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濃。
青燈古佛,女子一襲青灰的素袍跪坐在佛前,她已經唸了大半夜的佛經。此刻已快過寅時了,她才緩緩起身,走向了案前。
章嬤嬤看着她跪坐下去,緩緩提筆靜靜的寫着着,這一寫就寫了許久。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目光落在自己行走的筆尖,那麼柔和。
章嬤嬤就那樣看着她,默默地垂淚,仿若那案前悄然垂淚的燭火。
“章兒,這封信你一定剛要親自交給皇上。”伏曦說着,寫下最後一句絕筆,便擱下了筆,一雙鳳目微微垂着,一遍遍的看着那些未乾的字跡,生怕自己有什麼遺漏的。
章嬤嬤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垂淚道:“娘娘……奴婢求您了,您一定要這麼做麼……”
“章兒,你哭什麼呢,你應該高興,這漫漫長路,我終於要熬到頭了。”伏曦垂眸淺笑,不想眸中升起了溼氣,“自從住進了這清慈庵我就日日夢見姐姐,看見她滿身是血的躺在那裡,手中握着那支金鳳釵,對我說……”
如此,你們便覺得安心了麼……
“姐姐。”伏曦垂眸從袖中拿出那支金鳳釵,“這是他們當年的定情信物,當初我匆匆藏起這支鳳釵,就是怕太后察覺是皇上做的。”
“娘娘,您爲了皇上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如今又要……又要爲了皇上……”章嬤嬤說着,跪在那裡,擡手拭淚。
伏曦幽幽的看着那金鳳釵良久,纔將它擱在了那封已經乾涸的書信上,淡淡道:“這金鳳釵你悄悄地交給愛兒,她會知道我的意思的。還有,告訴侯府裡的眼線,伏氏倒,武平侯府也不能倖免。”
“是,娘娘……”章嬤嬤深深俯首,跪在地上,不願起身。
伏曦緩緩站起身,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了一把漆黑的摺扇,擡手緩緩的打開,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溫柔起來,一雙鳳目裡卻終於流出了淚來:“淵,我後悔了,後悔那麼愛你,如今,就讓我解脫吧。”
“娘娘……”
“淵,這是我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伏曦擡手將那扇子鋒利的邊緣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擡眸看了一眼窗外已經被烏雲遮蔽的明月。
快要過年了,真是好呢,這這個時候給這繁華靈都,添上一筆濃濃的哀色。
“章兒,告訴愛兒,我對不起她,叫她這一生終究嫁不了自己心愛的人。”伏曦握着扇子的指尖緊了緊,“淵,你孽我來給你還。對不起,我太想念姐姐了,先走一步了……”說着一用力,用那漆黑的摺扇抹了脖子。
鮮血緩緩的滴落,染紅了佛前的清輝。
“母后!”慕容瑤不知爲何忽然推門而入,踉蹌的跑到了伏曦的身邊,慌亂的抱住了她,“母后……母后您這是爲了什麼!”
“瑤兒,母后走了,以後你要聽你父皇的話。”伏曦擡手輕輕的撫着女兒的側臉,慈祥道:“母后愛你,以後也會護着你的。你放心……以後……以後你還是你父皇最寵愛的……小公主。”
“母后……不要……瑤兒不要……”慕容瑤抱着伏曦,眼淚簌簌的落下,模糊了她的視線,叫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伏曦的容顏,“瑤兒不要做什麼公主了,母后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瑤兒……”伏曦含笑看着女兒,終究來不及再說什麼,沉沉的垂下了手臂。
“不……母后!母后!”
“娘娘……”章嬤嬤淚眼朦朧的看着伏曦的屍體,心如刀絞,緊緊咬脣,終究說道:“六公主,今夜是雁王刺殺離開皇后娘娘。”
抱着伏曦身子的慕容瑤一震,隨即嚎啕大哭起來,痛徹心扉:“慕容衝,我要你血債血償!”
