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知不是雪,惟有暗香來。”梅花的香並不濃郁,幽幽渺渺,若有若無,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連鼻端,纏繞在眉頭心上。
此時,太平館天字號院裡梅香滿溢,莫名地讓每個人都滿心歡喜。解決了探子,外面又換上鐵軍守衛,暗衛們樂得清閒,輪班溜出去玩耍,一會扔枝迎春花進院,一會丟只油紙包好的叫化雞,一會扔個撥浪鼓進來,把個鐵萁氣得嗷嗷怪叫,“你們當我是娃兒啊!”
鐵鬥倒是氣定神閒,來者不拒,時不時看向內室,捕捉到姿勢不變的兩人,面上一縷笑一閃而逝。。
這已經是把懶夫人帶回的第二天了,昨日幾人帶她回來,墨十三還在黯然神傷,鐵鬥探得她心窩的一絲熱氣,大喜過望,連忙用內力護住她的心脈,把鐵萁轟出去看守,讓墨十三解開她衣襟,徐徐將她全身大穴扎入銀針。
而當鐵鬥細細詢問,得知她中過奇毒之事,大呼造化弄人。原來,無論中過冰蛇焰蛇這天下至毒,只要能解,體質就已變化,不會再怕任何一種毒,簡直可以拿鶴頂紅當水喝。
再無語言能表達墨十三轟然的狂喜,他與鐵鬥和鐵萁輪流擁抱,將阿懶的臉吻了一遍又一遍,將她的手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捧起……
鐵鬥只是搖頭苦笑,將內力隨銀針徐徐灌入,催動遲滯的氣血運行。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項酷刑,面前是美得驚人的女體,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皮膚凝脂一般,隨着他的診治,有微微的光芒流動。而且,雖有輕紗遮蔽,那高聳的胸部兩點紅莓若隱若現,讓他心頭如有一隻小獸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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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潛入地宮見到這個沉睡的女子之時,他就有些瞭然安王和墨十三的執着,即使不省人事,她的美也震撼人心,長長的睫毛,秀而挺的鼻,小巧玲瓏的嘴,烏黑的髮絲如雲,他抱起她時,看到那微微彎起的嘴角,完全當她還活着,生怕驚醒她的美夢,動作小心翼翼。
他沒有見過烏餘明珠,卻從道聽途說中知道那幾人的傳奇,一直好奇,女子不就是用來發泄,用來生育後代,如何會有不同,還鬧出這麼大陣仗。
直到見到她,他才深深體會,什麼叫美人如玉,什麼叫傾國傾城,什麼叫天妒紅顏,紅顏薄命。
太美好,肯定會招天妒。
雄厚的內力彷彿催開了一朵沉睡的花,她慘白的臉漸漸有了紅潤,呼吸由遊絲變得平緩綿長,清甜的酒氣從鼻息中發散,混合着幽幽梅香,簡直讓人醺然欲醉。
墨十三醉了,紅着眼睛一遍一遍地叫“阿懶”,把一直在心頭舌尖打轉的名字一次叫個夠。
鐵鬥醉了,紅着臉搖搖晃晃出來,門口的鐵萁面露憂色,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一記,順勢將他架到側屋睡下。
屋裡的情形鐵萁剛偷窺了幾眼,深深知道,鐵衛從小被訓練得冷酷無情,若是動情,只怕就是一生,如同蒼龍老大一般,自以爲掩飾得很好,卻不知早已露出心跡。
鐵鬥嘴角用力牽着,似乎還在笑,鐵萁眉頭一擰,拎着他出了門,讓暗衛接替兩人的位置,循着似乎永不停歇的歌聲來到前院,踢開一扇門,把鐵鬥推到牀上,隨手抓了一個美貌歌姬扔了進去。
房間裡很快傳來女子動情的**,鐵萁抹了抹腦門,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汗水淋漓。
仍然是燈火通明,比起昨夜的悽清,今夜的燈火每一盞都無比熱烈,內堂的尤甚,將滿室照得如同白晝,連影子也無所遁形。
墨十三定定看着那熟悉的眉眼,這種姿勢他已保持了兩天,倦了,挨着她手心打個瞌睡,餓了,命人把飯菜端來,擺在能看到她的地方。
他怕啊,怕錯過她睜眼的那瞬,怕這設計千萬次的重逢驚喜,不夠讓她消除陰霾。
動了,真的動了,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猶如初生的嬰兒,有生之年第一次睜開眼,眸中滿是茫然。
然而,他的心已隨她的眼波流轉,充滿不可言狀的喜悅和感動,想哭,想吼,想仰天大笑。
這樣美,這樣美,即使把整個蓬萊的桃花聚在一起,也敵不過她眸中一個小小的火花,不,火花是一閃而逝的亮色,她的眸卻將永遠如此燦爛,有如天空中亙古不滅的星斗。
入夢去,她還在,醒轉時,她仍然未曾離開,她的淺笑可以觸摸,她的柔情可掬可捧,她的敲打也能感到痛。
這一場夢,夢得太久太久,以至於睜開眼睛,還當和他重逢在黃泉。
終於重逢,卻沒有歡喜,雲韓仙第一個反應是痛斥他,黃泉如此冷,他還有大好前程,來做什麼!
