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長夜未央

招福收到消息,驚得魂飛魄散,抄起官服官帽,立刻分別派人往宮中和太平府衙送消息,一邊穿衣服一邊往東街趕。馬車剛至,劉夫子踉蹌撲來,招福面色鐵青,猛地將他推倒在地,立在門前喝道:“搬椅子出來,本官等他們回來!”

太平府衙的宋捕頭還沒到,一隊錦衣侍衛匆匆趕來,見到招福,爲首一人出示腰牌,冷冷道:“招大人,太子遇刺,刺客出自蓬萊書院,太子懷疑蓬萊書院勾結窩藏刺客,圖謀不軌,所有人都要帶到衙門問話!”

“你血口噴人!”劉夫子氣得渾身顫抖,此時院中傳來驚天動地的叫罵聲。原來所有夫子和學生感受到緊張的氣氛,都在院中和前廳等候消息,聽說此話,皆憤恨難平,紛紛衝向大門,要跟侍衛理論。

爲首的侍衛一擡頭,大家刀已出鞘,寒光閃閃,而書院的護衛也拔刀相向,毫不示弱。

“安靜!”招福負手走到門的正中間,高舉雙手,對院中黑壓壓的人羣大聲道:“今日若讓這些人進了門,我招福願將命賠給你們,你們若信我,請少安毋躁!”

學生們安靜下來,招福命護衛將大門緊閉,也不搭理那些侍衛,昂首站到門前,衆夫子有樣學樣,個個挺胸而出,裡三層外三層,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侍衛們面面相覷,爲首那人氣得直喘粗氣,作勢蠢蠢欲動,眼看就要動真格的。

“招大人,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一個黑黝黝的漢子帶人疾奔而至,一揮手,後面的衙役將對峙的護衛和侍衛一個個拉開。

“宋捕頭,你說說看,蓬萊書院的學生即將考試,這些人興師動衆前來抓人是何道理?”招福冷冷道。

宋捕頭抹了抹汗,賠笑道:“招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太子剛剛在聚仙樓被刺,刺客當場擒獲,驗明身份,就是蓬萊書院的秋水天教習。太子也只是懷疑蓬萊書院與刺殺一事有關,此事可大可小,您就讓下官例行詢問一下,否則太子那邊不好交差啊!”

“那本官的請求你就可以置之不理!”招福怒火中燒,從懷中掏出一卷明黃絲帛,宋捕頭頓時變了臉色,不等招福打開,撲通跪了下來。

招福立刻將他拎起來,將絲帛在他面前展開,冷冷道:“你可看清楚了?”

宋捕頭大汗淋漓,連連點頭,招福把卷軸一收,悄悄朝劉夫子遞個眼神,像抽走全身的力氣,癱軟在椅子上。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來者此次不可能僅僅針對秋水天,韓夫子也在劫難逃,他明明封鎖了消息,是誰走露風聲?

沒想到事情一爆發來勢就如此迅猛,皇上已經把玉連真鎖進深宮,讓他遠離漩渦中心,爲何秋水天和蓬萊書院還是成了靶子?

沒想到一向有勇無謀的太子有如此陰狠心計,到底是誰在幕後策劃,要將皇上苦心扶植的蓬萊書院毀於一旦?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覺身處一個黑漆漆的洞中,一路磕磕碰碰,怎麼也找不到盡頭。

這時,宋捕頭大喝道:“聖上有旨,考試期間,無論皇親國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原因騷擾蓬萊書院住所、夫子和學生!”

衆人大喜過望,歡呼聲喧天而起,太子侍衛目瞪口呆,悻悻然而去。

劉夫子對招福的態度大爲改觀,笑容滿面來拜謝,招福環顧一圈,朗聲道:“不用謝我,是皇上英明,一直苦心栽培人才,做得面面俱到,你們若能取中,該好好爲朝廷效力纔是!”

學生齊聲應下,羣情振奮,招福暗暗佩服皇上的好手段,不禁對一直謀劃的事情有些心灰意冷,強打精神要大家回去休息。待衆人各自散去,他慢慢踱到樹下,靜靜看着一輪彎月,想起那一對已經被人決定命運的苦命鴛鴦,不禁悲從中來。

不知何時,劉夫子提着兩壺酒來到他身邊,招福也不推託,接過壺仰頭便灌,劉夫子連喝兩口,終於沉不住氣,訥訥道:“招大人,秋教習和韓夫子……”

招福一口氣喝完,將酒壺砸到地上,大笑而去,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忘了他們吧!”

