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靈魂之火

如同一道夜空中刺劃狂舞的電光,斬馬的赤紅輝芒縱橫疾閃,毫無阻塞地截斷了所有它觸碰到的物體。從鱗甲,到血肉骨骼,最後是生命。

無數片淡青色的三角鱗片在空中雨點般墜落,赤黑粘厚的血液飛濺四射,染紅了卡姆雷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他保持着直立的姿勢,橫執斬馬,身邊的地面上,是幾具被橫扯開來的妖獸殘屍。堅若鐵石的體鱗與斬馬刀鋒相觸的時候,變得有如紙片般脆弱不堪。橫摧一切的最大原因,不僅僅是因爲這種獨一無二的兵器,有着難以想象的沉重鋒銳。而是在狹長刀身上,還閃爍着一層像水一樣流動不休的微弱光華。陽光下,它略爲呈現出淡淡的黃色,交織着斬馬刀身原本的赤紅色澤,靈動而剔透。

每當觸及妖獸體表的時候,這種奇異的光華會微微吞吐顫動,在刀鋒之間切開堅韌鱗片。在摩利亞乃至整個坎蘭大陸,這是人類所掌握的最強殺戮技能之一——炎氣。由於除了貴族以外,就只有軍人才有資格修習這無堅不摧的潛能,大多數人更習慣稱它爲“軍制炎氣”。

與卡姆雷一樣,在其他人手掌邊緣,也正在逐漸散發出軍制炎氣。有一些接近於淡黃色,另一些則是微弱的白色。它們從漢子們的掌緣涌下,寂然攀爬,迅捷附上了手中的長箭。

連串猛烈的裂響爆起,馬車車廂在獸羣的正面衝擊下,如同玩具般被扯得粉碎。戰馬驚嘶,妖獸狂吼,混亂嘈雜中馬蒂斯等人勉強射出最後一波箭矢,棄去長弓,反手抽出了腰後雪亮的單刃馬刀。隨即,幾百頭齧甲獸衝入了這塊並不寬闊的空埕。人與馬,已被它們組成的青色狂潮完全淹沒。

在極近的正面距離之下,這一波齊射並沒有選擇集束髮出的方式。一支支閃爍着微弱光芒的單體箭矢,在沒入目標的前胸後貫穿身軀,毫無停頓地掠走第二頭,甚至是第三、第四頭妖獸的生命。整個黑壓壓的獸羣就像是一片涌動着的怒海,而這十幾支長箭,正是縱向劈開海浪的惡鯊。

“哈哈!這次是我最厲害!”馬蒂斯揮刀橫斬,大力劈斷了一頭妖獸的前腿,單臂將身邊的撒迦拎起,負在了背上,“門迪塔,你他媽的上次酒醉時不是說,只有你才能稱得上是邊雲第一神射手嗎?我剛纔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好像你這一箭比我少殺了一頭?嗯?”

左側不遠處,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猛然跳起,將灌注着炎氣的馬刀直捅進一頭齧甲獸的大口:“我的炎氣只到了第三階……單比箭法的話,你不行。”

馬蒂斯一時語塞,在獸羣中左刺右砍了幾刀,一臉羨慕地望向前方傲然而立的卡姆雷:“還是老大厲害!他已經快到第六階了吧?真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

門迪塔沒有答話,只是悶頭砍殺着四周不斷涌上的齧甲獸。

“小撒迦,可別在我背上尿了褲子哦!”馬蒂斯輕巧地躲過一支撩來的獸爪,口中低低地開着玩笑。有意無意地,他掠了眼正在同時應付四頭齧甲獸,卻顯得並不是十分吃力的門迪塔,眉宇間不易察覺地閃過一道陰霾。

過於龐大的體形,使得擁擠在一起的妖獸無法做出靈活的撕咬動作。它們相互擠撞着身軀,急不可耐地想要搶先飽食眼前的甘美血肉。混亂中,十幾匹拉車的健馬先後被齧甲獸扯成了血淋殘肢,吞食下肚。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擴散,將飢餓的獸羣刺激得更爲瘋狂。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食物”都能夠輕易得手。一匹匹黑色戰馬以股尾向外的姿勢,圍成了一個整整齊齊的圓形。但凡有齧甲獸張牙舞爪地撲近時,它們會彈起後蹄,兇狠地蹬踢而出。儘管這樣的反抗對於妖獸來說,並不能構成真正的威脅。但是和那些桀驁悍勇的主人一樣,它們早已經學會這片茫茫死地中的唯一法則——想要生存,就必須敢於將任何東西踏在腳下!

