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齊微微一怔,倒是笑了起來:“喲,還真是那薛家。”
這來自西北,還他和寧上陌都認識的,可不就是那薛盼兒麼。
之前寧上陌還因爲薛盼兒放棄恩科的事情很是長吁短嘆了一段日子呢,現在薛盼兒竟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定是爲了參加恩科纔來的。
若是告訴寧上陌,寧上陌肯定會很開心的。
容齊眯了眯眼睛,心情頓時變得很不錯起來了。
顧詞垂下眼,掩去眼裡的情緒:“正是那薛盼兒。原來皇上還記得她。”
他故意裝出生疏的樣子,彷彿這樣就能夠平常心對待這個薛盼兒了。
但是掩在袖子裡邊緊握的手卻顯示出顧詞的不平靜來。
容齊自己想着自己的心事,倒是沒有看見下邊顧詞的樣子。他笑眯眯的開口道:“那又是有何淵源?那薛盼兒人呢?怎麼沒有和你一道進宮?”
“那薛盼兒說她要去準備考試。等到考試過後,自當會好好去指認那章大人。”顧詞沉默了下,還是緩緩開口說道,“不過薛盼兒倒是說了,那章大人與十年前的邊境屠城一事倒是有些關係。”
“……你說什麼!?”容齊微微一怔,臉上的表情登時就嚴肅起來了。
雖然十年前還是北辰廢帝那時候,但是這畢竟是漓靖的國土,畢竟是漓靖的子民。說不追究那是不可能的。
十年前那邊關被邊境狄戎連下五城,北辰邊境幾乎陷落大半,若不是周邊附屬國馳援,說不定這邊境就要易主了。
邊關七城,竟然被攻下了五座,實在是太可怕了。
即便是後邊奪了回來,但是五座被狄戎攻陷的城池裡邊,其中的金石城裡邊的老幼婦孺被屠殺殆盡,因爲死的人太多,更是生了瘟疫。
當時的將士只好把這金石城生生關了城門,點火燒了整座城。那火燒了七天都沒能夠停下來。
金石城,便成了那邊關唯一一座雖然在案記錄,但是並沒有人居住的死城了。
那邊關的將士,甚至一生都對這個金石城難以忘懷。
這樣的事情,便是記錄在紙上,都有些觸目驚心的效果。更別提裡邊的親歷者了。
容齊沉默了下,寒聲道:“那章棟,究竟在裡邊扮演了什麼角色?”
“十年前的章棟並不是如今的巡撫,而是,而是金石城臨近孤雁城的的知府。後來因爲孤雁城被守住了,並沒有被攻陷,章棟有功,漸漸被世人所知,七年前更是擢升到了西北這安遠路巡撫的位置上邊。”顧詞的語氣也有些低沉。
這邊關的歷史,他自然是在書上讀過。這是恥辱,更是現實。
可是書本上邊的東西,哪裡有真正的親歷者講述的真實呢。
這薛家一家,正是當時守金石城的副將。
本來金石城不會淪落到被攻陷的地步的,但是沒想到在晚上被人偷偷打開了城門,外邊的狄戎直接長驅直入了。
那是知府全家自戕就義,薛家一家,除了薛老爺這一脈,全部陣亡在了守城那個晚上。
若不是薛老爺還有這薛夫人和薛盼兒,說不定也會在那晚去了。
當時薛盼兒才七歲,本來就有了記憶。她只知道那一晚,原來自己的玩伴們全部都死了。
而罪魁禍首,正是那打開城門的人。
可是到後邊金石城被收復了,竟然對這個事情隻字不提。
薛老爺雖然活了下來,但是還是在積極的找那日的真相,可是知道的人都三緘其口。
直到那章棟升任了安遠路的巡撫,薛老爺在祭拜父母的時候遇見了這在金石城舊址大作法事的章棟,偷聽到他的懺悔之後,才知道,這金石城,正是章棟派人以送糧草的名義親自打開的,爲的就是讓狄戎攻陷下金石城,給他的孤雁城留下喘息的時機。
“爲了保存自己的一城百姓,做這個事情,其實無法去說這究竟是好還是壞。”顧詞語氣平靜,但是平靜之下卻有着些暗流,“可是金石城在這邊關七城之中,正是最強盛的。這孤雁城得到金石城的庇護,並不會被淪陷。章棟有一半,無非是出自自己的私心罷了,若是那金石城都淪陷了,可是自己的孤雁城卻留了下來,那他的政績定然是不錯的。”
“……簡直是,簡直是該死。”容齊眼裡怒意洶涌,眼裡殺意閃現。
若真是這樣,那可真是千刀萬剮都死不足惜了!
“那章棟做事極爲嚴實。原來更是有幾個不錯的幕僚相幫。”顧詞沉默了下,微微嘆了口氣,“爲了顯示自己的仁義,更是娶了那金石城知府的一位遠房作爲續絃,說是生下來的孩子,會過繼給原來的金石城知府,作爲血脈的延續。”
那個孩子,正是章宸。
這章棟說起來也沒有那麼聰明,但是他運氣好,邊上總有些聰明的人相助。這次中秋宴他那幕僚們自然是無法跟上來。卻沒有想到這一下,就徹底讓章棟給掉了鏈子。
之前凌軒還準備等到那章大人暈了就再把他帶回來的。現在一聽到薛盼兒說的事情,心裡的怒意洶涌,今日是不把這章大人的腿給走廢了,他是不準備讓這章大人回來了!