玉連真之母晴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因其向佛喜靜,皇上在皇宮內特爲她修建靜思宮,與自己的寢宮相連,周圍重重看守,有如巨型鐵桶,在深宮內院闢出洞天福地,和晴妃過起甜蜜的夫妻生活。

天妒紅顏,晴妃因生玉連真落下痼疾,皇上求遍天下名醫,始終束手無策,即使千方百計請來樂神醫也是徒勞無功。玉連真八歲上下,晴妃燈盡油枯,吐血而亡,皇上悲痛難抑,一夜白頭,漸漸疏於朝政,經常打坐唸經,和心上人做伴。此時,皇上的同母弟弟安王爺挑起重擔,將國事家事處理得井井有條,翡翠的盛世能延續多年,且保持政治清明,吏治謹嚴,大半的功勞要歸於安王爺大刀闊斧的改革。

玉連真與母親相貌有幾分相似,皇上日日相對,怎能忍受,暗中派人把他送入蓬萊書院,來個眼不見爲淨。數月前玉連真帶着樂樂回到皇宮,他二話不說,將兩人送進靜思宮,讓玉連真鎮日抄寫佛經,就是不肯與其相見。

可憐玉連真一直做着一鳴驚人的美夢,沒想到一回來就成了籠中的鳥,好在有開心果樂樂,不然真是生不如死。

樂樂一直在山野長大,對京城和皇宮有着無限嚮往,進了宮才知道全然不是這麼回事,開始幾天一個勁鼓動他出宮,屢試屢敗後,她終於認清現實,一門心思安慰越來越頹唐的玉連真,在靜思宮裡上躥下跳,鬧得雞犬不寧。好在皇上目的只是困住玉連真,對她的所作所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她幾條命都不夠死。

眼看考試的日期就要到了,玉連真急得嘴巴上全是水泡,脾氣愈加不好,樂樂毫無怨言,被氣狠了,就跑到花園中哇哇大哭一通,面對他時又是滿臉笑容。

她知道,他已快到崩潰邊緣。他苦讀多年,心心念唸的就是入朝攬權,查明孃親病逝的真相,培植自己的勢力,最終取得皇位,爲孃親惦念的烏餘人討回公道。

爺爺從小就跟她說烏餘人的英勇事蹟,她敬佩有着錚錚鐵骨的烏餘人,深知烏餘人的悲慘命運,衷心希望他能成功。

可是,在重重阻礙面前,他們兩人的力量多麼微不足道。

寢宮裡,聽說霍小堯求見,皇上微微一怔,視線良久才從佛經上離開,冷笑着頷首道:“讓他跪兩個時辰再說。”

跪得頭暈眼花時,霍小堯終於得到通傳,慌慌張張衝進寢宮的佛堂,皇上拂然不悅道:“小膽子,朕怎麼教你的,做事切忌心浮氣躁!”

霍小堯撲通跪倒,哀哀喚道:“皇上,太子哥哥設計把蓬萊書院的秋教習抓走了,您管管吧!”

皇上拂衣而起,大笑道:“小膽子,你膽子不小嘛,三皇子的事你到處鑽營,太子的事情你也敢管,連安王的事你也插上一槓子,當初朕給你的這個名字取錯了嘛!”

“沒取錯沒取錯!”霍小堯背脊發寒,連連叩拜道:“皇上,小膽子沒取錯,可是秋教習是小膽子的師父,小膽子不管實在說不過去啊!”

“你救下的夫子呢?”皇上似笑非笑道,“聽你爹說你很喜歡你們美麗的夫子,是不是想金屋藏嬌啊?”

他竟然連這種私己話也說!霍小堯恨得牙根發癢,裝作羞羞答答道:“皇上,小膽子還小呢,別聽我爹瞎說!”

“那好,既然你不打算金屋藏嬌,那就把她送到靜思宮去,聽招福說那女夫子就是畫《太平圖》的懶神仙,你和三皇子都是她的高徒,朕給你們機會團聚,你可得好好珍惜!”皇上斬釘截鐵說完,大步走了出去,霍小堯還想追,給兩把明晃晃的刀擋了下來。

回到馬車,雲韓仙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心頭頓時空了下來,茫然看向黑沉沉的天空,霍小堯無言以對,將她拉了下來,隨着兩個侍衛進宮,當一顆星星鑽出雲層,雲韓仙猛然醒悟,奪路而逃,沒跑出兩步,迎面跑出一隊侍衛,悄無聲息地將她捉進轎中,迅速往靜思宮的方向擡去。

霍小堯瞠目結舌,突然有不好的預感,吭哧吭哧追了上去,雙臂一張,氣勢洶洶擋在轎子前,那些人也不多說,一把蒙汗藥撒過去,徑直將人塞入轎中。

看到大隊人馬擡頂轎子進來,又迅速不見蹤影,樂樂拉着玉連真跑出來,打開轎簾,兩人呆若木雞,連忙把兩人抱下來。潑過冷水,兩人悠悠醒轉,雲韓仙一見是他們,眸中閃過一道激動的光芒,又迅速歸於死寂,對他們不理不睬。