從一開始,戰馬羣就是齧甲獸的主要攻擊對象,然而卻沒有一匹能夠成爲它們的腹中食物。因爲在這些嗜血妖獸和烏黑油亮,暴烈如食肉動物的戰馬之間,還存在着一個從破裂馬車上跳下後,就一直守在馬羣附近的強大人類。

如同以往遭遇妖獸的時候一樣,卡姆雷將馬羣所在的範圍,變爲了一塊真正的死地。他單手橫執斬馬,阻截馬羣周遭,就像是一座孤高的,不可逾越的山峰。疾若冷電的刀光每一次閃動,就必然有一頭撲上來的齧甲獸被斬爲兩截,直接而凜冽。乾涸大地已經被噴涌的鮮血所浸透,溼淋淋地呈現出一種淒冷的褐紫色。

火一樣的驕陽無聲懸掛在高空,漠然注視着這出激烈的死亡之劇。堆積如山的妖獸屍骸間,卡姆雷的眸子裡,正燃燒着比烈日更加熾熱的殺機。六尺長的斬馬刀在他手中微微低吟,意猶未盡地吞吐着獵獵輝芒。於片刻間斬殺了十六頭失去耐心的妖獸之後,但凡是它所指的地方,一頭頭虎視耽耽的齧甲獸便會向後畏縮退去。在這一刻,握着它的那個男人,已獰如魔神。

在妖獸倒下了幾百具屍體以後,主宰着地獄的冥王終於將死亡權杖,指向了人類那一方。長時間的劇烈戰鬥,使得一些漢子兵刃上原本就微弱的白色炎氣逐漸黯淡無光,體能的枯竭更是讓他們的動作變得遲緩無力。大量同類的死亡,反而給剩餘的齧甲獸騰出了足夠大的空間。它們開始本能地騰閃跳躍,在躲過攻擊的同時揮動利爪,咬合巨齒,將漢子們死死圍困在幾個不同的區域。相較於人類來說,這些龐然大物的體力要遠遠充沛得多。

隨着一聲低低的悶哼,一個氣喘不已的漢子未能阻格住側方按下的獸爪,右臂當即被切落肩頭,砰然墜地於地。另一頭齧甲獸張開血盆大口,毫不停頓地當頭咬住了他的小半邊身體,幾下擺頭猛扯後,那漢子胸部以上的軀體被活活折斷,頓時斃命。

附近幾個苦苦支撐的大漢同時看到了這一幕,悲吼着撲了過來。在砍殺了那頭大口吞咬着同伴屍身的齧甲獸後,他們中的一人又被身後無聲襲來的利爪刺穿了胸腔,怒睜着雙眼,不甘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老大!您一定得把兄弟們和糧食帶回邊雲。下輩子,我還做您的手下!”一個面目醜陋的粗壯漢子高聲吼道。

遠處的卡姆雷渾身一顫,岩石般冷峻的面容上隱現苦澀。這聲粗豪的大吼遽然炸響之後,每一個苦戰中的人都發出了嘶啞的咆哮聲,瘋狂地刺斬出手中的馬刀。他們的雙眼已經變成了猙獰的血紅色,下脣被自己的牙齒咬得稀爛。儘管已經經歷過太多的別離,然而當它真正來臨的時候,這些在一起出生入死的男兒卻仍然無法抵擋心頭的絞痛。從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不再流淚,能爲身邊兄弟流的,就只有自己的血。

“偉大的光明戰神,我願以生命爲代價,換取可以燃燒一切的靈魂之火……”粗壯漢子劈斬着身邊的妖獸,宛如自語般低聲輕誦。隨着口脣開合,馬刀上原本黯淡無比的白色炎氣怒漲涌起,變成了不可逼視的燦然金芒。短短的一瞬間,他臉上的疲色一掃而空,身軀各處的肌肉漸漸鼓凸膨脹,體形竟然擴張了一倍!

