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運籌(下)

冰雪的氣息肆虐天地之間,整個世界都被暗銀所籠罩,儘管沒有風,刀鋒般銳利的寒意,卻還是吞吐着鋒芒。

蹄聲紛雜震顫,一輛標着裁決軍徽的馬車破出濃厚的霧靄,在數十名護衛的隨行下向着遠方疾馳而去。

拉車的兩匹健馬,全身都已經佈滿了大顆汗粒,口鼻間噴出的濃烈白氣於暮色下流轉消逝,猶如舞蹈中寂然隱形的魅靈。透過厚實的幕簾,依稀可見車廂內鑲嵌的兩盞魔晶燈,傾灑出的柔和光華。

由總督府直出,穿過城區,再馳上荒僻的郊域小徑,漫長路途的盡頭,正是聖胡安牧場。玫琳半倚在車廂軟實的座位上,窗外逐漸厚重的黑暗讓她感覺有些疲倦。那個冷血的,毫無情感可言的男人,歷來都只會帶來傷害與痛楚,悲哀的是,她卻無意說“不”。

任何年輕的女孩,都會存在或多或少的幻想,長公主雖然生性獨斷獨行,但也未能例外。不知何時起,化解那段仇怨就已經成爲了她意願中的全部,生活的重心也便因此而傾斜。

想要接近一名復仇者,瞭解對方是必不可少的前提。相比加入暗黨後的種種付出,如今在異鄉的生活無疑更令玫琳吃力。

撒迦的屬下一直表現得甚爲友好,包括前皇家軍團成員在內的所有人,似乎都已忘卻了長公主的身份,更習慣用“總監察長”來稱呼她。儘管和諧氣氛被小心翼翼地維持着,但曾經的敵對立場卻宛如一條橫臥在雙方之間的鴻溝,永遠也無法合攏如初。

與生俱來的驕傲,使得長公主不屑於向任何對象解釋任何事情,即使是猜忌,也無法迫使她放棄沉默。

放回摩利亞的兩隻青羽鷂鷹,於數日前帶來了不容樂觀的消息,終日不出牧場半步的麥迪布爾當即動身回國。自從那次慘烈的授勳儀式之後,這位大魔導士便銷聲匿跡了很長一段時間,重返宮廷法師團的他變得抑鬱而消沉,除了枯燥的法術修習以外,再也對其他事物提不起絲毫興趣。

人活着總要有目標,無論是達成,還是超越。

正因爲前方存在着那位盲眼老人高不可攀的身影,麥迪布爾纔會近乎自虐地磨礪自身,急欲突破聖魔導的強橫境界;而玫琳想要擊敗的對象,則是自己。

即使在每日往返總督府與牧場的路途中,她也不會浪費半點時間,在魔晶燈的輝映下披閱文件,或翻看檔案館中尋出的內政資料。

時間能夠造就一切,只有地底的枯骨,纔會任其流逝。

“總監察長大人,前面的路段可能會有一些顛簸,請您小心。”車窗外傳來護衛提醒,原本急驟的馬蹄聲也隨之放緩。

玫琳合上手中的文夾,掀起幕簾向外望去。整支馬隊已然進入了延綿數十里的丘陵地帶,透過霧氣,依稀可見路面上大片大片的凹坑,殘留着新翻的印痕。馬車輪軸因不斷硌震而發出刺耳的“吱吱”聲響,彷彿隨時都會徹底散架。

“大水牛,你帶幾個兄弟去看看,剩下的人保持警戒!”護衛中的首領抽出戰刀,多年機組生涯練就的敏銳,讓他在第一時間察覺了異樣,“都給我小心點,一切以監察長大人的安全爲重。”

馳向前方的數騎迅捷消失在夜色裡,停止行進的其他護衛俱是兵刃出鞘,將馬車圍攏在中央。早在玫琳來到希斯坦布爾時起,撒迦的部下就全權接手前者的隨行護衛,相反那些暗黨成員卻各司其責,融入到行省軍政機構中去,並無一人再跟隨於長公主身邊。

表現信任的微妙方式,就這般持續到了今天。撒迦親自爲長公主選出的衛隊雖然只有兩名前機組部衆,但其他成員均是從血腥沙場中走出的驍勇之輩。自初次接觸開始,這些不苟言笑的軍人便讓長公主覺得,他們似極了一堵屹立在身邊,難以撼動的堅牆。

