起身道:“糟了,今兒個大爺要遲了!”
紅玉噗嗤一聲掩口笑道:“瞧瞧,香菱都睡迷糊了。”
香菱呆愣着緩了半晌,這才釋然道:“是了,今兒個端陽,大爺不用去國子監。”
鳳姐兒定下的時辰,辰時啓程,這會子方纔卯時,自是不用太過急切。
陳斯遠當下左擁右抱,好生貪佔了一回溫香軟玉。待外間傳來響動,三人才磨蹭着起了身。
洗漱過後,柳五兒便提了食盒回來。
撂在桌案上,柳五兒鋪展開食盒,將碗碟一樣樣取出來,柔聲說道:“我怕大爺連着吃糉子傷了脾胃,便讓媽媽多預備了些菜粥、醬菜。”
紅玉便笑道:“往後這差事合該五兒妹妹來,旁人去了可不好這般央求。”
柳五兒抿嘴笑着不言語,陳斯遠便道:“是了,府中賞賜可發了?”
紅玉道:“平兒姐姐說要延後幾日,不過章程還依着以往。”
那就是雙份月例。端陽又名女兒節,這外頭僕役的月例能暫緩,府中丫鬟、婆子的月例豈能延後?也不知是鳳姐兒將銀子放債了,還是府中又週轉不開了。
這事兒陳斯遠不好置喙,便思量道:“咱們今兒個就發,只有一樣,交代下去不好外傳。”
紅玉笑着應下,道:“大爺放心,一早兒都準備好了,頭幾日就尋了平兒姐姐兌了銅錢。”
說話間返身入得內中,取了銀匣子來,先行將香菱、柳五兒與自個兒的發了,隨即逐一叫了芸香與兩個粗使婆子入內。
一應人等得了賞賜,自是歡喜萬分,兩個粗使婆子更是打躬連連,只道攤上個好主子。
因着這日要往金魚池而去,是以下人的早飯也提早了,待衆人一併用過早飯,拾掇停當已然臨近辰時。
陳斯遠情知身邊兒的丫鬟難得出府,便全都帶了。於是少一時,陳斯遠便領了四個丫鬟往前頭而來。
待出了儀門,便見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鳳姐兒立於儀門前,吩咐着管事兒婆子將一應物什搬上馬車,又有平兒四下傳信,周瑞家的更是前後奔走。
外間已經停了幾駕馬車,鳳姐兒笑着安置道:“迎春、探春、惜春坐一駕,寶釵、黛玉另一駕……是了,珠大嫂子可來了?”
平兒便道:“方纔珠大奶奶打發人來說,她就不去了。”
鳳姐兒也不以爲意,便道:“那我就自個兒坐一駕。”
瞥見陳斯遠,又扭身與其招呼。
陳斯遠情知此時忙亂,便領着四個丫鬟出了角門,尋了一輛馬車入內。隨即挑開車簾往外觀量,便見滿街的鶯鶯燕燕,這個擠着了道‘蹭了我的花兒’,那個又道‘踩了我的鞋’,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那周瑞家的前後奔走,忍不住道:“姑娘們,這可是外頭,不好讓人瞧了笑話。”
她這般說過,一應人等方纔放低了聲音,又各自尋了馬車入內。恰此時趙姨娘領了賈環自角門內追出來,叫嚷道:“憑什麼不帶我的環兒?好啊,你們瞧不起我丫鬟出身,如今連環兒也瞧不上,我去尋老太太說道去!”
周瑞家的趕忙過去安撫,說了半晌也說不通。
那趙姨娘吊着眉毛四下掃量,忽而一眼瞥見陳斯遠,頓時甩着帕子快步行將過來。
“遠哥兒,這馬車坐不下了,不若讓環兒與你擠一擠?”
陳斯遠沒急着回話,先與追過來的周瑞家的道:“周嫂子,後頭馬車可還有地方?”
“還有還有。”
陳斯遠思量着與芸香、柳五兒道:“那你們去後頭擠一擠?”
