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聞言恭敬道:“老師,還請借輿圖一觀。”
廖世緯頷首,引着陳斯遠到得桌案前,陳斯遠低頭一瞧,赫然便是廣南、安南、緬甸等地輿圖。
陳斯遠思量着說道:“緬國新立,十餘年間攻伐不斷,左右邦鄰無不深受其害。學生聽聞,緬國此番有意覆滅暹羅,卻不知如今戰事如何了?”
廖世緯蹙眉撫須說道:“暹羅節節敗退,連番遣使求援……樞良也知,這幾年我朝用兵西北,再無力理會西南戰事,想着總要等到西北平定纔好南下用兵。誰知又趕上國庫空虛、內帑不足,緬甸蕞爾小國,趁勢荼毒四鄰……上個月又有暹羅使臣哭訴,若我朝再不發兵救援,只怕暹羅難以爲繼啊。”
陳斯遠琢磨着,這暹羅差不多要亡國了?
廖世緯等了半晌,才聽陳斯遠開口道:“前朝覆滅時,多有百姓下南洋躲避戰亂,學生聽海船東主說過,暹羅、巴達維亞等繁茂之地,兩廣、福建逃難移民佔了十之二三,西夷爲防我朝百姓坐大,多有屠戮之舉。
緬甸新生好比旭日初昇,暹羅便有如日薄西山,我朝當汲取前明舊事,萬不可爲他國而將自身陷於險境。”
廖世緯禁不住頷首道:“不錯,朝中紛擾,百官各執一詞,卻有如樞良這般擔憂我朝重蹈前明覆轍之議。”
陳斯遠大抵試探出了廖世緯的思路,說白了,這便宜老師要不是因着堂兄廖世傑督撫西南,只怕絕不會關心西南戰事。他爲戶部侍郎,如今又財用匱乏,巴不得不起戰事呢。
理清了思路,陳斯遠往下的說辭便順暢了許多,於是開口道:“番邦小國,無不仰慕我天朝上國富庶,想那安南新立之時,也多有北上侵伐之舉。不過緬甸不同於安南,一則安南素來以小中華自居,而緬甸卻與我中華相去甚遠;二則,我朝與緬甸中間隔着十萬大山,糧秣補給、瘴癘之氣,單是這兩樣阻礙,我朝天兵便是有十分本事只怕也使不出五分來。”
“不錯,兄長離京前也有此言,西南之戰弊在地利不在我朝。緬甸兵丁多是山民,又與我朝土司多有勾連,實在是防不勝防啊。”廖世緯感嘆了一嘴。
陳斯遠順勢說道:“我朝新得西域,加之關外東北還需駐屯重兵,靦腆遠隔千山萬水,只怕難以吞入腹中。是以此戰是在立威,而非亡滅他國。
因是,學生以爲可借我朝水師之能,行北守南攻之策。”
說話間探指沿着海岸線指點,道:“老師請看,鄭和島駐屯一部水師,可防西夷海盜獵襲,我朝調集兩廣水師,可運一部兵馬從此地登陸。那緬甸狼子野心,一心要亡暹羅,緬、暹兩國言語、風俗迥異,暹羅有識之士怎肯讓緬甸騎在頭上?