對於這支裁決的前身,玫琳要比很多人都更爲了解。昔日大量傳回的情報,將一羣烏合之衆活生生地呈現在摩利亞暗黨高層眼前:叛國者,地行侏儒,異族,馬賊……後期連斯坦穆財政大臣的獨子也加入進來,扮演起房東的角色。

玫琳還記得當時暗黨中最統一的論斷,便是撒迦與他的雜牌部隊在斯坦穆呆不了多長時間,即使出現特殊情況,也極有可能緣自於巴帝的介入——在強大的武力威懾下,任何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除了歸降,似乎再也沒有其他樂觀的選擇。

事態的發展,出乎每個旁觀者的意料。

來到希斯坦布爾的玫琳逐漸發現,支撐着這羣亡命徒的力量,單純得出奇。他們嚮往着充滿陽光的家園,並敢於爲此流血拼命。人間的至高權柄甚至是代表光輝的神明,在這裡不會比牛羊更引人注意,因爲他們找到了自己的信仰對象,真正的精神源泉。

那兇名傳遍大陸的黑髮男子,究竟能夠擁有多少瘋狂的追隨者,玫琳仍在等待。

未過多長時間,去巡查的幾人便策馬返轉,遠遠示意並無異常。再次行進的小隊始終沒有放鬆戒備,直到聖胡安的燈火自道路盡頭隱約現出,那名首領才暗自鬆了口氣,右臂上流動的炎氣光華逐漸盡斂。

可能是由於凍結的地面過於滑溜,拉車的兩匹戰馬忽然於此時齊齊打了個趔趄,立時帶着後部車廂斜向滑了個半圓,險些將馬伕顛下地來。

“老夥計,這是怎麼了?”趕車的裁決漢子下意識地勒緊繮繩,手中長鞭隨即靈蛇般躥起,虛擊了一記。

濃霧愈發厚重起來,視野所及之處,萬物都在這迷幻的混沌裡,變得沉滯而遲鈍。馬伕瞠目結舌地看到,揮出的皮鞭像是腐爛已久的藤蔓,在空中一節節地斷裂開來,化作粉末狀態。包括適才說出的那句話,他聽不到任何聲息,近在咫尺的同伴彷彿已被突兀形成的空間黑洞所吞噬,孤獨的無助感在瞬間變成冰冷的毒蛇,糾纏着爬滿了意識中的每寸角落。

“迎敵!”這名不知斬下過多少敵軍頭顱的粗豪漢子嘶聲怒吼,反手摸向腰後斜插的戰斧。

口脣間的每分變化,依舊未能轉換成音節傳出,唯一繚繞在他耳邊的響動,僅有死寂到極處纔會產生的那種“噝噝”聲。

戰斧入手,原本滑潤堅實的木柄赫然已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剛被無數只白蟻侵襲過,甫一着力,便碎成了十餘截。趕車漢子瞳仁急劇收縮,金黃色的炎氣隨即怒涌,整個人自駕座上直拔而起,鋼槍般釘在了馬車前方的地面上。

霧氣瀰漫,丘陵間的通路宛如涌動着乳液的河流。被淹沒的楠木車廂無聲無息地顫動了一下,徹底分解成大堆木條,其間散落的百餘根精鐵長釘竟已生滿鏽漬,扭曲如蚯蚓。失去束縛的兩匹戰馬先後躥出,繼而失蹄,重重向前栽倒。迅速萎縮的馬屍似是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抽空了血肉,褶皺乾枯的毛皮緊裹在骨骼外層,醜惡得幾近猙獰。

一點淡藍色的光芒,自迷霧中逐漸擴開,映亮了周遭的空埕。跌落於地的玫琳茫然起身,環視着身側,那團愈發強烈的藍光正在她的右手袖筒中吞吐不定。數條綻放而出的橢圓形光帶已現出雛形,交織流動在三丈方圓的空間裡,隱然將長公主牢牢圍護。

這一刻,她眼中的景象,已如噩夢般詭異獰然。

大蓬大蓬的牧草,瘋狂地從冰雪掩蓋下的堅硬土壤裡探出身軀,蔓延出蔥鬱色澤。丘陵周邊的胡楊簌動着樹幹,綻放新芽的枝頭不斷灑落下雪屑。茁壯的灌木也從沉睡中悄然甦醒,玫琳甚至可以聞到,不遠處一簇漿果叢間,迅速結出的黑色果實散發出的淡淡清香。