霍小堯一躍而起,撲上去抓住玉連真的手臂,突然想起他籠中鳥的現實,五指越來越緊,垂頭長長嘆息。玉連真任由他抓着,面色無比沉靜,猶如一潭死水。

連一向聒噪的樂樂也看出端倪,頹然坐在雲韓仙身邊,撲進她懷中,低低嗚咽。

“你父皇爲何不讓你參加考試?”雲韓仙撫摸着樂樂絨絨的鬢髮,冷冷開口。

玉連真眸中怒火暴漲,甩開霍小堯的手,慢慢坐在雲韓仙身邊,樂樂悄聲道:“少爺想爲他的孃親報仇,爲烏餘人討回公道!”

雲韓仙眼中掠過一抹異色,顫聲道:“難道……你也是……”

玉連真重重點頭,從領口掏出一個墨玉蟬送到她面前,雲韓仙抓住胸口的墨玉蟬,輕柔微笑,“你們果然是兄弟!我們還真是有緣,我孃親叫林清漪,也是烏餘人。”

玉連真對上她的笑容,心頭一酸,強笑道:“是啊,我們很有緣,我小時候常常聽我娘說起‘烏餘明珠’的故事,其中就有你娘。另外一個,就是秋水天的娘,我的表哥。”他把樂樂拉到懷中,露出寵溺的微笑,“她的孃親叫江玉隨,在烏餘是我孃的貼身侍女。”

霍小堯突然撲了上來,目光直直道:“我娘也叫江玉隨!”

樂樂尖叫一聲,抓着霍小堯的臉左看右看,兩人湊近一比較才發現,雖然一個豐腴一個瘦小,都是圓溜溜的眼睛,秀氣的鼻子,確有幾分相似。霍小堯滿臉不敢置信,喃喃道:“我爹說過,我娘生的是龍鳳胎,只是妹妹生下來是死胎,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娘就病死了……”

話音未落,樂樂抱着他又哭又笑,霍小堯起初仍然有些不知所措,臉上似悲猶喜,慢慢地擡起雙手,把妹妹緊緊抱在懷中。

雲韓仙和玉連真交換一個會心的眼神,同時握緊了手中的墨玉蟬。此時此刻,雲韓仙終於明白了玉連真所作所爲的意義,他們的上一代國破家亡,即使貴爲“烏餘明珠”,也逃不脫成爲籠中鳥的命運,一個個憂憤難平,紅顏早逝,而其他的烏餘女子,命運只怕會更加悽慘!

她深深看進玉連真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無論如何,你要堅持下去,讓烏餘人的後代堂堂正正站在這塊土地上!”

玉連真慘笑連連,“說來輕巧,你也看到了,父皇始終不肯讓我接觸朝政,連正大光明地考取功名他也不肯。”

霍小堯突然醒悟過來,慌慌張張道:“趕快想辦法救秋教習,太子用你的名義宴請我們,帶了大隊人馬前去滋事,後來故意撞到秋教習的刀口上,反誣他行刺,還要把蓬萊書院的學生和夫子全抓起來!”

樂樂急得一下子蹦起來,拉着玉連真嗚嗚直哭,“少爺,趕快想想辦法吧……”

看着玉連真臉上的絕望之色,雲韓仙心有不忍,將樂樂拉到懷中,樂樂用手背橫抹了把臉,信心滿滿道:“少爺,你去求皇上吧,就說咱們不考科舉了,要他把秋教習放出來,我們一起回蓬萊書院去,你學問這麼好,也可以去當夫子啊!”

三人不約而同看向她熱烈而明亮的眼睛,同時長嘆,同時敲在她腦門。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已經身不由己,如何還有抽身而退的可能?

或者委曲求全,苟且偷生,或者放手一搏,萬劫不復,前方迷霧重重,荊棘和坎坷已初露猙獰面目。

只是,再不會有坦途!

樂樂捂着腦門還在做夢,“少爺,你不是說皇上看的佛經全是韓夫子的手筆嗎?皇上既然這麼看重她,一定會保下她的夫君,你去求求皇上吧,大不了跪個幾天,戲裡不都是這麼說的,跪幾天他就心軟了……”

霍小堯摸摸腫痛的膝蓋,突然有點後悔認這個妹妹。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安王爺求見!”

三人皆變了臉色,眼看雲韓仙起身欲迎,玉連真靈機一動,一個手刃砍在她脖頸,把樂樂抓到面前,氣急敗壞道:“趕快把人藏起來,別慌張!”