十幾道金黃色的刀光猛然間爆裂四散,橫飛的血雨立時瀰漫了半邊天空。粗壯漢子略帶着一絲訝異地環視着周圍地面上橫七豎八的妖獸殘體,低低獰笑了起來:“感覺不錯……”

此時的馬蒂斯,也已經到了體力枯竭的邊緣。在這支隊伍裡,他是少數幾個修煉到四階炎氣的人之一。按實力來說,即使是倒下,也應該是最後的那一批。首次遭遇的超大規模獸羣,固然是一個殘酷而嚴峻的考驗,但真正間接導致他脫力的原因,還是緣自於背上的撒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幾十頭齧甲獸已悄然將他和另一個同伴團團圍困。面對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危機,馬蒂斯幾乎將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撒迦身上。在應付一次險象環生的齊襲時,他用馬刀擋下了幾支撩向撒迦的利爪,卻任由另一頭妖獸刺穿了自己的側腹。隨着體內的血液無法遏止地大量流失,能夠揮發出的炎氣也越來越弱,刀身上的淡黃逐漸轉爲白色,最終變得毫無光澤。失去了炎氣的刀鋒不再擁有可怕的摧毀力,根本無法切開齧甲獸堅韌的鱗片。馬蒂斯現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在竭力閃躲的過程中,靜靜等待着冥王的召喚。

空氣中的血腥味,已經濃烈地有如實質。圍在馬羣周圍的妖獸是最多的一批,它們已經被鮮血的味道刺激得幾欲瘋狂。在第一頭齧甲獸按捺不住,騰空撲向馬匹後,接二連三的黑影相繼躍起,狂躁地迎向席捲而來的刀光。

血肉的誘惑背後,等待着這些貪婪妖獸的,是茫茫無盡的黑暗。卡姆雷全身上下都在滴墜着粘稠的獸血,面前堆積的妖獸屍體早就超過了正常人的高度。雖然呼吸已略顯粗重,額上也爬滿了密密的汗水,但他的手卻依舊穩定,斬馬所挾卷的妖異輝芒在掠過半空時,仍然凜冽鋒銳。所有試圖逾越的獵食者在連續亮起的弧形刀光泯滅後,盡皆一截爲二!

嚴格來說,“戰神死契”並不能算是武技,而是應該屬於魔法的一種。作爲對信徒們的恩賜,光明神族早在千百年前傳授人類魔法的時候,就賦予了武士們這種特殊的能力。任何一個炎氣的修習者,只要念出“戰神死契”的祈語,就能在短時間裡將實力提升到自身的一到兩倍。由於人體根本無法負荷這超大強度的炎氣增長,施術者的結局就只有死亡。發動祈語後的存活時間,與炎氣提升的程度有着直接關係。雖然只會有一種結局,但沒有任何施術者會去嘗試到達極限,因爲,那等於是立即自殺。

那粗壯漢子很明顯知道自己的時間並不是很多,在接連砍翻周圍幾十頭妖獸後,片刻不停地衝向了不遠處的另一處戰團。膨脹欲爆的炎氣繃裂了他的皮膚,並且正在漸漸擠壓體內的內臟和血管。每一個動作帶來的,都是難以想象的劇痛。但他卻帶着一抹粗獷的笑容,不知疲倦般揮出刀鋒,並且準備保持着這樣的動作,直至倒下的那一刻。

“叔叔,你放我下來。我個子矮,跑得也快,它們一定咬不中的。”撒迦感覺到馬蒂斯大口喘息的聲音越來越響,忍不住在他耳邊輕聲叫道。

馬蒂斯費力地閃過兩頭齧甲獸的撲擊,頗爲意外地大笑道:“你不怕嗎?”