新生,本該與所有美好的詞彙聯繫在一起,但當它轉瞬間轉化爲死亡,那短暫而殘酷的過程,會令人窒息。

玫琳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過,死灰色的冰寒。那些於沉寂中顛覆自然規律的植物,僅維持了片刻生機,便即相繼枯萎。遽然襲來的氣流吹散了霧靄,也卷盡滿地殘葉草莖,待到遠方聖胡安的人聲不再受到阻隔,隱隱透過冷風傳至,這片殺機籠罩下的地域,已變得有如陰森墓園。

依舊保持着冷靜的長公主,以及護衛中實力最強的幾人,是這裡僅存的生命。同樣乾癟的屍骸橫七豎八地躺在雪地之間,無論人,抑或戰馬。那些還活着的裁決軍士盡皆衣衫殘破,手中武器佈滿了缺口與鐵鏽,仿若適才度過的並非短短時刻,而是千百年罡風烈雨的侵襲。

“大人,請退後,我們護着您走。”

趕車的漢子低聲開口,語調沙啞至極。散佈各處的幾名護衛俱是一般心意,炎氣光華紛耀閃動的同時,他們的眼眸中隨之燃燒起了野獸般的幽芒。

玫琳並沒有依言動作,反而怔怔地站在原地。前方曠野之中,一條陌生身影正邁着悠然步履緩緩行來,像是君王在巡視自己的領地。然而長公主的注意力,卻始終無法凝聚在這名終於現形的敵人身上。

那些依舊環護着她的裁決軍士,形貌已經大變。侵蝕,衰老,遲緩,虛弱,麻痹……七種以上的負面魔法將他們的大部分生命力擠榨出軀體,飽經摧殘的軀殼雖然還未傾倒,但還能剩下的,只是雞皮鶴髮的外表,及隨時便會熄滅的靈魂之火。

正是這樣一些衰老不堪的護衛,在摧動着黯淡炎氣,努力挺直佝僂的身軀,半步也不打算退卻。相互對視的瞬間,其中兩名離得甚近的軍士,甚至還彼此輕捶了一拳,咧開乾癟口脣,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公主殿下,請您退後。”那車伕重複着,渾濁的眸子裡盡是戀戀之意,“如果您能活下來,記得轉告撒迦大人,裁決裡沒有孬種。”

“來罷,雜種。”另一名裁決軍士獰笑,向逐漸逼近的敵人招手,“老子都快等不及了!”

玫琳再無半點猶豫,轉身,飛奔。弱肉強食的世界總是在逼着人們去割捨,她早已習慣了在麻木中決斷。

後方瞬時大起的殺戮聲息像是燒紅的針尖,在穿刺着長公主的身心。沒有慘呼,沒有呻吟,有的只是炎氣呼嘯的聲息,與人體仆倒時發出的悶響。

短暫的對戰很快便結束,孤身一人的狙殺者佇立在滿地屍骸之間,望着蹌踉奔逃的紅髮女子,輕盈掠起。他的飛行速度不算快,似是在刻意享受着貓捉老鼠的快感。一身華貴的禮服與皮草斗篷,讓他看上去彷彿剛剛離開盛大的晚宴,便投入到血腥博殺中來。

僅僅掌握着幾種低階魔法的玫琳,體能上和一個尋常女子並沒有太大分別。雪地很快就使得她失足滑倒,被擦破的頰邊血跡宛然,流淌出悽豔色澤。

“我感受不到那塊牧場中存在任何黑暗氣息,所以請告訴我,撒迦在哪裡?”狙殺者在一個輕輕巧巧地起伏後,落在了長公主面前,“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對你身上的這件法器也很好奇。要知道能夠活着走出‘悲哀結界’的,你還是第一個。”

“沒想到,還有人敢於主動找他。”玫琳冷漠地打量這名男子,對方的雙眉顯然經過修飾,顴骨高聳,颳得鐵青的下巴配着血紅色的脣膏,說不出的邪異可怖。

異妝男子訝異於玫琳表現出的鎮定,尖聲笑道:“告訴我想要的答案,否則一個像你這樣美麗的姑娘失去身體上的某些部位,會是件很不雅觀的事情。”

玫琳輕蔑地望着他:“抱歉,你得不到任何東西。如果想要對我做些什麼,就快點動手,我寧願呆在骯髒的豬圈裡,也好過面對不男不女的怪物。”

“有勇氣的女人未必存在智慧,你會爲自己說過的這幾句話後悔……”那男子神情不變,垂在身側的右手卻突然結出了連串術印,“我保證,那會是你死前唯一的感受。”

厚濁的白霧從他周身向外擴散,再次淹沒了附近區域。玫琳袖筒中的神秘藍芒驟然大盛,揮探出的光帶急旋出連綿幻影,遠遠望去竟似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屏障,將涌至的霧氣完全阻隔。

“我越來越覺得,這是個有趣的任務。”男子喃喃自語,雙手連動間整個空間瀰漫的霧靄倏地收縮,凝成一道長刃向玫琳當頭斬下!

