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蝶叫門不停,陳斯遠身後三個武婢、幾個婆子俱都不言語,紛紛等着陳斯遠吩咐。
人命關天,陳斯遠哪裡敢耽擱?當下吩咐下了門栓,旋即便見奶嬤嬤抱了哇哇亂哭的醜哥兒,隨即慌亂無措的銀蝶、雲鬢散亂的尤氏一股腦的涌進來。陳斯遠偷眼往會芳園裡觀量,便見果然有一夥賊人提着兵刃往這邊廂追過來。
此時也不用陳斯遠吩咐,兩個膽小的婆子趕忙合上門扉,又有的靈醒的武婢將門栓重新落上,隨即須臾角門便傳來猛踹之聲。
幾個婆子不頂事兒,叫嚷着卻一個勁兒的後退,三個武婢雖也戰戰兢兢,可好歹還護在陳斯遠身前。
陳斯遠扭身見尤氏慌亂之下早已失了分寸,唯獨銀蝶還有些主意,便吩咐道:“扶着你們奶奶往綴錦樓去!”
銀蝶應了一聲兒,攙扶了尤氏往西就走,那尤氏走出去一段方纔回過神兒來,腳下不停卻回首死死地看了陳斯遠一眼。
此時又有一盞燈火飛奔而來,卻是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提了鍋蓋的晴雯。
角門外賊人叫罵不休,陳斯遠瞠目不已,呵斥道:“胡鬧,你怎地來了?”
晴雯上下掃量一眼,見陳斯遠安然無恙,這才說道:“二姑娘說老太太這一去,將府中護院帶去了大半,已打發人去尋巡城兵馬司的兵丁了……我,我怕大爺出事兒,尋思拿了鍋蓋好歹能替大爺抵擋一二。”
陳斯遠心下動容,心道若是角門攔不住,漫說是自個兒,只怕綴錦樓那邊廂也守不住……罷了,晴雯來就來吧。
陳斯遠點點頭,當着一衆人等的面兒也不好多言。隨即又見一盞燈火飛奔而來,身邊兒卻有個武婢道:“大爺,俺瞧着這屋舍後的假山高過院牆,俺去山上望風,賊人若是翻牆俺便喊出來。”
“好。”
陳斯遠心思電轉,大觀園乃是後建的,會芳園那邊兒隔了一丈寬的水乃是凝曦軒,旁處貼着院牆既無假山也無建築,院牆高聳,賊人想要攀越極爲不易。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多加小心總是沒錯兒。
那武婢提了哨棒快步而去,須臾就攀上了假山。此時那一盞燈會靠近,卻是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廝慶愈。
“大……大爺,”慶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之餘說不出話兒來,只將手中提着的物件兒遞將過來。
陳斯遠藉着燈火觀量,卻是一把五斗弓,另有一囊二十來支箭。
“哪兒來的?”陳斯遠問道。
慶愈道:“我往聚錦門翻牆,二爺屋裡的張姨娘給的。”
張金哥?陳斯遠這會子也沒工夫追問張金哥哪裡來的弓箭,劈手奪過來四下張望,問道:“哪個會用弓箭?”
便有個武婢道:“大爺,俺用過,冬天射兔子一射一個準兒!”
陳斯遠二話不說塞給那武婢,正待吩咐其攀上清堂茅舍後的假山佔據高位,先前上了假山的武婢就嚷道:“不好啦,賊人往南去了,大爺,那邊廂有水道!”
陳斯遠心下悚然!寧榮二府陸地上有角門相連,水路可是有兩處!一處入水口,一處出水口,兩處雖有柵欄卻並不牢固,尋常壯漢三兩下便能弄開。
賊人不往北走,大抵是瞧見了假山上的武婢。而那出水口,便在櫳翠庵南面的白石橋處。
陳斯遠心思電轉,探手從一個婆子手中搶了叉子,指點兩個武婢並三個婆子留守,自個兒帶着個武婢、兩個婆子並晴雯、慶愈等,急匆匆便往白石橋方向狂奔。
方纔過了玉皇廟,陳斯遠便覺寧國府裡火光滔天,便是隔着院牆也能瞧見天香樓火光沖天而起。
一旁慶愈失聲道:“天香樓燒着了!”