撒迦猶豫了一會,答道:“怕,但是我的腿上都是你流的血……再不下來,就要害死你了。”

“好孩子,叔叔就算是死,也不會讓小撒迦有半點事情。”馬蒂斯突兀揚起濃眉,低沉地吼道:“威卡,你帶着撒迦衝到老大那邊去,我來替你們開路……”

同被困在一個圈子裡的威卡急速撲近,擡手輕鬆砍倒幾頭妖獸,望着滿面錯愕的馬蒂斯笑了笑:“還好‘戰神死契’那一串又臭又長的祈語我還記得,不然就被你小子搶先了。”

馬蒂斯黯然無語,默默地緊跟在左衝右突的威卡身後,踏過重疊密佈的妖獸屍體,蹣跚地行向卡姆雷所在的位置。

以生命爲條件的“戰神死契”,所爆發出的威力是難以想象的。剩餘下來的齧甲獸以飛快的速度急劇減少,終至被屠戮一空。當最後一頭妖獸搖晃着轟然倒下時,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馬羣處。

他們的老大,那個似乎永遠也不會倒下的男人,正拄着長刀站立在馬羣之前,默默地凝望着他們。他鐵石一般的胸膛在急促地起伏着,凌厲冷漠的眼神中,帶着難以掩飾的痛苦之色。

連面部皮膚也已經開裂的粗壯漢子向他走了幾步,咧開嘴剛露出一個笑容,軀幹突然自內爆開,碎成了無數細小的骨屑碎肉。

隨着這聲悶響傳入耳中,大多數人的身體都開始簌簌顫抖。這些在與妖獸生死博殺時,沒有半點畏懼的漢子,沉默地轉過頭顱,再也不忍注視同伴變成的那灘模糊物體。

威卡微笑着衝臉色發白的撒迦擠了擠眼,神情和藹地道:“小傢伙,該和你告別啦!記得每天多吃點東西,這樣將來纔會長得和你父親一樣壯。呵呵,真希望有個像你這樣的孩子……”依依不捨地看了撒迦一眼,他舉步走到卡姆雷面前,緩慢地跪下:“老大,很早以前您就說過,我的命夠硬。六年前一共十三個死囚被逼着走過那塊沼澤,沒被陷下去的就只有我一個。還記得來到邊雲後您先是抽了我一頓鞭子,然後再讓我吃了這輩子最飽的一頓飯。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您雖然看起來很兇,但心裡還是把我們這些傢伙當人看的。”

卡姆雷微微點頭,目光黯然:“你不僅是我的兄弟,還是個優秀的軍人,這一點我從來沒懷疑過。”

“有時候我常常會胡思亂想,如果要塞裡的團隊長不是您而是別人,真不知道我身後的這些傢伙會惹出什麼樣的亂子來。當然,我也會是其中的一個。”威卡輕鬆地笑了笑,右臂平靠上胸前,行了個軍禮,“我不想變成一堆碎肉,老大,請您給我一個輕鬆的死法,把我的頭帶回去就行。”

卡姆雷面色陰霾,久久地凝視着身前這個面目獰惡的部下。似乎,是想要將他臉上的那道巨大傷疤深深鐫刻入腦中。

馬蒂斯輕輕地放下撒迦,對着不遠處威卡的背影,緩慢地,肅穆地,敬禮。立在他身旁的漢子們全都擡起右臂,重重地撞在自己胸口,發出一陣整齊沉重的悶響。在這個最後的離別時刻,他們標槍般挺直了染滿血跡的身軀,以軍人的方式,沉默地爲同伴送行。

“我會把你埋在要塞最高的那塊空地上,空閒的時候,會來陪你喝酒說話。”卡姆雷揚起刀鋒,轉首冷冷地道:“撒迦,睜大眼睛。看清楚威卡叔叔的樣子,永遠也不要忘記這個真正的男人!”

刀光忽閃,威卡的頭顱立即滾落,大量的鮮血從頸部直噴沖天,壯碩的身體微晃了晃,向前軟軟仆倒。卡姆雷俯身拾起他頭顱,轉身大踏步行向馬羣:“都別愣着,把那些還能動的馬車重新套上,動作要快!”