彷彿知道她的心意,他捧着她的手碰觸自己的臉,死死咬牙,像流浪多年的孩子,終於找到自己的親人,幾乎遏止不住嚎啕的衝動。
熱的臉,滾燙的淚,她回過神來,隨着他的引領一遍遍地撫摸,鬍渣扎得手疼,可是,心中的歡喜奔騰咆哮,她哪裡捨得揮霍,心隨手動,一次觸摸,釋放出一點甜蜜,一次目光糾纏,引出一點喜悅。
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夠,怎麼喜歡都不奇。
他終於忍不住,把臉藏進她的掌心,咬着衣襟嗚咽不已,生生灼燒了她疲憊而蒼涼的心,驅走所有曾經的絕望和無奈。
是他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再不用在兩難中掙扎,他的愛深沉如海,一定會將她不堪的慌亂包容。
良久,她消失的力氣漸漸回到身體,他的嗚咽卻仍然未停,彷彿在宣泄積壓許久的擔憂和思念,中毒昏睡多日,她渾身疼痛難忍,肚子餓得難受,猛地坐起來將他劈頭蓋臉一頓敲,他明顯被敲懵了,臉上眼淚鼻涕橫流,那景況要多悽慘有多悽慘。
她撲哧笑出聲來,隨手抓起被角,胡亂在他臉上抹了幾把,他終於醒悟過來,羞答答地擦乾淨,將她攔腰抱起,蹬蹬兩步衝到院子裡,大叫一聲,“我的阿懶回來了!”將她高高地拋了上去。
雲韓仙眼看噩夢重演,倒也有對策,落下時一手死死揪住他的頭髮,一手攬在他脖頸,張嘴咬在他耳朵上,他這才知道愛人生氣了,再不敢胡來,一溜煙鑽進屋裡,她又好氣又好笑,將他的腦袋當木魚敲。
他哪裡敢說半個不字,反正她沒力氣,敲得一點也不疼,樂呵呵地由她去,一邊脫了自己的棉袍裹在她身上。
鐵玄武和崑崙將軍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種女子馴獸表演,崑崙將軍大吼一聲,“住手!簡直膽大包天!”