我朝軍兵只消沿着暹羅海岸四下襲擾,必使緬甸駐屯軍兵首尾難顧。若緬甸調集軍力,則我朝西南之局頓解;若緬甸置之不理,則暹羅光復,我朝可驅使暹羅之兵入緬行復仇之舉。”
擡眼觀量,眼見廖世緯撫須思量,陳斯遠便將後半截話生生嚥了回去。廖世緯收他爲徒,到底是動了惜才之念,還是別有所圖,如今尚且不知,陳斯遠現下只將其當做了上位者。
既是上位者,自然要捧着說話。利弊分析到位,解決之法給了,這往後的畫龍點睛之筆,自是要讓上位者自個兒說出來。
果然,就見廖世緯眉頭舒展,探手一點安南道:“安南南北對立,聽聞二者趁緬甸東擴之際,也出兵侵佔了鄰邦不少領土。我朝若誘之以利,可驅安南與我朝兵馬東西夾擊,定叫緬甸顧此失彼。”
陳斯遠故作恍然道:“是了,學生竟忘了安南,還是老師慧眼如炬。”
誰知話音落下,廖世緯立馬擡眼意味深長地瞥了陳斯遠一眼,哂笑道:“樞良這等逢迎手段來日留給聖人就是了,你我師徒,沒必要這般試探。”
陳斯遠面上一僵,拱手道:“學生慚愧。”
廖世緯不以爲忤,笑着擺擺手示意陳斯遠落座,撫須說道:“南安郡王前番上疏,言調請京營一部兵馬,行誘敵深入之策,定可叫緬甸兵馬有來無回。”
陳斯遠立馬皺眉道:“只怕南安郡王一廂情願了……據學生所知,緬甸立國十來年,曾與英夷連番對戰,得小佛郎機人售賣軍械,其正兵多配發自來火火銃。反觀我朝兵馬,九邊、京營配發自來火,餘下各部還是火繩銃,這打起來並不佔優勢啊。”
眼見廖世緯笑而不語,陳斯遠立時心下恍然,拱手道:“學生妄言了。”
廖世緯笑道:“緬甸蕞爾小邦,膽大包天竟敢犯我天朝上國,此戰勝是定要勝的,可如何勝……還要全憑聖心定奪啊。”
陳斯遠兩世爲人,又不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想起前些時日邸報上四王八公衝着緬甸喊打喊殺,推舉南安郡王爲帥,可先前聖上又任命了廖世傑爲雲貴總督,便知此番對戰……只怕聖上是存了削藩之意。
想今上登基之前,賈家號稱賈半朝,十幾年打壓下來,賈家東西二府再不復昔日榮光,此番身上便將矛頭對準了其餘四王六公?只怕南安郡王但凡吃了敗仗,聖上便要尋了由頭動手。
至於賈家,本就是冢中枯骨,聖上反倒要留到最後纔會收拾。
陳斯遠依稀記得,前一世同時期大清與緬甸打得有來有回,好似前後打了幾回,後來實在打不下去了,我大清這才死皮賴臉地宣稱自個兒勝了,而後勝利轉進滇南……
倘若此一世大順行北守南攻之策,只怕戰事也要綿延個二三年……還好,有這二三年緩衝,自個兒怎麼也能從容佈局,起碼能多護住幾個姑娘吧?
時局說過,陳斯遠觀量廖世緯神色,便知自個兒這一關是過了。心下稍鬆一口氣之餘,便記掛起了私事。
果然,廖世緯和顏悅色考校過陳斯遠功課,滿意之餘順勢問道:“樞良年過束髮,如今已是舞象之年,不知可曾定下婚配?”