“噼噼啪啪”的電芒立時炸起,長公主的護體光層隨之輕顫,裂開了極爲細小的數道縫隙。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霧刃的前端悄然解體,化作絲絲縷縷的氣態滲入絢藍深處。

絕大多數負面效應的魔法攻擊,在玫琳身上都未能發揮效用,但強大的侵蝕之力還是讓她的軍服隨風而散,裸露出大片雪白肌膚。那男子直視着僅剩褻衣遮體的獵物,粘膩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後者的右臂上。

“這是什麼……”他沉吟半晌,眸子裡漸漸現出恍然神色,“你居然和這件法器是一體的?!”

玫琳平靜地挽起流風吹散的長髮,藍晶般半透明的右前臂隱約可見咒文浮動,膩潔柔荑卻毫無異樣之處,“現在的你,似乎更應該關心怎樣活命,而不是繼續這些無聊的問題。”

男子啞然失笑,打着厚厚粉底的臉龐上簌落下無數細屑來:“自信的女人,你是在打發剛出道的雛兒?像這種魔儲量低到可憐的下等貨,能夠擋得住我的法術已經算是奇蹟,你以爲還能用來殺人麼?”

“說得對,它的確不能用來殺人。”

儘管在源源不斷的魔力侵襲下,貼身衣物亦開始剝落碎片,玫琳卻依舊神態淡定,“我最多隻能把你移動到幾百裡以外的坎帝塔山脈中去,在這個季節,那裡是雪魔的樂園。如果它們對送上門來的大餐不感興趣,大陸外圍的深海,會成爲下一站。正如你所說的,由於魔力儲量過淺,短時間內無法恢復使用的法器,連同我,都將成爲陪葬品。”

“事實上,我正在考慮這樣做的必要。”隨着長公主反手輕巧的點觸動作,千萬枚深藍色的魔法符號陡然直衝高空,紛紛揚揚流轉而下,覆蓋了裡許以內的範圍。龐然無朋的力場當即潮涌而至,那男子竟不由自主地憑空飄起,更無一絲自控餘地。

“空間序列器?!”那男子通體充沛的魔力瞬間被凍結,一時已是驟變了臉色。

玫琳纖指微揚,又是數十道光帶密集綻放,堪堪在最後幾片衣屑飄落之前,將柔美胴體完全遮掩,“眼光不錯,接下來,是不是該輪到我提問了?”

虛空中懸浮的魔法符號曼妙流動着,無論形狀多麼奇異的個體,總能找到匹配的另一半,並相互契合。未過片刻,四面環海的坎蘭大陸已在法陣中呈現出來,縮小了無數倍的高山大川無不清晰得有若實物。

“你只不過是個人類,怎麼會成爲它的靈主……”那男子面部肌肉劇烈扭曲着,眼神中除了震驚,還存在着毫不掩飾的貪婪。

空間序列器,相傳爲光明一族之中,自然、智慧兩位女神合力所鑄。這件在神魔大戰後期,將十萬戰鬥天使瞬移暗魔老巢,並因此令神族獲得慘勝的無上法器,能夠與各種自然元素產生共鳴,任何有風流動的地方,都能夠與它產生奇妙的魔力維繫。

魔法師們難以想象的無限制傳送,在神明手中成爲了現實。兩位女神到過的大部分異界,也都通過符文鐫刻的方式記錄在空間序列器裡。它本身蘊含的魔儲不算驚人,卻能在瞬息間融匯天地,將法陣範圍內的所有生命體,移動到施術者操控的位置上。

任何一個戰爭狂人都夢寐以求的神物,卻成爲了眼前妙齡女子的部分肢體,這讓被困的狙殺者感覺到多少有些可笑。另一方面,身爲魚腩的挫敗感,則在時刻羞辱着他的靈魂。

“你爲誰做事?想要殺撒迦的,是不是巴帝人?”逼供對摩利亞暗黨而言,本就是拿手好戲,玫琳至少有十種以上的方法讓敵人頃刻間崩潰,此刻的語氣卻溫柔如水。

那男子嘆息了一聲:“爲什麼會這樣問?難道我的臉上,貼着嘍囉的標識?”