這會子哪裡還管得了寧國府如何?陳斯遠腳步不停,一馬當先狂奔而去。
過了月洞門,陳斯遠又吩咐慶愈登高觀量。慶愈身手矯捷,繞過遊廊攀着廊柱、假山三兩下就上了遊廊頂,待陳斯遠領着人才到白石橋,慶愈就嚷道:“賊人來了……誒唷……”
噼啪一聲輕響,卻是賊人隔着院牆朝慶愈丟了一枚飛蝗石。
此時便有賊人趕至,胡亂踹着柵欄。那柵欄雖是鐵的,奈何上半截貼了院牆,下半截深入水中,並不曾有螺栓之類的固定,只三兩下果然便要傾倒。
此處水深不過腰,陳斯遠也顧不得水冷,徑直跳落水中,端着鋼叉嚴陣以待。另個一武婢有樣學樣,換過一柄鐵鍬也跳在水中。餘下倆婆子以及晴雯,便只能候在白石橋上戰戰兢兢的乾着急。
俄爾,柵欄傾倒,月色下便有一柄明晃晃的鋼刀掃過來,陳斯遠強忍着心緒不爲所動,待一條黑影試探着鑽過水門,陳斯遠猛地朝那黑影身上紮了過去。
“啊——”
一聲慘叫,那賊人卡在半人高的水門當間動彈不得,隨即奮起殘餘氣力,猛地朝陳斯遠揮刀。奈何陳斯遠手中鋼叉極長,刀尖只砍在叉柄處,略略震得陳斯遠虎口一麻,那人便掙扎着退了回去。
陳斯遠得理不饒人,鋼叉略略收回,猛地又刺在那賊人大腿處。
又是一聲慘叫,那賊人咒罵兩聲兒卻顯得有氣無力。
許是對面兒的同夥拖拽,那黑影倏忽便退了回去。
有賊人叫道:“老三死了!”
“狗肏的,給三哥報仇!”
也有賊人道:“動靜太大,巡城兵馬司不片刻就到,我看還是擡上老三先撤吧。”
“是極,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又有一賊駁斥道:“不行,事兒沒辦乾淨,不能走!”
陳斯遠兩世爲人,心性自非尋常人可比。雖說初次傷人,可心下胡亂跳了會子便平靜下來。
刻下聽着牆對面幾個賊人計較,陳斯遠不由暗自思忖起來。這賊人哪裡來的?賈家這等高門大戶遭了賊,還鬧出這般大動靜,順天府尹即便爲了自個兒官帽子也不會善罷甘休。
賊人這般有恃無恐,圖的是什麼?
圖財?這會子寧國府亂作一團,賊人不去捲了財貨,反倒追殺尤氏……呵,料想必是內外勾結,否則賊人又豈會無聲無息的進了寧國府?
方纔那駁斥的聲音雖說甕聲甕氣多有遮掩,陳斯遠卻依稀聽出那聲音依稀有幾分賈蓉的模樣,當下心一橫,詐道:“賈蓉,你竟敢勾結外賊劫掠寧國府!”
牆那邊頓時爲之一靜,便有一略略耳熟的聲音冷聲道:“事不宜遲,快撤!”
又有賊人道:“老三不行了!”
那清冷的聲音道:“給老三個痛快吧!”
便聽得噗嗤一聲兒,旋即遊廊上的慶愈報信兒道:“大爺,賊人往北撤了!”