戲肉來了,陳斯遠立時說道:“老師不知,學生亡父曾與已故林鹽司有舊,林鹽司病重之際送來書信一封,定下學生與林鹽司之女行兼祧之禮。”
“哦?”廖世緯頓時皺眉不已。如今兼祧之風盛行,民間此類官司層出不窮。這兼祧女方家的宗祧,說出來與入贅無異,傳出去實在有損名聲。
陳斯遠趕忙又道:“只因機緣巧合,學生得到書信之時林鹽司業已過世,無奈之下只得趕赴京師,寄居榮國府,而後求了賈家商措此樁婚事。最後定下林鹽司之女兼祧林家,學生可另行再娶正室。”
廖世緯神色稍霽,頷首道:“如此也好,林如海乃天子近臣,你護佑林家孤女,保林家宗祧不絕,來日自有一份機緣。”
“是,”陳斯遠乖順應下,又道:“老師也知我那姨母乃是賈將軍繼室,學生寄居榮國府三年,近來又得姨母牽線搭橋,意欲與賈家二姑娘結緣。”
廖世緯沒言語,只玩味地瞧着陳斯遠。
陳斯遠心下不安卻面上不顯,過得須臾廖世緯才道:“如此也好,你已與林家孤女定下姻緣,也無需旁的助力。”
陳斯遠暗自舒了一口氣,擡首爲難道:“老師也知,賈家乃是高門大戶,尋常媒妁只怕不好登門,學生正不知求何人登門說媒……這個……”
廖世緯笑道:“這有何難?待選定吉日,讓你師母登門說項便可。”
陳斯遠大喜過望!廖世緯乃是正三品的侍郎,師母是正三品的淑人,有其登門說媒自然是萬無一失。
當下師徒二人其樂融融,廖世緯留了陳斯遠一道兒用午飯,又請出其妻侯氏廝見。
陳斯遠這才得知,師母出自嘉定侯氏,乃是江南綿延兩朝的名門望族。席間廖世緯提及說媒之事,侯氏笑着不迭應承,言談之間很是躍躍欲試。
陳斯遠心下大定,不覺便多吃了幾杯,熏熏然留在客房小憩了一番,這才別過老師,施施然離了廖府。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陳斯遠原本只是熏熏然,誰知出來迎面風一吹,立時頭疼欲裂。待回返清堂茅舍,飲過醒酒湯便臥牀歇息,也不知日間所飲菊花白陳了幾年,陳斯遠只覺昏頭漲腦,不覺便酣睡過去。
香菱、紅玉、五兒幾個自是憂心不已,蓋因從未見過陳斯遠醉的這般厲害,於是三人輪流看顧,自不多提。
誰知正輪到香菱照料陳斯遠,便聽得外間略略喧嚷,旋即紅玉引着鳳姐兒、平兒入內,紅玉就道:“可是不巧了,我家大爺今兒個去拜師,席間多飲了幾杯,回來就睡下了。”
鳳姐兒這幾日一心撲在賈蓉身上,連與王夫人鬥法都拋諸腦後,自是無暇關心大觀園中情形。聽聞陳斯遠拜師,鳳姐兒頓時納罕着笑道:“誒唷,遠兄弟拜師了?卻不知拜了哪位大儒爲師?”
紅玉笑道:“聽大爺說,乃是當朝戶部左侍郎廖大人。”
鳳姐兒立時讚歎道:“戶部侍郎可是正三品的高官!廖世緯……好似還有個堂兄,前一陣外放了雲貴督撫的缺兒?”
紅玉眯眼笑着說:“這就不知了,大爺也沒提過。”
鳳姐兒自顧自落座,隔着珠簾往內中掃量一眼,內中正爲陳斯遠擦拭額頭的香菱趕忙起身笑着一福。牀榻撂下了帷帳,瞧不清內中情形,只隱約聽見些許細碎的鼾聲。
鳳姐兒也朝着香菱點點頭,扭頭與紅玉笑着道:“我便說遠兄弟是個有福氣的,莫小看正三品的侍郎,要緊的是年紀。我依稀記得廖大人年不過不惑?如今就是正三品的高官,焉知來日不會登閣拜相?”
頓了頓,又與身旁平兒說道:“這外頭都說女子嫁人乃是二次投胎,豈不知士子拜師也是一般無二?都道閣老貴重、權勢滔天,豈不知這內閣中的閣老也分作三六九等?
再者說了,閣老上頭還有聖人呢,若是哪一日閣老惹了聖人不痛快,說不得連帶閣老的弟子也要吃了排頭。還是這正三品的侍郎好,又是戶部要職,遠兄弟來日中了皇榜,定會得其照拂。”
紅玉陪笑道:“還是二奶奶見識廣,我只替大爺高興了,倒是沒想過旁的。”
鳳姐兒笑着乜斜紅玉一眼,打趣道:“你啊,也是個有福氣的。”扭頭又與平兒道:“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真真兒是有福之人不用求。”
平兒不迭笑着點頭,也讚歎道:“你是不知,我們奶奶隔三差五就感嘆,說錯非遲了一步,總要將你調在身旁聽用。如今得知你過得好,奶奶倒是不好橫插一槓了。”
鳳姐兒早說過讚許紅玉之語,饒是紅玉這會子也紅了臉兒,趕忙奉茶伺候,笑着道:“二奶奶、平兒姑娘快別誇了,誇得我都不知說什麼好了。二奶奶請用茶。”
鳳姐兒笑吟吟啜了一口,紅玉見其東拉西扯也不急着走,便知其此番是尋陳斯遠有事兒。略略思量,紅玉就道:“大爺醉酒,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奶奶的事兒若是能說,不妨與我說說?”