密密麻麻的妖獸屍體之間,到處都是破裂斷折的馬車碎片。一袋袋麻布糧包散落在地面上,已經被粘稠的血漿所浸透。幾輛在混戰中僥倖無損的馬車,孤零零地佇在側旁,彷彿在無聲等待着再次馳上未完的行程。

隨着一匹匹戰馬被套上車轅,所有沒被巨獸踏碎的糧包都被搬上馬車,將幾節車廂堆得有如山包般高聳厚實。漢子們分乘上剩餘的馬匹,在一聲低沉的叱喝後,緩緩馳離了這片充斥着死亡和鮮血的殺戮之地。

馬蒂斯側腰的傷口上,被塗上了一層厚厚的創藥,外面裹着同伴扯下的衣襟,雖然還是會因爲馬身的顛簸而感到疼痛,但已經不再流血。他的臉色顯得很蒼白,兩片薄削的嘴脣看不到半點血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經歷了暴風雪後的一株蒼松,儘管飽受創傷,卻依舊倔強挺拔。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從戰鬥結束以後,他的目光就一直頻頻停留在那個叫做門迪塔的矮壯漢子身上,隱秘而陰沉。

撒迦重新回到父親的馬背上,默默坐在他強壯的雙臂間。威卡的頭顱仍在不停地滴血,眼簾微合,脣邊掛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孩子柔弱的小手環抱下,他安詳地彷彿是在熟睡。卡姆雷隱隱約約地覺得,在一向膽怯的兒子身上,正在悄然發生着一些不易察覺的變化。比如說,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害怕鮮血。並且,此刻的撒迦,並沒有流淚。

一直以來,卡姆雷就堅信,一個有着鋼鐵般意志的男人,纔會成長爲真正的王者。在這個充滿了危機與欺詐的世界,強大實力固然是自身生命的保障,但更爲重要的是,還必須要有着一顆殘忍冷酷的心。卡姆雷是個軍人,他用以磨練撒迦意志的一切手段,只看追求速度和結果,從不講究過程。撒迦心靈上的承受能力,並不在卡姆雷的考慮範圍之類。因爲在他的眼裡,撒迦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還是一個男人。

馬隊在翻越最後一座巨型丘陵的時候,遇上了一點麻煩。由於馬車上所載的貨物過於沉重,隨着丘體陡峭程度的逐漸升高,拉車的戰馬紛紛前蹄打滑,幾乎寸步難進。片刻之後,所有的馬匹與人類一起,拼盡了最後的體力,將馬車一寸寸地挪向高聳陵脊。

“看來受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馬蒂斯望着板着臉將自己趕到一邊的同伴們,搖頭苦笑道。

撒迦緊抱着威卡的頭顱,獨自走在隊伍的最後,顯得有些神思恍惚。

馬蒂斯停下腳步,等他走到身邊時扶住了孩子的肩頭:“沒力氣啦!一個人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你可得幫我一把。”瞟了眼微低着頭的撒迦,他低笑道:“怎麼了?是不是又想哭鼻子了?”

“爲什麼威卡大叔要這樣?爲什麼呢?”撒迦仰起臉蛋,語氣空洞地問道。

馬蒂斯沉默了一會,視線轉向前方蜿蜒而行的車隊:“你看,每一個人,包括你的父親都在用盡全力地推着馬車。他們都已經很累了,累到幾乎擡不起手臂,邁不動腳步。但是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因爲還有着很多人,在等車上的那些糧食。沒有東西吃,你和我,還有邊雲裡的所有人都會餓死。威卡他知道這一點,所以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回能夠讓大家活下去的機會。”

“雖然這樣說很殘忍,但我想告訴你,一兩個人死,比所有人都失去生命要好得多。”馬蒂斯語聲漸緩,眸子裡掠過一道粲然光芒,“我,你的父親,那些推車的叔叔們,全都會做出同樣的事情。死亡的確是很可怕,但在有些時候,也算不了什麼。”

撒迦注視着懷中威卡的臉龐,黯然道:“如果可以不用死,就能變得很厲害就好了。”

“哼!‘戰神死契’……天知道光明神族當初是抱着什麼樣的目的。或許是希望人類在清除暗魔信奉者的時候,能夠更加得心應手吧!至於施術者的死活,他們纔不會在乎。”馬蒂斯冷笑了一聲,重重拍了下撒迦的肩膀,“所以,你將來一定要成爲一個強大的人類,遠遠超越你的父親。那,正是我們所希望的。”