陳斯遠暗自鬆了口氣,將鋼叉交給身邊兒的武婢,叮囑道:“你且守着此處。”
待武婢鄭重點頭,陳斯遠三兩下爬上岸,吩咐慶愈留在遊廊上觀望,因生怕賊人使詐,再從入水口的水門潛入,便領着人又一路往北瘋跑。
那入水口與清堂茅舍隔着假山、水池,須得從沁芳閘橋繞行過去。陳斯遠帶着人方纔跑過櫳翠庵,耳輪中就聽得弓弦振顫,崩崩之聲連綿不絕,又有隔牆賊人時而吃疼叫罵。
卻是因着天香樓沖天火光將會芳園照得亮如白晝,賊人貼牆而走無處遁形,於是乎清堂茅舍後假山上的兩個武婢,一個投石一個射箭。
持弓的武婢果然沒扯謊,五斗弓雖說氣力不足,戰陣之上不頂用,可那是因着兩軍交戰都着了甲。殺入寧國府的賊人又無甲冑,哪裡抵得住五斗弓近射?
陳斯遠原本要往西兜轉直奔沁芳閘橋,忽而想到假山高聳,北面兒的水門也在弓箭射程之內,且先前接尤氏過府時隱約瞧了一眼,賊人總計不過六、七個,方纔又折損了一個,刻下幾聲吃疼,最少又有兩個被射中……算算,優勢在我?那他娘還跑個什麼!
陳斯遠立時改了主意,直奔東角門而去。他疾行如風,兩個粗壯婆子好歹還能跟上,晴雯身量小氣力弱,卻是被遠遠丟在了後頭。
須臾光景,陳斯遠到了東角門,留守的三個婆子正嚴陣以待。假山上投石的武婢眼尖,瞥見陳斯遠迴轉立馬嚷道:“大爺,梅香姐射中了三個,有兩個動彈不得,還剩下四個蹚水往東跑了!”
陳斯遠點了那射箭的梅香下假山,自個兒越過三個粗使婆子,掀落門栓便便往寧國府觀量。
刻下寧國府亮如白晝,天香樓大火熊熊,其後也不知是尤氏院兒還是後頭的僕役羣房,這會子也是大火不止。呼喊聲連成片,或哭爹喊娘,或胡亂發喊,只隱約瞥見幾個人影亂跑,陳斯遠眯了眼觀量,這才瞧見凝曦軒後有一夥賊人提着鋼刀往寧國府後門奔行。
此時梅香已至身旁,陳斯遠指着其中一個身量最高的道:“梅香,將此獠射殺!”
“好!”梅香應了一聲兒,彎弓搭箭,連射三箭,這才傳來一聲慘叫。奈何這一夥賊人掩身灌木之後,陳斯遠一時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一個中了箭。
此時寧國府前頭銅鑼聲響成一片,有人此起彼伏嚷道:“巡城兵馬司來了!”
陳斯遠心下暗忖,此番所爲定是寧國府管事兒的急中生智。心下暗叫了一聲兒好,陳斯遠順勢便嚷道:“巡城兵馬司來了,殺一賊賞銀百兩,莫讓賊人走脫了,隨我殺啊!”
喊罷當先一步就過了棧橋,陳斯遠看似魯莽,實則不過是快步逼近。身後幾個粗使婆子並晴雯也是有樣學樣,故意粗着嗓子叫嚷。
待過了凝曦軒,陳斯遠正瞧見三個賊人正要拉扯一人,眼見陳斯遠等人追殺過來,也顧不得滅口了,三賊竟扭頭就跑!
恰此時銅鑼聲從前後及近,陳斯遠扭頭觀量,便見有僕役敲着銅鑼打叢綠堂後兜轉着進了會芳園。
陳斯遠心下大定,提着哨棒加快腳步,待迫近了方纔瞧清楚,那賊人大腿、後腰各中了一箭,這會子強撐起身形來好似還要反抗,陳斯遠掄起哨棒兜頭蓋腦就砸了過去。
嗡——
哨棒重重砸在賊人肩頸處,那賊人慘叫一聲頓時撒了利刃,陳斯遠上前一腳踢開長劍,隨即抄起哨棒胡亂打了幾下,眼見那賊人一動不動,這才一腳踩在其心口,吩咐這會子纔跟上來的婆子道:“來個人,扯了這廝的蒙面巾!”
寶釵處的靠山婦悶聲應下,好似一座山般挪步過來,探手扯了那廝蒙面巾,藉着天香樓的沖天火光,陳斯遠定睛一瞧,頓時心下釋然。
難怪覺着此獠聲音聽着耳熟,這不是柳湘蓮嘛!