樂樂藏好人出來,高大威猛的安王爺已到了門口, 一臉冷酷,目光如刀。皇上和安王爺都去過霍家做客,霍小膽並不怕溫和的皇上,卻對這個不苟言笑的王爺十分畏懼。安王爺一個凌厲的眼風掃過來,立刻遍體生寒,縮頭縮腦站到玉連真身側,定睛一看,那膽小鬼樂樂正佔據了另外一邊,拉着玉連真的袖子瑟瑟發抖。

玉連真暗暗叫苦,甩開兩人作勢要跪,沒留神安王爺一進來就喝道:“樂樂,阿懶是什麼人?”

他怎麼會認識我!樂樂嚇得一個哆嗦,拔腿就跑。

玉連真額頭青筋直跳,拎着她的衣領把她拖了回來,賠笑道:“皇叔,實在對不住,我這小傢伙什麼都不懂,膽子又小,都是我管教無方……”

“別繞彎子!”安王爺打斷他,“小真,我自問對你不薄,你不幫我就罷了,何必敷衍我,挖我牆角!我收到消息,霍小膽從聚仙樓帶走一個叫阿懶的夫子,你讓我見見!”

霍小堯突然想起聚仙樓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想起離別時秋教習久久停留在韓夫子臉上的眼神,心頭巨慟,挺直了胸膛道:“他騙你的,我們不認識阿懶!”

“霍小膽!”安王爺怒目圓睜,眸色已近赤紅,“你敢再說一遍,本王會替你爹好好教訓你!”

霍小堯一個激靈,身體已誠實做出反應,迅速閃到玉連真身後。

玉連真又氣又恨,安王爺一直同情烏餘,對他照顧有加,應該是他入朝甚至登基最有力的支持者。太子留下一個懶夫子,讓他和安王爺罅隙頓生,而皇上更是算無遺策,知道他不肯交人,故意將韓夫子推到他這裡, 無論交不交人,他和安王爺的關係已無法癒合,他要入朝再無可能。

他腦中靈光一閃,許許多多的片段糾結在一起,形成清晰的白練,似勒在他脖頸,讓他幾乎窒息。皇上一貫手段高明,怎麼肯讓安王爺無端端坐大,他應該早知懶神仙在安王府,於是放手讓溫柔鄉里的安王處理朝政,借他雷厲風行的手段整飭吏治,推他出去做惡人,只要安王爺有任何異動,他就能名正言順地剷除。而今懶神仙回到京城,他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犧牲一個女人繼續牽制安王爺,也阻擋了自己的入朝之路,真是一舉兩得。

可是,秋教習呢?他心裡的血一點點冷了下去,皇家注重臉面,只因孃親是亡國的烏餘人,就被皇上抹去身份名字,關在靜思宮裡,周圍重重看守,表面榮寵無限,實際上孃親比籠子裡的鳥還不如,因爲籠中的鳥至少不會有諸多人嫉妒,每天在刀光劍影,各種毒藥中掙扎生存。

皇上和安王爺如何肯讓秋教習存在,皇家的臉面,這次是以犧牲一個無辜的秋教習來維持。

如此可笑,如此絕望!

他彷彿看到一張密密麻麻的網鋪天蓋地而來,他奮力掙扎,網卻越纏越緊,身邊的慘叫聲綿綿不絕,一聲比一聲淒厲……

他腦中一片空白,面對安王爺的逼問,已經忘記自己如何回答,是不是說要考慮考慮,或者說一定會給安王爺滿意的交代……

那龍鳳胎兄妹的表情真好笑,他不是三兩句就把安王爺打發走了嗎,他們爲什麼還是一臉驚惶,眼睛瞪得像銅鈴?

樂樂既然已經找到哥哥,還是讓她走吧,這個皇宮是牢籠,自己搭進來就罷了,她的笑那麼好看,不該在此埋葬。

他暈頭轉向朝後面走去,正對上一雙哀慟的眼睛,那淡棕色的眼睛真美,孃親似乎說過,“烏餘明珠”中,林清漪的眼睛最爲嫵媚……

一代又一代美麗的女子葬送在男人的野心裡,他卻束手無策,連自保都難。他萬念俱灰,朝她努力擠出笑容,手中被塞入一個溫熱的東西,他猛地擡頭,她的眼角微微勾起, 如果沒有大顆大顆滾落的淚滴,活脫脫就是惑人心神的狐狸。