鳳姐兒笑容更盛,便說道:“聽聞遠兄弟弄出了個神藥,專治高熱不退、傷口潰爛?”
見紅玉點頭,一旁平兒就道:“我們奶奶是尋遠大爺求藥來了……東府小蓉大爺回程時趕得及,不小心傷了胳膊,原本是小小一條口子,胡亂纏裹了也沒當回事。誰知這會子拆開紗布一瞧,內中創口卻潰爛發炎了,這會子時不時就高熱不止。”
紅玉早得了陳斯遠吩咐,四下親戚乃至管事兒的來求藥,只管結個善緣就好。於是笑道:“原來如此,那二奶奶稍等,我先取了兩瓶來,若不夠用,二奶奶只管打發人來取便是。”鳳姐兒笑着應下,目視紅玉往書房而去,不一會兒便取了兩枚用膠乳塞子封了口兒的玻璃瓶來,玻璃瓶中滿是黃褐色液體。
平兒接過藥瓶,鳳姐兒又與紅玉略略契闊,念及賈蓉的傷口,這才起身離去。主僕兩個出了清堂茅舍,便從東角門進了寧國府會芳園。
自有寧國府婆子來迎,鳳姐兒卻擺擺手,也不用婆子引路,只領了平兒往前頭而去。
路上,平兒便低聲說道:“奶奶,遠大爺拜了個侍郎做老師,料想即便明年恩科不中,後年下場也必有斬獲。”
鳳姐兒心下有些凌亂,有道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賈璉癡長了陳斯遠十歲,如今一事無成不說,每日家就只知做些沒起子的事兒。
前番偷娶張金哥,鳳姐兒大鬧了一場,本道賈璉納了妾室從此就能安穩下來。誰知那張金哥性子極爲剛烈,素日行事比鳳姐兒要是正經,惹得賈璉好生無趣,自此依舊流連秦樓楚館、勾搭東西二府媳婦子。
昨日因着賈蓉之事,夫妻二人好不容易同牀共枕,鳳姐兒卻想起過往種種,很是沒給賈璉好臉色。那賈璉也脾氣見長,三句話不對,抱了枕頭就去了前頭書房。
鳳姐兒氣得垂淚一場,想起賈蓉傷情,早間又打發平兒去請,想着央賈璉去求陳斯遠討藥。誰知纔不到辰時,那賈璉就隨着賈珩不知所蹤。
沒奈何之下,鳳姐兒只得自個兒與平兒來求陳斯遠。
鳳姐兒腹誹之餘,又想起陳斯遠先前所說子嗣之事,頓時暗咬銀牙滿面寒霜。
平兒察言觀色,也不知方纔那句話怎麼就招惹了鳳姐兒,頓時訕訕不敢再言。
待出了會芳園,鳳姐兒方纔回過神兒來,說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遠兄弟本就才情卓著,得高官青睞也在情理之中。往後咱們勤走動着,說不得來日就能求到遠兄弟呢。”
平兒這才舒了口氣,笑着道:“自打遠大爺進了榮國府,奶奶就對其照拂有加,來日遠大爺發跡了,單衝着奶奶的照拂也定會回報一二。”
鳳姐兒笑笑沒言語,不一刻到得賈蓉院兒前,擡眼就見婆子來來回回急切奔走,鳳姐兒喚住一個問詢,那婆子便說賈蓉又高熱不退,連宮中御醫也束手無策。
主僕兩個對視一眼,當下再沒旁的話兒,急急進得內中,命太醫給人事不知的賈蓉灌了藥,直到入夜時高熱漸褪,這纔回轉榮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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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轉過天來,天色方明陳斯遠便早早醒來。許是這一覺睡飽了,陳斯遠只覺精力十足。又見身旁只陪着個香菱,少不得情熾高漲,攬在懷中好一番輕薄。