“是爲了殺人而變強嗎?我不喜歡殺人,一點兒也不。”撒迦遲疑着答道。

馬蒂斯低頭看了眼這個從小就善良柔弱的孩子,溫和地道:“你錯了,變強是爲了不被人殺。還有像威卡大叔保護撒迦那樣,可以去守護你最珍惜的東西。”

生平第一次,撒迦朦朦朧朧地產生了一種念頭。這看似突如其來的念想,在他稚嫩的心靈中悄然破土抽芽,並帶來了一些從未有過的勇氣。肩上那隻溫熱寬厚的手掌,前方父親肌肉虯結的背影,以及懷中這顆宛如沉睡的頭顱,似乎都在提醒着撒迦,殺戮與守護之間的區別。

終於,馬車陸續登上了丘陵的頂端。前方,雄偉陡峻的奇力扎山脈如巨龍般斜戈過原野,彷彿已觸手可及。舉目遠眺,在丘陵側向所對的一截山體上,隱約可見一個灰褐色的土堡。從看到它的那一刻起,漢子們死氣沉沉的臉色逐漸緩和,腳步也變得輕捷起來。因爲那裡,正是他們的家。

邊雲要塞,與其說是一個佔地面積不大的軍事堡壘,倒不如稱作毫不設防的微型土城更恰當一些。奇力扎山脈特有的硬性黏土,包裹着大大小小的方型石塊,粗糙地構築起整座要塞的框基。一丈多高,盡是斑駁坑洞的土牆各處,搭建着簡陋的哨塔,裡面並沒有人。由山腰直上,可以望見光禿禿的崎嶇山路盡頭,兩扇厚重的要塞木門正大開着,靜悄悄地沒有一絲聲息。不知何時,烈日已被烏雲所遮掩,形貌粗陋的土城宛如一頭遠古怪獸般,沉默地佇立在陰暗的山體之上,淒冷而孤獨。

嘈雜刺耳的馬蹄車軸聲,漸漸響徹了山體的上空。隨着隊伍的接近,一個接一個人影從邊雲要塞中走出,簇擁在大門口,遠遠發出了一陣粗豪欣喜的呼喊。與遠方歸來的同伴一樣,他們大多面目獰惡,瘦骨嶙峋,就像是一羣鎮守在要塞中的惡鬼。不同的是,在這些身着摩利亞軍制皮甲的士兵裡面,有些人斷了一側手臂,有些人只剩下一條腿,還有幾個胯部以下空無一物,是用雙手支撐着地面,從要塞裡緩緩爬出來的。

馬隊裡的每一個人,陸續揮動起雙手,迴應着遠處夥伴的呼聲。在很久以前,這些肢體殘缺的士兵也曾駕馭烈馬,也曾砍殺擄掠,也曾和他們一般桀驁強悍。包括卡姆雷在內的所有人,在還是新兵的時候,全都吃過這批老兵用命換回來的糧食。當年的殺戮者們大部分都死了,僥倖從妖獸口中活下來的這些,也失去了擄掠的能力。

就像是幼鳥之反哺,從老兵那裡學會如何埋伏蹲守、如何劫搶商隊、如何避開戈壁莽井的菜鳥們,將這種殘忍的生存手段延續了下去。新兵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摩利亞各地抽調來的死囚。他們曾經罪行累累,無惡不作,如今依舊可以連眉毛也不跳半下地將整支商隊屠戮至盡。唯一變了的是,以前他們殺人是爲了金錢和貪慾。現在,則是爲了生存與責任。

當看到幾匹馬背上負載的殘缺屍骸時,大門處的那些老兵沉默了。他們的臉上不再有笑容,有的,只是蒼涼與悲哀。

撒迦懷抱着威卡的頭顱,行進了要塞大門。隨後,是整支馬隊。卡姆雷立在邊雲的門口,回身久久凝望着那片茫茫戈壁。

家,已經到了。在漫長而黑暗的歸途中,指引着他和其他人踏上正確方向的,是幾簇微弱卻頑強的火光。在一種特殊的武技祈語中,這些用生命去燃點的光芒被稱之爲——“靈魂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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