烏餘三顆明珠終於團圓!他將兩隻墨玉蟬掛在脖子上,狂笑不已。

太陽已快下山,如垂暮老人,把鬢髮灰白的頭擱在遠山之上,彷彿和白茫茫的山頂連成一片,光芒慘淡。

安王府門口幾盞大燈籠已經點起,門口的雪掃得乾乾淨淨,拴馬柱上,獅子怒目圓睜,大張着嘴,似要吞噬一切。

街上所有的樹都結滿了白色花朵,一團團一簇簇,如招魂的紙錢,因是皇親國戚居住之地,行人並不多,偶爾幾個也行色匆匆,生怕惹禍上身。要知道,前些日子街上以遊手好閒出名的王二懶經過這條街,就因爲鄰居在背後大叫一聲“二懶”,從王府裡衝出幾個侍衛,把叫人的鄰居和他全打得在家躺了整整一個月,真是飛來橫禍。

一個瘦削蒼白的青袍女子拖曳着腳步從街那頭走來,一步步走到安王府門口,呆呆看了一會那燈籠,長長嘆了口氣,眼一閉,撲通跪了下去。

太陽的臉很快就被遠山遮蔽,一陣寒風鋪天蓋地而來,把樹上的雪搖晃下來,雪霧中,天地成了一片蒼茫的白,只剩下屋頂的黑色瑞獸桀驁不馴地高高聳立,睜着銅鈴般的眼,俯視人間悲歡離合。

隨後,鵝毛般的大雪漫天而來,迅速把女子裹上一層白色,連同她頭上式樣簡單的竹簪。她如精雕細刻的木胎泥塑,長長的睫毛上結着冰霜,如放大的淚滴,有着動人心魄的蒼涼,和美麗。

王府內一個梅花飄香的院落,安王爺一身白色狐裘,在梅樹下長身而立,一個壯若鐵塔的黑衣侍衛悄聲道:“王爺,懶夫人已在外面跪了一個時辰,只怕身體受不住啊!”

安王爺薄薄的脣抿成一線,怔怔道:“墨虎,那些消息是真是假?”

“蓬萊書院的夫子和學生人人皆知,懶夫人這一年似乎頗不如意,身體一直不佳,甚至幾乎喪命,還是秋水天千辛萬苦救下。”

“秋水天!”安王爺一拳砸到梅樹上,砸得滿樹的雪和花簌簌地落,落得兩人滿身的紅與白,墨虎深深拜道:“懶夫人大病初癒,王爺您看……”

“算了!”安王爺輕嘆一聲,似乎在說服自己,把握緊的拳頭鬆開,嘴角微微翹起,“是時候了,跟本王去瞧瞧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那青袍女子披着滿身雪花,眼仍然緊閉,幾成雕塑。

安王爺輕輕擡手,斥退隨從,一步,兩步,他越走越快,在門口差點被高高的門檻絆倒,他只覺渾身的血都熱了起來,目光如火,恨不得把那人燒成灰燼。

走到近前,他又怕面前的人只是幻象,猛地停住腳步,猶豫着,躊躇着,一步,兩步,在那人面前站定,顫抖着,托起那人的下巴。

那人已面無人色,睫毛顫抖不停。

“阿懶,別來無恙!”安王爺終於笑出聲來。

雲韓仙睫毛上的冰霜微微顫動,歪倒在地。

“玉連真,我算看清你了,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靜思宮裡,樂樂幾近歇斯底里,對着那一直沉默不語的男子狂吼。

見他無動於衷,樂樂突然跪在他腳下,抱着他的腿痛哭,“少爺,求求你,秋教習把韓夫子當寶,一定捨不得她這麼做!你去把她找回來,你這麼厲害,一定有辦法對付他們……”

玉連真輕輕捂住她的嘴,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樂樂,我問你,是不是活着纔有希望?”

樂樂愣了愣,重重點頭,淚流得更急。

玉連真長長嘆息,“樂樂,我不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不是父皇和安王爺的保護,我現在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在。生在皇家,是世上最無可奈何之事,權勢恩寵都是虛幻的東西,皇宮中暗無天日,要小心謹慎,步步爲營,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你可明白?”

樂樂渾身一震,茫然地伸手,接住從他臉上落下的一顆液體。第一次,她心目天中神一樣的少爺,流露出與她相同的情感。

他的淚,竟也滾燙如是。

玉連真狠了心狠了目光狠狠地開口:“樂樂,反正你我主僕緣分已盡,我現在告訴你實話也沒關係。昨天,我和韓夫子好好分析情勢,逼她犧牲自己,成全我的前程。如果我當時就把她交出來,不但對蓬萊書院的人無法交差,全天下都會認爲我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我暗示她,天下能救秋教習的只有一人,逼她獨自出面到安王府謝罪,同時,我要她取悅討好安王爺,拉攏過來爲我以後的計劃鋪平道路,還有……”

啪地一聲,樂樂看着自己發燙的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打了他一巴掌。

玉連真微微一笑,自顧自說了下去:“這個計劃算是一石三鳥,安王爺權勢滔天,只要韓夫子能重新討得安王爺歡心,蓬萊書院的學生受益匪淺,一定有多人能獲得功名,我正好培植自己的勢力,打敗太子,登上皇位!”