心下又有些古怪……賈蓉怎地跟柳湘蓮廝混在了一處?略略思忖,旋即釋然。當日燕平王查案,那賈薔可是遭逢橫禍而身死了。賈蓉與賈薔好的能穿一條褲子,焉知賈蓉有沒有參與?
至於賈蓉此番內外勾結,便是趁着賈珍帶了大半護院往慈安縣爲老太妃發引,直奔尤氏與醜哥兒的性命而來。
賈蓉好歹不算太蠢,知道此事須得兩手準備,若能殺了尤氏與醜哥兒自然是好,他自殘一刀便能遮掩過去,往後說不得寧國府的爵位便會重新落在其身上;若是不成……就憑賈珍與尤氏的態度,莫不如捲了財貨一走了之。從此天高地遠,有了財貨,哪裡不能暢快?
賈蓉如何陳斯遠懶得計較,便是寧國府燒成白地又與他何干?他這會子忍不住翹了嘴角,心下歡喜不已。柳湘蓮這廝到底落在了他手裡,不拘是衝着薛姨媽、寶釵,還是衝着妙玉,這回可算有個交代了。
尤其是薛姨媽,罪魁禍首歸案,料想薛姨媽總能釋懷一二。
當下陳斯遠也懶得再去追餘下幾賊,只吩咐道:“將這廝捆了,潑醒!”靠山婦呼喝着應下,乾脆扯了腰間汗巾子將人事不知的柳湘蓮捆了個結實,也懶得去尋冷水,擡手一個巴掌扇過去,那柳湘蓮倏忽轉醒。
陳斯遠居高臨下笑道:“柳兄別來無恙?”
柳湘蓮只瞪着陳斯遠不言語。
“罷了,你我並無仇怨,有什麼話來日你只管與衙門去說吧。”
誰知陳斯遠都這般說了,柳湘蓮還是一言不發。
陳斯遠頓時蹙眉不已,身旁武婢趕忙俯身探查,須臾起身玩味道:“大爺,你方纔那一棒子好似將這賊人脖子打折了。”
哈?還有這等事兒呢?
此時銅鑼聲漸近,寧國府僕役呼喝不止,大着膽子慢慢悠悠往這邊廂靠近。不用陳斯遠吩咐,晴雯出面兒嚷了幾聲,旋即纔有賴升奔行而來。
“遠大爺,我們奶奶如何了?”
這要是尤氏與醜哥兒……尤其是醜哥兒有個閃失,賴升這大總管只怕也坐到頭兒了。
陳斯遠點點頭道:“無妨,方纔珍大嫂子抱着孩兒避去榮國府了。”
賴升長出了口氣,拱拱手正要發話,叢綠堂旁會芳園入口處又有一條火龍穿行而入,有眼尖的僕役嚷道:“官兵來了!”
尤氏驚魂未定,賈蓉……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寧國府再無主子,陳斯遠便道:“我去與官兵打交道,你快尋了僕役救火!”
賴升不迭應下,撥出幾個僕役去守着後門,自個兒領着人直奔僕役帶羣房……天香樓火光沖天,一看就沒救了,莫不如拆兩處屋舍,好歹將僕役帶羣房的火勢控制住。
陳斯遠吩咐靠山婦看管好柳湘蓮,打發晴雯回去報平安,自個兒則迎向官兵。
來的果然是巡城兵馬司,領頭的小校臉色難看——堂堂國公府遭了賊,除了巡城御史,只怕順天府與巡城兵馬司都不好過。
二人略略言說幾句,小校生怕還有賊人殘留,當即留了一隊十來人,自個兒帶着其餘兵丁徑直往後門追去。
有一隊兵丁傍身,陳斯遠心下愈發安定,救火的事兒自有賴升處置,陳斯遠則帶着兵丁將僕婦、僕役收攏了,尋了管事兒的四下點驗,又分出人手檢視寧國府人丁損傷。
就這麼兩盞茶的光景,寧國府死了六個,傷了九個,另有十幾人不知所蹤,庫房被人砸開,財貨損失不可計數。
忙亂半晌,陳斯遠這邊廂方纔理出頭緒,便有武婢回話兒道:“大爺,姨太太與寶姑娘來了!”