香菱迷迷糊糊中逐漸甦醒,見作怪的乃是陳斯遠,頓時嗔怪幾句,隨即便水順推舟依其施爲。
昨夜柳五兒便宿在暖閣裡,因其與柳嫂子乃是母女,素日裡取食盒的差事便落在五兒身上。此時將近卯時,柳五兒本就要醒,朦朧中便聽得千樣哼呼自牀榻上傳來。睜開眼來便見一隻菱腳探出帳幕,柳五兒眨眨眼方纔反應過來內中是個什麼情形,免不得面紅耳赤,又蒙了被子偷眼觀量。
卻說紅玉一直掛心陳斯遠,清早起來便打發芸香去小廚房吩咐熬一碗醒酒湯來,隨即又吩咐粗使丫鬟四下灑掃。
眼看臨近卯時,紅玉見正房還是沒動靜,不由得心下大奇。心道香菱看顧着自家大爺,起晚些還有情可原,爲何五兒這會子還不見起身?
紅玉納罕之下,悄然往正房尋來。推門繞過屏風,忽而聽得內中旖旎之聲,再隔着珠簾掃量一眼,紅玉頓時紅着臉兒暗啐一口,心道五兒素日裡瞧着矯揉造作的,不想到底還是被大爺勾搭着與香菱廝混在了一處。
紅玉趕忙悄然退出,與粗使丫鬟吩咐了,只說陳斯遠宿醉不起,香菱、五兒還在照料着,自個兒則去了小廚房提了食盒回來。
直到卯正過半,正房門方纔打開,便見香菱容光煥發地挪步出來。
到得西廂裡見了紅玉,眼看其滿面揶揄之色,香菱便紅了臉兒道:“大爺才醒,說是餓了,問食盒可取回來了?”
紅玉立時打趣道:“也不知大爺昨兒個飲的什麼酒,睡了七八個時辰不說,連樁功都不習練了。”
香菱哪裡肯依,上前與紅玉嬉鬧了一場,這才提了放在熏籠上的食盒迴轉。
正房裡,五兒因身子單弱,這會子不堪撻伐正躺在牀榻上回氣兒,陳斯遠神清氣爽,自個兒換過了衣裳,正思量着下一步如何作爲。
這成婚可是大事,如今差了許多銀錢,只怕燕平王哪裡不好說話,即便是拆借也借不了多少。反倒是薛家將大筆銀票存在自個兒處,不若與薛姨媽說道說道,先行挪用個三萬兩出來,待過後再逐年償還。
如此說來,今日須得去見見薛姨媽。另則,前一回說三日後給燕平王回信兒,陳斯遠故意拖延了幾日,卻不見燕平王打發人來催,陳斯遠情知自個兒拿喬不可太過,少不得今日要登門獻策。
還有那魚腥草素營生,方子早就給了,也不知丁道隆那大太監操辦的如何了。
思量着,香菱提了食盒入內。先行伺候着陳斯遠束髮,又打了水伺候其洗漱,這才鋪展了食盒伺候其用飯。
這會子柳五兒回過氣兒來,哼哼着起身卻步履艱難。陳斯遠便吩咐道:“時候不早,你們也快去用早飯,我自個兒有手有腳的,哪裡用得着這麼些人伺候?”
香菱、五兒一併應下,轉頭兒便讓紅玉入內伺候。
那紅玉伺候時一直癟着嘴,臉上故作幽怨嗔怪之色。陳斯遠嬉笑着哄勸了一番,又扯過來略略輕薄,紅玉便笑着將此事揭過。
紅玉一向有眼色,既不一味順從,又不曾一味犯小性兒,偶爾吃味倒是讓陳斯遠愈發憐愛。
待用過早點,陳斯遠便道:“你近日一直往綴錦樓走動,可是拿定了心思要去二姐姐處?”