“說完了嗎?”樂樂眼中一片死寂,似乎從不認識這個人,冷笑着一步步退開,“三皇子,祝你成功,我告辭了!”

說完,她飛快地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頭。

門外,霍小堯拉住她的手,朝裡面看了又看,一臉肅然道:“妹妹,不要怕,以後哥哥保護你!”話一出口,他自覺強壯了幾分,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隱匿在窗戶的陰影中,欲言又止,狠狠跺跺腳,拖着她狂奔而去。

玉連真倚在窗臺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笑容溫柔,喃喃自語道:“還沒說完……樂樂,你要保重,沒有我在身邊,你不要貪吃,不會有人給你揉肚子……”

從熱騰騰的湯池出來,雲韓仙渾身通紅,僵硬的手腳終於能微微活動,安王爺也是渾身**,精壯的胸膛在燈火中似乎有着灼熱光芒。

抄起一壺剛燙好的酒,安王爺揪住她的長髮,含了一口對着嘴灌了過去,雲韓仙稍有推拒,便被他用力掐在後頸,一口滾燙的酒下肚,頓時嗆得連連咳嗽,臉上燒起紅霞。

看着她冷漠的眼神,安王爺目光漸漸凌厲,咬牙切齒道:“你這個不甘寂寞的賤人,一出門就勾搭到男人,他是不是比我厲害?”他突然磔磔怪笑,“你要是喜歡,到時候我把他的東西割下來泡酒,讓你天天能享受!”

見雲韓仙張了張嘴,安王爺心頭一緊,迫不及待地俯身湊到她面前,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心中頓覺無比失落,狠狠倒了一大口酒,又灌到她口中。

雲韓仙這次咳得更加厲害,許久之後還喘息不已,安王爺目光漸漸柔和,把她禁錮在自己胸膛,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着她的背,似乎在自言自語,“阿懶,你爲什麼離開我,我對你不夠好嗎?你如果喜歡,我也可以帶你四處遊玩,你如果不喜歡性事,我可以找別人。我知道你懶得跟我說話,可這些年來,我有事只想跟你說,我知道,就算天下人都想殺我,你也下不了手。因爲,無論你以狂妄掩飾,以懶惰掩飾,你的心都是最軟的,軟得讓人心疼。”

雲韓仙撇過臉,輕聲道:“王爺,求您饒秋水天一命,他真的是無辜的!”

安王爺臉色發青,冷笑連連:“我當然知道他是無辜的,他考試在即,有望奪取功名,怎麼會去刺殺太子!還有,太子有勇無謀,如何想得出這種一箭雙鵰的苦肉計,不對,還有你,算是額外的驚喜!”

他的手慢慢摸上那單薄的身體,嘆道:“怎麼,那男人對你不好麼,讓你瘦成這樣,你放心,只要你安心跟着我,我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彷彿爲了證實自己的話,他的吻輕柔地落下,從雲韓仙的額頭開始,一直往下延伸。

雲韓仙擡手製止,深深看進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王爺,請放過秋水天,我已死過一次,這條命是他救下,他如果死了,我決不獨活!”

安王爺目光一冷,用力掐在她喉頭,咬牙切齒道:“你到底要我怎樣!我不追究你逃跑之事,不追究你跟了別的男人,甚至把你唯一的親人好生安排,力排衆議讓他入朝爲官,重權在握,這樣難道還不能彌補我對你的虧欠?”他頓了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親貪贓枉法,死有餘辜!”

雲韓仙慘笑連連,索性閉上雙眼,既不掙扎也不出聲,安王爺紅了眼眶,大吼道:“你就認定我捨不得殺你,我成全你……”

那高壯驚人的墨虎匆匆進來,隔着簾幕道:“主子,雲相求見!”

聽到那個名字,雲韓仙微微顫抖,安王爺感覺到了,湊到她耳邊冷笑道:“阿懶,除了那男人,這個世上還是有你在乎的人,何必跟榮華富貴過不去,跟自己過不去。你當初來求我,不就是爲了救下你的家人麼,你再救他們一次如何?”

看到雲韓仙的淚水,安王爺十分得意,把她用狐裘裹好放到牀上,自己穿好衣服出來,回頭看了簾幕後牀上那人影,突然覺得積壓多日的鬱悶之氣煙消雲散,心情豁然開朗。

雲相是個瘦削斯文的中年男子,他猶豫着走入殿內,遠遠拜倒,朗聲道:“參見王爺!”