容齊真的是沒想到這裡邊還隱藏着這樣的淵源在裡邊,但是那章小姐和章大人對於章宸的不喜似乎有了解釋。
左右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便是打了罵了,也沒什麼關係,把他好好養着,都是對得住她了。
“傳旨下去,親自接章家夫人進京。”容齊語氣沉沉,“另外章大人一家,立即收監,等到章夫人進京,立即和離。”
“是。”顧詞神色涌動,恭敬的點點頭。
容齊這樣的決定,是徹底拋下了之前對於這七路巡撫的忌憚了。
他這先行動作,說不定還會受些微詞和指摘,但是若是沒有任何行動,容齊覺得自己的心裡過不去。
知道真相,卻不做任何行動,他有如何對得住那金石城那一城無辜枉死的百姓。
“皇上,仁義。”顧詞認真的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臣替那金石城的百姓謝謝陛下的果斷。”
“都是朕的子民。”容齊眼裡怒意頻閃,“既是朕的土地,朕的子民,就一定要爲他們討回公道!”
“那七個巡撫,朕一個,都不會放過。”容齊這既是許諾,更是自己濃濃的決心。
“臣定會爲了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顧詞微微一怔,又猛地磕了一個頭。
一時間整個御書房內,充滿着濃濃的肅殺與悲壯。
與之相反,周穹的太子太傅府,倒是分外的平靜。
原以爲周穹在宮裡,卻沒想到周穹早就出了宮,回太子太傅府去了。
還是南宮家,可是匾額一換,裡邊的裝飾一換,倒是多了些不同的感覺出來了。
薛盼兒說完了句直接到這邊來了,她的眼圈還微微帶着些紅,但是卻平靜不少。時間真的是一個治癒一切的良藥。
若是之前薛盼兒還會想到這個就分外的難過,但是現在卻可以含着淚的敘述出來了。
她相信顧詞,也相信那凌軒公公,眼下有這麼好的機會,爲什麼不說出來呢?
南宮家和周家到現在還以爲薛家不過是邊城的普通商戶,哪裡會知道這薛家的血海深仇呢。
現在薛老爺只想陪着自己的夫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再扳倒那章棟,自然是不願再想。
其實當初讓薛盼兒進京參加恩科,有一半是爲了自己女兒的前程,有另外一半,未嘗不是爲了自己心裡莫名的期望呢。
薛盼兒眼裡閃過一道暗芒,她爹做不成的事情,現在自己,未嘗沒有那麼機會。
薛盼兒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冷靜了些。
她現在正在被管家領着去見周穹。
“太子殿下他們過來了。”管家笑眯眯的看着薛盼兒,“待會盼兒小姐還是注意些比較好。”
太子?
薛盼兒微微一怔,腦子裡邊莫名浮現出寧上陌的臉來。寧上陌的孩子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他們?”薛盼兒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
“嗯,太子殿下和他的伴讀們一道過來的。”管家點點頭,帶着薛盼兒來到了主院。
說真的,加上齊陌一共五個孩子,能夠維持安靜的環境,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薛盼兒到的時候,竟然看見向來冷冷淡淡,飄逸如仙的這個舅舅,竟然抱着個胖糰子在哄睡呢。
那邊上還有幾個要麼在玩九連環,要麼在挖土的孩子。這個場景,實在是,實在是太震撼了……
薛盼兒現在是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穹敏銳的察覺到似乎有什麼人來了,下意識的擡起頭,就看見了自己的外甥女正有些傻眼的站在院門外不敢進來。
周穹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呢,懷裡的胖糰子動了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睡了。他的話一下子給嚥了回去。
他只好對着薛盼兒點點頭,笑了笑。
薛盼兒下意識的回了一笑,但是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生,宸兒也要睡覺。”章宸臉上還沾着些墨汁,擡頭看着睡得香甜的齊陌,對着周穹說道。
“……盼兒,過來。”周穹沉默了下,他年紀大了,抱一個齊陌就夠嗆了,兩個可真受不了。
“啊,哦哦哦。”薛盼兒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好奇的看了這幾個孩子一眼,最後還是把視線鎖定在了周穹懷裡的胖糰子身上,“舅舅,這個就是太子殿下了麼?”
這看着,可真不像啊……
寧上陌和容齊兩個看上去有如神仙眷侶的人物,生下來的孩子,怎麼就是個胖糰子呢?
正在薛盼兒不解的時候,自己的懷裡猛地一重,周穹直接將齊陌放進了薛盼兒懷裡。
“舅,舅舅。”薛盼兒看着周穹,結結巴巴的開口道,“不,不太好吧?”
周穹慢吞吞的抱起了正在揉眼睛的章宸:“有何不好?正好沾沾龍氣,考試順利。”
龍氣?薛盼兒低頭看着睡得香甜的齊陌,表情有些糾結。
這龍氣……真的不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