紅玉實話實說道:“原以爲林姑娘處是好去處,誰知老太太打發了鴛鴦來。她既來了,哪裡還有我存身之所?”
陳斯遠琢磨了下,便透露口風道:“司棋近來大抵要離府,你若有心,我便讓二姐姐將你調撥去綴錦樓。”
司棋要走?雖不知緣由,紅玉卻歡喜不已。可聽了陳斯遠後頭的話,立時蹙眉道:“大爺又渾說,我若去了,大爺房裡豈不是少了人伺候?”
攀上二姑娘是要緊,可也不能留給旁的小蹄子可乘之機。
陳斯遠便笑道:“我身邊兒還有香菱、五兒呢。”
紅玉眉頭不展道:“香菱萬事不關心,整日介往瀟湘館去學作詩;五兒本就嬌弱,連呵斥粗使丫鬟都不敢,這兩個哪裡管得了事兒?”
陳斯遠一琢磨也是,便思量道:“實在不行,我讓晴雯過來也是一樣。”
紅玉眨眨眼,頓時沒了話兒。晴雯可是陳斯遠的心頭好兒,紅玉自知姿容比不上晴雯,且晴雯性子驕縱,有其看顧着,旁的小蹄子也別想近大爺的身。
因是紅玉便笑着道:“若是如此,我全聽大爺吩咐。”
陳斯遠點點頭,說道:“司棋離府也不是三五日的事兒,等定下來再說。”
紅玉頷首應下,這才說起昨日其酣睡時,鳳姐兒來討魚腥草素的事兒。
陳斯遠聽得心下大奇,問道:“莫不是珍大哥又動了家法?”說罷又自個兒否了,道:“不對,即便捱了板子,也沒有這麼快傷口發炎的……賈蓉在南邊兒到底惹了什麼事兒?”
紅玉察言觀色,當即小意道:“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不若讓芸香掃聽掃聽?這妮子也不知怎麼與會芳園的丫鬟混了個臉兒熟,時常便去會芳園耍頑。”
陳斯遠愕然不已,心道芸香簡直就是天生的探子啊,單是這一手四下都吃得開的本事,就讓大多數人望塵莫及。
頷首應下,待用過一盞杏仁茶,陳斯遠換過衣裳,交代一聲兒便自行出門而去。這日要去薛家老宅見薛姨媽,陳斯遠便點了小廝慶愈隨行,又往前頭借了馬匹,先行起碼到得能仁寺左近,尋了一家南貨鋪子拋費三百五十兩銀子買了一斤上品血燕,這才折返往外城薛家老宅而去。
閒言少敘,巳時兩刻到得薛家老宅,因陳斯遠與寶釵之事早已人盡皆知,又因薛蟠橫死耽擱了,是以薛家僕役雖殷勤有加,卻不敢直呼‘姑爺’,當下便有婆子嚷嚷着‘遠大爺登門’,一徑報到內中。
待陳斯遠到得垂花門前,早有同喜候在門後,引着陳斯遠往正堂而去。
少一時,陳斯遠繞過屏風進來,卻不見薛姨媽端坐堂中,又聽聞西梢間裡作嘔聲不絕,禁不住挪步過去觀量,便見同貴捧着個痰盂,薛姨媽正乾嘔不止。
陳斯遠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待過得半晌,薛姨媽止住乾嘔,又含了一枚杏子蜜餞,擺擺手道:“你們且把着門,我與遠哥兒說幾句話兒。”
同喜、同貴垂首應下,悶頭退出梢間裡,果然守着正門不讓人攪擾。
陳斯遠挪步到得近前欲言又止,薛姨媽擡眼白了其一眼,說道:“本就遮掩不住,你這會子怕個什麼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