安王爺哈哈大笑,“雲相,你可知本王找你來所爲何事?”

雲相見他神情爽朗,悄悄鬆了口氣,賠笑道:“下官不知,請王爺示下!”

“哥,我回來了!”簾幕後傳來幽幽的一聲輕嘆,“沒想到你過得比我想象中還要風光!”

雲相突然變了臉色,渾身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指着簾幕大叫,“鬼!有鬼啊!”安王爺心頭一動,長身而起,冷冷道:“雲相,你怎麼知道你妹妹已死?”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不敢肯定……”雲相已經語無倫次,抖如篩糠。他目光一閃,突然膝行至安王爺面前,大聲道:“王爺,下官有罪,下官不該隱瞞妹妹已死的事實,想憑藉王爺對她的一點惦念得到好處。不過,雲韓仙真的已死,這個絕對是假的,說不定……說不定也是蓬萊書院派來的刺客,想把王爺和太子一起殺死,奪取天下!”

安王爺聽出些端倪,心頭劇痛不已,緩緩坐下,一句話在心頭盤旋良久,終於衝出喉嚨,“雲相,眠蛇花了你多少銀子?”

雲相似抽走了骨頭,匍匐在他的腳下,嚎啕大哭道:“王爺饒命,那只是奴才一時糊塗,聽信我妹妹的挑撥,傾家蕩產才弄到那眠蛇。王爺,奴才要是知道她想用眠蛇害您,您就是借奴才幾百個膽子,奴才也萬萬不敢啊!”

安王爺看着簾幕後那人影,目光漸漸蒼涼,幽幽地開口,“墨虎,我問你,阿懶爲什麼不回來找我?”

墨虎遠遠跪倒,滿臉黯然,不發一言。

雲相目色近赤,咬牙切齒道:“王爺,您不知道,我妹妹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生母一死,她就脫離雲家,四處遊蕩,連爹爹都不認,更別提我這個大娘生的兄長。後來她仗着自己成名,對雲家上下不理不睬,我去求見,她不冷不淡,簡直把我當討飯的乞丐。後來雲家失勢,她怕牽連到自己,趕緊攀附王爺這棵大樹,簡直丟盡雲家的顏面!”

安王爺眼中突然泛起一層迷濛水色,拳頭一緊,把指甲盡數掐進掌心。

見王爺似在沉思,雲相面有喜色,連連磕頭,“王爺,您要是饒了奴才這次,奴才一定爲您做牛做馬,不,做最忠心的一條狗,報答王爺的大恩大德! 別說是秋水天,就是天下士子都殺了,奴才也一定爲您辦到!”

安王爺任由他磕頭不停,霍地起身掀簾而入,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到牀前,俯身把她擁在懷裡,一點點吻去她臉上冰涼的淚,輕聲道:“阿懶,你要我怎麼做?”說話間,一顆滾燙的東西從眼中掉落,落在那蒼白的臉上。

雲韓仙悚然一驚,猛地睜開眼睛,怔怔看着他霧氣氤氳的眼,猶豫着伸手,擦去那睫毛上的露珠,安王爺用力握住她的手,把臉在冰涼的掌心輕輕磨蹭,喃喃道:“阿懶,他交給你處置!”

雲韓仙用力搖頭,深深看進他的眼睛,聲音輕柔,卻斬釘截鐵,“你認識的那人已經死了,我的命是秋水天的,其他人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來人!”安王爺額頭青筋暴跳,惡狠狠道,“把雲相拖出去千刀萬剮,肉全部喂狗!”

雲相慘叫起來,“王爺,您不能聽信那居心叵測的假東西之言,我妹妹真的死了,她吃的是眠蛇,是天下至毒的眠蛇!”

安王爺按捺不住,把雲韓仙抱起,一踢簾幕,氣勢洶洶站在雲相面前。

當雲相和懷裡那人四目相接,雲相臉色成了絕望的慘白,戰慄着一步步退後,安王爺深深看着雲韓仙,目光無比憐惜,輕嘆道:“雲相,你做了他二十多年兄長,竟不如我瞭解她,她很懶,懶到不想殺人,你用眠蛇逼迫也沒用。如果她想殺我,許多年前我就成了她的刀下亡魂,而且,這兩年她和我一起生活,她只要一根簪釵就能置我於死地!”