“姨太太跟寶姑娘?”陳斯遠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是了,柳湘蓮被自個兒拿了,仇敵當前,薛姨媽與寶姐姐又怎會視若無睹?
此時又有賴升回轉,稟報後頭的僕役帶羣房拆了一處屋舍,已將火勢控制住。陳斯遠該做的都做了,多留無益,乾脆將此間事盡數交給賴升處置,自個兒則往後頭去迎薛姨媽與寶姐姐。
陳斯遠趕到凝曦軒左近,便見寶釵扶了薛姨媽快步而來,身旁還有鶯兒、同喜、同貴並兩個武婢。
甫一瞧見陳斯遠,薛姨媽便失聲道:“遠哥兒,柳湘蓮果然拿住了?”
陳斯遠點頭,說道:“拿住了,就在這邊兒。”
“好好,好!”薛姨媽身子顫抖,踉蹌着往前掙。
“媽媽!”寶姐姐輕呼一聲兒,一邊廂扶着薛姨媽往前走,一邊廂看向陳斯遠。
陳斯遠只朝着其點點頭,便先行引路。刻下看守的人早就從粗使婆子換成了巡城兵馬司的兩個兵丁。
領着薛姨媽並寶釵到得近前,這會子也顧不得男女大防,母女兩個探首觀量,見地上捆着的果然是柳湘蓮,薛姨媽頓時痛哭失聲:“天殺的柳賊,你還我兒性命來!”
寶姐姐也禁不住紅了眼圈兒,四下瞄着,鶯兒抄起個巴掌大的石塊就要遞過來。
陳斯遠趕忙攔阻,說道:“罵幾句就得了,就這般打殺了豈不便宜了他?來日審過,定叫這賊廝鳥五馬分屍!”
寶姐姐強壓着心緒扯住薛姨媽,薛姨媽卻不管不顧往前掙,哭喊着:“你還我兒命來,狗賊……”
心緒激盪之下,薛姨媽忽而乾嘔不止。陳斯遠趕忙攔在薛姨媽身前,說道:“姨太太,身子要緊!”
薛姨媽一怔,不自查地左手摸向小腹,這纔想起自個兒如今有孕在身。
陳斯遠避過寶姐姐又偷偷朝薛姨媽使眼色,隨即趕忙扭頭與寶釵道:“看也看了,此地不好久留,你快扶着姨太太回去。”
寶姐姐頷首應下,好在這會子薛姨媽不掙扎了,只一個勁兒的啜泣,寶姐姐勸慰幾句,便扶着薛姨媽慢慢往回走。
此時又有順天府衙役來救,這就不幹陳斯遠的事兒了,陳斯遠與焦頭爛額的賴升交代一聲兒,領着人手快步往榮國府迴轉。
……………………………………………………
綴錦樓。
四個武婢把守門口,一衆僕婦擠在廂房、庭院裡,李紈、迎春、探春、惜春、邢岫煙、黛玉、寶琴、湘雲等則擠在樓上。
此時晴雯一邊廂小口啜着茶水,一邊廂繪聲繪色描述道:“……梅香射了三箭,那處有樹木遮掩,大爺都以爲留不住賊人了,誰知一聲慘叫,大爺立時領着咱們圍了過去。
賊人膽氣已喪,丟了同夥扭頭就跑。大爺提了哨棒上前就將賊人放倒,我落在最後頭,等到了近前,那姓柳的眼看着就活不成了。梅香探查了一番,說是被大爺打斷了脖頸。”
話音落下,屋中吸氣聲連成片。年歲最長的李紈不由得嘆道:“虧得還有遠兄弟,不然只怕榮國府也要遭了難!”