玫琳微沉了臉,倏地探出纖手,虛引着對方陡然飛向側方,一連撞斷了數株胡楊,方纔重重地墜下地來,“直到現在,你還是沒學會怎樣回答問題。”

“該死的雜種,你要是還躲在旁邊看戲,我就得死在這條母狗手上了!”那男子喘息着痛呼,周身被斷裂樹幹劃開的傷口血流如注。

他沒想到年輕的長公主竟然心狠手辣到如此程度,魔法師的體質在物理傷害面前脆弱得有如蛋殼,如果再來上一次同樣的折磨,那會直接意味着死亡。

“還有同黨麼?”玫琳飽含嘲諷地問。與肉體相融合的神器一旦被觸發,她的感知範圍即可透過法陣擴展,數裡以內的一草一木無不清晰可辨。潛伏周遭且未被發覺的敵人,只可能是魅靈。

然而玫琳卻未曾料到,危機,會來自於腳下。

充滿着蓬勃光源的法陣區域,正悄然被大片陰影所侵蝕。這些比夜色更爲純粹的黑暗,彷彿來自光線永難觸及的海溝,巴託深淵的罅隙。它們高速蔓延於地表,在即將接近長公主時分成數道,繼而纏繞上那雙白皙的裸足。

像是立時深陷於一場混沌夢境,玫琳的全身就此僵硬,欲將動作的手臂懸停於空中,卻連指尖最細微的動作,也無法做出。

“媽的,差點就毀在個娘們手上。”遍體鱗傷的男子咒罵着站起身,蹣跚走上前來,“自以爲是的婊子,看起來你應該很喜歡玩遊戲?好吧,接下來我們有大把時間來找樂子……”

玫琳的臉頰已煞白一片,僅靠意念便能夠操控神器,對她而言還是無法企及的高度。眼見着敵人一把扯開了腰帶,亢奮地將手掌探入襠內揉動起某樣堅硬物事,她終於現出了驚惶之色。

“其實我比較偏好膚質細膩的姑娘,看得出,你恰巧符合標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總是喜歡戴上母親的飾物,穿上那條過大的低胸長裙,幻想着自己也是女孩。成年以後,我開始收集更爲美妙的裝飾品。臥室裡的每個角落,都堆滿了整張整張的,年輕女人的皮。它們非常柔軟,而且充滿彈性,即使經過硝制,也要比最昂貴的絲綢內衣穿着舒服。”

法師尖銳的語聲迴盪在夜色裡,像是白羽梟在悽鳴,“只要幾道簡單的工序,我的衣櫃裡又會多出一套精緻的小玩意。當然,臨死前的那段時間,你不會感到太多痛苦。被人肏過麼?沒有的話,或許你會迷上這種感覺。”

他逐漸走到玫琳身前,伸出大手,撫上對方冰冷的臉龐。神器的藍芒雖仍氤氳於兩人之間,卻再也無法構成實質性的阻隔,“那小子的運氣倒是真的不錯,我們已經在這片牧場附近盯了幾天,可偏偏到了打算動手的時候,卻等不到他回來。這樣罷,要是你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東西,或許就可以逃脫我所描述的那種命運。”

玫琳仍舊木然而立,始終隱在暗處的強敵完全桎梏了她的行動能力,就連口脣間吐出的話語,也變得艱難而遲緩,“真正面對撒迦的時候,你會顫抖哭泣。”

“有意思的答案。”那男子猥瑣地低笑,骨節嶙峋的手掌一路滑過玫琳頸項,探向豐盈堅挺的雙峰,“我喜歡馴服烈馬的感覺,喜歡極了……”

一蓬熾烈至極的光痕,自百丈開外瞬時掠至,到得近處時突兀轉折沖天,旋即驟雨般散開射落!毫無徵兆的遠襲之下,那男子即刻暴退,堪堪讓過當頭噬來的數十條銀色長蛇。

“我不在乎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如果還打算活下去的話,請你離開。”遠端的夜色逐漸流動,一名單手執弓的精靈緩步走來,身旁同行的嬌媚女子,卻是個血族。

“撒迦的手下麼?你很狂妄。”逃過殺劫的法師迅速垂攏了雙手,寬袖中逐漸騰出異霧,“所有敢於挑戰我的人,都已經死了。”

精靈直視着敵手,開弓,弦上空無一物,“這次不會,因爲,我是藍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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