墨十三見勢不妙,連忙把個大棉球塞到自己身後,想想不妥,又把大棉球撈出來放下,嘿嘿笑道:“崑崙將軍,這就是我的阿懶。”
雲韓仙大大方方抱拳道:“兩位好!小女子姓雲名韓仙,小名阿懶。”
兩人都露出笑容,同時拜下,“參見皇妃。”
雲韓仙滿心鬱悶,偷偷踢了後面那人一腳,鐵鬥剛好送飯菜進來,微微一怔,露出會心的笑容,墨十三樂呵呵道:“快起來,咱們今天好好慶祝慶祝。”
難得墨十三提出跟自己喝酒,崑崙將軍自然第一個答應,袖子一捋,提酒端杯,忙得不亦樂乎,一邊忙還不忘跟雲韓仙胡扯兩句,“我說十三他婆娘,女人要賢惠溫柔一點,待會他喝醉了不能揍人。男人嘛,喝酒是正常的,等跟我們回去你就知道了,都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家爽快得很,哪裡像翡翠人這麼囉囉嗦嗦……”
眼看自己寶貝的阿懶成了崑崙將軍的垃圾簍子,墨十三第一個不樂意了,拉着她往爐邊一坐,鐵鬥適時送來一碗粥,她微微一愣,朝鐵鬥輕柔道謝,墨十三順勢把鐵鬥拉到一旁坐下,嘿嘿笑道:“阿懶,你是得好好謝謝他,要不是他,我可真準備給你挖墳去了。”
大家聽得心酸,崑崙將軍立刻連番勸酒,墨十三也不推辭,幾杯下肚,崑崙將軍仍嫌不過癮,將杯子丟了,換上大海碗喝。
雲韓仙看得眼都直了,此時她這一身頗爲怪異,裹在長袍子裡, 露出兩隻彎彎的桃花眼,一邊眨巴眨巴眼睛,一邊趴在案几上一勺勺往嘴裡送粥,活脫脫一個玲瓏剔透的瓷娃娃。
墨十三喝一口酒看她一眼,越看越歡喜,爲表示自己的愛撫之情,一巴掌下去摸她的頭,雲韓仙嗷嗚一聲,整張臉全貼進碗裡,嗆得連連咳嗽,見幾人哈哈大笑,氣急敗壞,在臉上抹了一把,兩手髒兮兮地全往墨十三身上擦,墨十三自知理虧,也不閃躲,看着她的花貓臉乾笑。
鐵鬥不聲不響端來熱水,雲韓仙撲上去洗了洗,朝墨十三晃晃小拳頭,氣哼哼地縮到案几旁,坐到離墨十三最遠的角落,端個小碗扒拉飯菜,真像可憐兮兮的小媳婦。
幾人又是鬨堂大笑,鐵萁聽得熱鬧,在門口探頭探腦,正對上墨十三爽朗的笑容,心情沒來由地輕鬆起來,再看向鐵鬥,雖不至於忘形,目光卻不離那團黑糊糊的女子,一下子就蹦進來,朝鐵鬥揮揮手道:“外面不好玩,我們換班,我來伺候!”
鐵鬥笑容一僵,默默退下,鐵萁蹲在一旁熱酒,斜眼一看,女子也正在看他。她穿着不合體的衣服,拖着亂蓬蓬的頭髮,嘴角還有油光,可是,就是該死的漂亮。那眼睛是瑪瑙的顏色,笑起來像兩輪彎月,還微微帶着桃花,肌膚欺霜賽雪,突然,女子眸中閃過一道璀璨光芒,幾乎耀花了他的眼睛。
他心中突然無端生出憤懣,這種女人靠着張臉到處騙男人,俘獲了一個不夠,恨不得把所有人一網打盡纔好,真是可惡!
雲韓仙搖晃搖晃腦袋,發現頭髮仍然蓬亂,低頭瞧瞧衣裳,發現還是很怪異,揪揪臉,不用說,還是像鬼,那娃娃臉男孩這樣也能看呆,他們以前過的什麼日子啊!
彷彿知道她的心思,墨十三嘿嘿一笑,將到拎到身邊裡坐下,在鐵萁頭上敲了一記,“叫人!”
鐵萁撓着腦袋尷尬地笑,上前叩拜道:“懶夫人好!”
“笨小子,叫皇妃!”崑崙笑道,“聽說你的府邸已建得差不多了,等我們回去,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大家再一起痛快喝一場!”
鐵萁嘴角一彎,梗着脖子道:“聽說皇妃一直喜歡被稱爲懶夫人,不知道是不是?”
來者不善!雲韓仙臉色一僵,強笑道:“若你喜歡,叫懶夫人也未嘗不可,除了阿天,別人怎麼稱呼我都不在乎!”
這一句,等於宣告了與過去決裂,全心全意對一人,墨十三不由自主地握緊她的手,一字一頓道:“你就是懶夫人,是我墨十三的懶夫人!”