身後,那尊觀音像依舊慈悲的望着他們。窗外,拂曉悄然而至,寂靜無聲。
武平侯府,梅園。
上官愛清晨起來的時候,還看見天際隱隱的白光,這會兒才用了早膳和藥便陰風陣陣了。
“看樣子又要下雨了。”辛姑姑說道,“眼下快要年關了,老爺也快回來了吧。”
“也不知道是爹回來的快,還是三叔和四叔來的快。”上官愛坐在軟榻上,一旁的蓮心給她蓋好了毛毯。
蓮子拿了手爐放在她的手心,聞言笑道:“小姐似乎很怕三老爺和四老爺。”
“不是怕,只是未知而已,有人擋一擋自然是好的。”上官愛說着擡眸看了看院子裡的梅林,“看來今年是開不了花兒了。”
辛姑姑在一旁拿了本《兵冊》遞給她,道:“奴婢從前伺候朝和公主,倒是與三老爺和四老爺見過幾次。”
“是麼。”上官愛接過來,隨意翻了翻,垂眸淺笑,“我只有小時候的記憶了,那些也不做什麼數,姑姑說來聽聽好了。”
蓮子聞言,也是兩眼放光的看着辛姑姑。
辛姑姑見狀,無奈一笑:“說起來,三老爺高高壯壯的,脾氣不太好,但是人倒是直來直去的,他要是發起脾氣來,老爺和二老爺都不太願意理會她。”
“是麼。”
“不過有一次三老爺因爲老爺幫了二老爺一句,便跟老爺吵吵了許久,被公主瞧見了,居然訓斥了三老爺。”辛姑姑想起陳年往事,容色有些動容,“誰想三老爺居然不說話了。”
上官愛聞言,不由得擡眸看她:“母親竟然如此厲害。”
“可不是麼,之後三老爺只要見到公主就退避三舍的。”辛姑姑看着上官愛像極了朝和公主的眉眼,柔聲笑道:“之後還總有下人開玩笑,說三老爺雖然看上去兇,其實怕女人的很。”
聽見蓮子輕笑:“三老爺是這樣有趣的人呀。”
辛姑姑笑了笑,聽見蓮心問道:“那四老爺呢,奴婢依稀記得四老爺很是年輕的,似乎也挺愛笑的。”
辛姑姑想了想,搖了搖頭,看見上官愛又復垂眸看書,說道:“四老爺只比公主大一輪,確實年輕的很,每次看見他總是笑着,卻不怎麼說話。”
“我知道四叔一直以智謀指點軍中,看來是個深不可測的人了。”上官愛擡手翻了一頁書,正好看見一策破釜沉舟,不知爲何,心中一沉,又生出一絲不安。
聽見蓮心說道:“四老爺既然愛笑,那性情應該好相處吧。”
“應該吧。”辛姑姑說了一句,恍然想起來,“對了,今晨竹園裡的採兒來說,今年公主的新衣準備如何,要不要一同置辦。”
上官愛驀然想起,往年她的新衣都是慕容衝送來的,舒玉傾的手藝。今年事多,舒玉傾又三番兩次的受了傷,恐怕也顧不上吧。
“沒幾日就新年了,隨意吧。”女子隨意說了一句,將目光從那四個字上挪開,眼角卻見阿緋走了進來。
擡眸,略帶詢問。
“主子,慶王來了。”
“來了就來了。”上官愛合上書,“請他進來。”眼下可不是將這個未婚夫拒之門外的時候。
阿緋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便見慕容霄沉着臉匆匆進來。
上官愛正捧着手爐,一手理着毛毯,聽到腳步聲,擡眸便撞進了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心,不由得一沉……
“你這樣匆忙是……”
“清慈庵出事了。”慕容霄站在她面前,沉聲道,“慕容衝殺了皇后。”
一瞬間,上官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手中的暖爐滾落,連帶着自己也身形不穩從軟榻上滾落了下來……
“小姐!”
“公主!”
慕容霄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接在了懷中。上官愛落入了他的懷中,只覺得傷口驟然像被火灼傷了一樣,撕心裂肺的痛。
門外,陰風乍起,有雪花被帶入了門扉,落入了她一片荒涼的眼底。
“噗……”上官愛一口鮮血驟然吐出,心中劇痛:衝兒,爲什麼……
“愛兒。”慕容霄見她如此,手臂驀然一緊:慕容衝殺了廢后,難逃一死,你是心中清楚,竟這樣難過麼。
此時此刻,上官愛捂着胸口,被他擁在懷中,真想揪住慕容霄的衣襟問:是不是你。
可是她忍了,終究只是說:“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你快進宮去瞧一瞧吧,我沒事。”
那一刻,慕容霄深深的看她,一雙眸子深不見底。
雁王慕容衝因爲刺殺廢后伏氏,皇上心痛震怒,當即拿了慕容衝入天牢。還將自己關在了鳳陽宮,到現在還未出來。
上官愛上午吐了血,便一蹶不振,臥牀靜養。
“公主,您不能一直這樣鬱結難舒。”黃仁傑在一旁擔憂道。
上官愛卻垂着眸子,仿若未聞。
蓮子見她這樣,焦急的都快哭了:“小姐,您這樣擔心王爺,不如……不如進宮去看一看情況,或者……或者請了燕公子幫忙去天牢看一看。”
“不……”上官愛手心一緊,心痛道,“我不能進宮,雁王不管做了什麼事……”緊緊咬脣,“都與我無關。”
話音剛落,便聽見有腳步聲匆匆進來。上官愛驀然擡首便看見燕允珏擔憂的雙眸,發上還染着飛雪。
鼻子一酸,眼淚不知爲何就忍不住了,哽咽道:“二哥……”
男子大步而來,緊緊擁她入懷,柔聲道:“我擔心你,就來了。”
淚,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