他雙臂如箍,把懷裡的人幾乎勒進肉裡,一字一頓道:“雲相,你竟敢跟我提雲家的顏面,雲家還有何顏面可談!你爹靠犧牲無辜的烏餘人起家,賣官鬻爵,貪婪成性,你娘打死打傷的侍女不計其數,你們雲家上下全是蛇蠍心腸,壞事做盡,連自己的親女兒親妹妹都容不下,把她趕出家門。她孑然一身到處流浪,吃盡苦頭,不但不怪罪,還處處爲你,處處爲雲家,沒想到你非但不感恩,定要逼死她才罷休!你也算是臉皮奇厚,本王抄你家,殺你爹孃,你既要報仇,怎麼不乾脆衝本王來,爲何還巴巴做本王的狗,榮華富貴你也享夠,該還你的債了!”

雲相幾近瘋狂,張牙舞爪地猛撲上來,淒厲地嘶吼道:“你怎麼可能活着,眠蛇是天下至毒,解藥我只給你一半,你應該早就死了……你爲什麼沒死,爲什麼要回來,我一時糊塗,突然記得抱過你,不忍心親手殺你,你爲什麼還要壞我好事……”

安王爺一個利箭般的眼風掃過去,墨虎身形一變,抓起雲相的手臂,直直地扔了出去,門外傳來一陣殺豬般的慘叫,不過很快就銷聲匿跡。

北風呼嘯而來,穿過屋檐時發出陣陣嗚咽,如一首招魂的曲,催命的長調。

自始至終,雲韓仙白着一張臉,眼中一片冰冷。

僵硬過後,便是鑽心的疼痛,雲韓仙冷汗涔涔地從夢中驚醒,看到旁邊熟悉又陌生的臉,不禁愣了半晌,咬着下脣緩慢地擡手,想越過他從牀頭拿水喝。

安王爺猛然驚醒,捉住她的手拖進懷裡,端過杯送到她脣邊,雲韓仙一口喝乾,長長吁了口氣,又咬住下脣,對抗那肆虐的痛。

安王爺心頭一緊,扣住她的下巴讓他鬆口,把自己的手指送了進去。雲韓仙撇開臉,冷冷道:“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救不救人?”

安王爺忍住掐死她的衝動,長長吸了口氣,輕柔道:“阿懶,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

雲韓仙渾身一震,前塵往事潮水般涌來,她在太平山流浪,遇上巡視邊關的安王爺,兩人一見如故,成日裡飲酒作樂,四處遊玩。她沒想到的是,她的身份被識破,安王爺一日藉着幾分酒意,竟想對她霸王硬上弓,她氣憤不已,兩人從此決裂。‘

回到京城,她以《太平圖》聞名天下,畫到第三卷,雲父貪墨之事暴露,她舍不下親情,畫下《太平圖》第三卷送入宮中,希望能保下雲家,誰知畫不知怎麼落到安王爺手中,安王爺的權勢正如日中天,趁火打劫,將她盡情羞辱,逼她獻身,否則就要株連九族。她無可奈何,只得做其侍妾,把畫筆完全擱置,成了一個廢人。

透過朦朧的燈火,她彷彿看到烈日當頭,黃沙滾滾,兩人並轡馳騁,身後數騎雲從。

歷歷在目的,只是浮生中的瞬間。

潮水漸漸退去,秋水天沉默堅忍的眼神如閃電,劈開了濃墨染就的天空。

幾欲炸裂的痛排山倒海而來,雲韓仙猛地抓在他強壯的手臂,用全身的力氣大吼:“欠你的我已經還完,現在我的命是秋水天的,他生,我生,他死,我也陪他下黃泉!”

安王爺不怒反笑,“好,我就讓他死在你面前,讓你斷了這念頭!”他狠狠壓了下來,把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甘化成一個個噬咬般的吻,落在那慘白的臉上。

他卻再也聽不到那久違的動人聲音。清醒時,身下的人咬着脣,咬着自己手指,昏沉時,身下的人只呼喊着一個名字,一次次痛醒後,身下的人似失去知覺,仰望着帳頂,目光迷茫,如孤苦無依的孩童,魂魄盡散的行屍走肉。

越來越濃的沮喪和無力感把他重重包圍,安王爺一點點放軟了身體,伏在她身上細細地吻,吻上已乾的淚痕,吻去淋漓的血,吻上那胸膛跳動的地方。

那一刻,他恨不得挖開這裡,掏出那顆鮮紅的心,祭奠自己多年無望的愛情。

他把臉輕輕貼上去,只有這裡,才能讓他感到生命的存在,他頹然閉上雙眼,似乎怕驚醒她一般,輕柔道:“你既然如此恨我,爲何寧可默默去死也不殺了我,是不是對我還有一點情意?”

雲韓仙心中一慟,手指輕顫着,抹去他臉上冰涼的水,嘴輕輕一動,泄露出微弱的一聲嘆息,“我們……本來是知己……畢生難求……”

“知己……”安王爺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把她固執地按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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