雲韓仙全身一震,淚已盈眶。
鐵萁心頭一酸,恭恭敬敬拜下,接着,蒼龍隊和玄武隊留下的暗衛也陸續前來拜過,崑崙將軍默默看着,一杯杯往嘴裡倒,好似從來沒喝過酒一般。
冷菜一道道撤下,熱菜一道道換上來,雲韓仙這頓飯吃得真正辛苦,好不容易填飽肚子,想起傳說中太平館各院內室建有寬大的浴池,從山中引溫泉下來,別的浴池是死水,唯有皇宮和這裡的爲活水,便有了幾分躍躍欲試,瞅空溜走了。
她一走,原本言笑晏晏的四人都沉默下來,崑崙將軍已經微醺,赤紅着眼睛低聲道:“十三,這婆娘不錯,你既然真心喜歡,我也不攔你。但是,你自己的婆娘一定要保護好,皇上……斷容不下她,你的兄弟也不會讓你好過,雖然我們在翡翠是一路,到了大穎,我不一定能幫到你,說不定……”
墨十三按在他手上,制止他下面的話,正色道:“我好不容易找回她,不會再放手,再說,我還有鐵衛幫忙。”說着,他掀衣而起,單膝拜在鐵蒼龍面前,以前所未有的鄭重道:“蒼龍,我墨十三今日將阿懶的性命交給你們,若你們收下,就繼續呆在我身邊,若你們不答應,我立刻跟墨徵南寫信,將鐵衛交還!”
鐵蒼龍和鐵萁都變了臉色,鐵蒼龍霍然而起,低喝道:“廢物,爲了個女人如此折騰!你當鐵衛是什麼,是俗氣的大禮?是召之即來的小狗?是像你一樣的廢物?你既然胸無大志,我們也沒有留下的必要,鐵萁,我們走!”
墨十三也知前方是龍潭虎穴,本意是想逼得鐵蒼龍應下保護阿懶之事,沒想到弄巧成拙,愣在當場。兩人走到門口,只聽內堂傳出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兩位請留步!”
鐵鬥聽得不妙,掀簾而入,和兩人面面相覷,見鐵萁突然狡黠一笑,鐵鬥放下心來,看着女子款款走來,心頭漣漪又起。
雲韓仙高高抱拳,妝扮男子多年,這種男性化的禮節她做來沒有半點嬌弱之態,頗有巾幗英雄的味道。她一一行禮,肅容道:“早就聽說鐵衛個個本領高強,能得你們的幫助,是阿天天大的運氣。阿天長在深山,天性自然,毫無僞飾,這是我當初愛上他的原因,這種性格在深山行得通,出山卻寸步難行,你們若相信我,我願助你們完成大業。我的命是你們給的,你們若要上天收回,我也無話可說。”
鐵蒼龍挑了挑眉,冷冷道:“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
“統一盤古大陸,完成霸業!”雲韓仙並未畏懼他挑釁的目光,昂首回道。
鐵鬥奇道:“你久居深宮,如何得知?”
雲韓仙深深凝視着墨十三墨黑的眼睛,哽咽道:“我其實一直和阿天在一起。”
屋子裡突然沉靜下來,只有爐火噼啪聲聲,似乎在催促人們趕快回到剛纔熱烈的氣氛。墨十三率先反應過來,兩步就跨到她身邊,一手扣着她的腰,以無比嫺熟的姿勢往上一提,順勢按進懷中。
如果讓她生長在自己胸膛,以後是不是就會安心些許?
她趴在久違的寬闊肩膀,一下一下擰他的耳朵,旁若無人地在他耳邊絮絮低語,“你這個呆子,你不是一直立志要做大將軍,現在有比大將軍更重要的事情,幹嘛推三阻四啊!還有,人家鐵衛從鬼門關把我搶回來,你謝字都沒一個,還要把人家逼走,人家不生氣纔怪呢!趕快去道歉道謝,早點休息,我困死啦!”
四人目瞪口呆,這哪裡是小兩口在恩愛,明明是母親在教導自己牛高馬大的兒子!墨十三哪裡敢不聽,走到鐵鬥跟前深深鞠躬,“多謝你救了我的阿懶!”又走到鐵蒼龍面前深深鞠躬,“剛剛對不起,我其實是想要你們把我的阿懶也照顧好!”
鐵蒼龍有一剎那的失神,隨即賠笑道:“皇妃也是我們的主子,剛剛是屬下放肆了。”
雲韓仙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向他躬身,高高抱拳。鐵蒼龍定了定神,回她以同樣的重禮。
於是,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