尤氏這會子驚魂未定,醜哥兒被奶嬤嬤哄着躺在迎春牀榻上,卻委屈巴巴的不肯入睡。
紅玉快步上樓,喜道:“前頭傳信兒,說是順天府的衙役也到了。”
迎春暗自舒了口氣,說道:“看來是無事了,姊妹們若是怕,不過兩兩湊在一處,人多也能安心些。”
探春素來膽子大,這會子只恨自個兒年紀小不更跟着陳斯遠殺賊,惜春則有些畏懼,扯了探春道:“三姐姐,不若我去秋爽齋跟你擠一擠吧。”
探春頷首應下,眼看綴錦樓已擠滿了人,便起身道:“那你便隨我去吧。”
湘雲眼見寶琴有些孤單,又想着過會子說不得薛姨媽要來蘅蕪苑,便仗義地與寶琴說了幾句,隨即一道兒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邢岫煙本就在綴錦樓,不過是換了東邊廂的二樓,移步就到。
李紈早接了賈蘭,這會子就在樓下等着,有心叫黛玉,卻知不大方便,於是只得先行帶着賈蘭回了稻香村。
二姑娘迎春眼見黛玉落了單,正要說些什麼,黛玉就笑道:“二姐姐不用管我,外頭有兵丁衙役,我房裡還有兩個武婢,還有什麼好怕的?”
迎春卻道:“珍大嫂子不好回寧國府,妹妹可能讓珍大嫂子往瀟湘館擠一擠?”
黛玉自無不可,當即與尤氏一道兒往瀟湘館而去。
此時繡橘又來回話兒:“姑娘,賴大來回,說是府外的僕役得了信兒,這會子來了幾十口子,問姑娘拿個主意如何處置呢。”
迎春情知刻下早就沒了危險,可人多膽壯,迎春便吩咐道:“去回了賴大,分出兩班人手輪流繞府巡視。與巡視的僕役說清楚,連着三日,每日賞格一吊錢!”
繡橘應下,自去傳話兒。
迎春又領着紅玉下樓,隨行帶了幾個粗使婆子,也往大觀園各處巡視。
誰知才過翠煙橋,迎面兒正撞見快步回返的陳斯遠一行。
二人潦草廝見過,陳斯遠上前將寧國府事宜略略說了說,又說薛姨媽與寶釵業已去了蘅蕪苑,二姑娘迎春這才放下心來,道:“惡有惡報,虧得遠兄弟,不然還不知來襲的賊人是誰呢。”
陳斯遠欲言又止,迎春察言觀色,當下吩咐僕婦先行巡視,獨留了紅玉在身邊兒。待僕役等走遠了,陳斯遠這才湊近了低聲道:“二姐姐……出了這等厄事,二姐姐何不順勢而爲?”
迎春一點就透,略略思量道:“吳興登怕是不好動……那便先動李貴如何?”
陳斯遠笑着頷首:“二姐姐有主意就好。”
此時晴雯送過尤氏、黛玉,會同香菱、五兒、芸香等提了燈籠往這邊廂而來。陳斯遠掩口打了個哈欠,道:“二姐姐有事兒只管來尋我,我先帶人回去了。”
迎春目光瀲灩,盯着陳斯遠脈脈含情道:“遠兄弟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旁的事兒自有我料理。”
陳斯遠頷首,這才招呼了晴雯等,施施然往清堂茅舍迴轉。
卻說迎春目送陳斯遠遠去,自個兒停在翠煙橋旁等了一會子,待繡橘迴轉,迎春又攏手悄然吩咐了紅玉幾句。
那紅玉不動聲色,得了吩咐、拿了對牌,先行去了一趟王夫人院兒,尋了玉釧兒耳語幾句,隨即又直奔東跨院而去。
天香樓的火光映在迎春的臉兒上,一張鵝蛋臉兒上漸漸浮起笑意。二姑娘心下暗忖,自個兒才升起念頭,正琢磨着要不要施爲呢,不想遠兄弟就跟自個兒想到了一處……不知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忽而想起那日榆蔭堂中旖旎,二姑娘不覺面色愈發紅潤,心下羞怯赧然之餘,不覺便多了幾分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