柳五兒沒說什麼,芸香卻耷拉着臉兒滿心不高興,嘟囔道:“爲何環三爺不去?”
話是這般說,可到底還是與柳五兒一道下得車來往後頭去了。
那趙姨娘見狀頓時笑將起來,數落道:“這闔府都不當環兒是正經主子,還得是遠哥兒。”
鳳姐兒這會子出了角門,聞言頓時蹙眉叱道:“姨娘這話說的,我昨兒個打發平兒去過問,姨娘自個兒說了不去的。昨兒個下晌安排好了馬車,偏這會子姨娘又說環哥兒也去,便是爲難人也沒這般爲難的!”
趙姨娘與鳳姐兒極不對付,說道:“我只說我自個兒不去,又沒說環兒不去,你那丫鬟傳錯了話兒卻要怪到我頭上!”
平兒心下不喜,她雖性子柔順周全卻也是個有脾氣的,於是說道:“倒成了我的錯兒了?也罷,不若我與姨娘一道兒到太太跟前兒說道說道?” 趙姨娘爲之一噎,頓時訕訕道:“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可不敢攪擾了太太清淨。罷了罷了,有遠哥兒照看着我也放心。”
當下再不多言,扭身便進了角門。
鳳姐兒癟嘴看向陳斯遠,陳斯遠便苦笑着朝其拱拱手,鳳姐兒嘆氣道:“就遠兄弟會做好人。”
此時賈環業已上得車轅馬車,陳斯遠便哈哈一笑當面揭過。
須臾,賈環進了馬車,恭恭敬敬拱手道:“見過遠大哥。”
“環哥兒不用外道,快坐下吧。”
“是。”賈環應了一聲,挨在一旁落座,一雙細長眼睛斜眼偷偷觀量香菱、紅玉一眼,又緊忙悶頭垂首。
陳斯遠觀量其人,見其樣貌清秀,偏栽肩膀、斜眼看人,自內而外透着一股子……猥瑣勁兒?
陳斯遠便想起一句話來:狗肉上不得席面——這話就是說賈環呢。也不知賈政如何想的,讓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趙姨娘自個兒教導庶子,好好的哥兒生生教導成這般模樣……嗯,只怕當日賈政提及此事時,那王夫人定然樂見其成吧?
當下一應人等齊聚,自有管事兒的吆喝一聲,馬車依次啓程,朝着金魚池而去。
賈環此時方纔九歲,陳斯遠與其兜搭幾句,見其畏畏縮縮,便乾脆與香菱、紅玉兩個說着外間的景物。
過得三刻,馬車到得金魚池左近便緩行起來。
紅玉探頭往外觀量,不禁驚呼道:“大爺,好多人啊。”
陳斯遠也觀量一眼,便見轎子、馬車、人潮一道兒朝着天壇匯聚而去。自前明起,端陽日往天壇避毒便成了習俗。到得本朝,皇帝嫌勞師動衆,士大夫、勳貴嫌天壇人多,因是便多往金魚池而來。
待過得一刻行過擁堵街面,總算進了金魚池。待馬車停下,那賈環招呼也不打一聲,急切跳下,一溜煙也似瘋跑而去。
陳斯遠與兩個丫鬟下得馬車,緊忙招呼周瑞家的打發人照應着賈環。
待周瑞家的打發了小廝追上賈環,陳斯遠這才留心四下觀量。便見金魚池沿岸滿是帷幕,又有哥兒騎馬射柳,姑娘家三五成羣嬉笑着嚴金魚池遊逛,四下亭臺樓閣乃至水中畫舫,到處都是達官顯貴。
香菱便笑道:“好熱鬧啊。”
話音落下,忽而聽得鑼鼓聲響起,循聲望去,便見東岸十來支龍舟疾馳而出,沿岸吆喝助威之聲不斷,卻是不知從何處尋來的龍舟。
陳斯遠不禁納罕道:“京師也賽龍舟?”
紅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