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王府的西院,乃是夫人麝月所住的地方,雖打理的乾乾淨淨,亦有梅花翹枝頭,卻帶着幾分說不清的冷清,這裡的丫鬟們,也不同於其他別院裡的肅穆,她們三三兩兩圍在一起,神態中滿是慵懶笑意,說說笑笑間,一派祥和。
而別院的書房中,此時房門大開,一約莫四五歲的清秀少年,此時正伏案認真讀書。而剛剛回來的麝月,此時正端坐在他的身邊,一臉慈愛的望着他。
當戰北野來到別院時,所有人立時作鳥獸散,原本祥和的氣氛,瞬間變得冰冷異常。
“王爺好,給王爺請安。”丫鬟們的請安聲此起彼伏,卻沒有一人敢多看戰北野一眼,即便他被稱爲西涼第一俊美男子,然,他的性格,早已經讓所有人對他敬而遠之。何況,這裡是麝月所在的別院,可以說戰北野最殘忍的地方興許是在殺場上,然他最無情的地方,卻是在這裡,給了麝月。
戰北野如往常一般,看也不看衆人,只繞過長廊往書房去了。有侍衛要去通告,被他攔了下來。就這樣,他無聲無息來到書房外,隔着幾棵光禿禿的大樹,他看到小少年與麝月一同看書的場景。那異常溫馨的場景,讓他覺得,自己真像是一個多餘的人。
那清秀的小少年,似是有感應般,突然擡首,而後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此時踱步至門前的戰北野,戰北野斜倚門前,在少年擡首的那一刻,收斂其所有的冷意,深邃的鳳眸中盪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柔聲道:“淵兒,過來。”
麝月驚愕的擡眸,望着那白衣黑髮的俊朗男子,驚喜讓她甚至忘記了行禮。而她懷中的戰北淵,在聽到戰北野的話後,如離林之鳥,突然間便掙脫她的懷抱,繞過案几,興奮的朝戰北野奔來。
戰北野望着這滿臉喜悅的孩子,心越發軟了下來,他跨步,走進書房,在戰北淵奔來時便蹲了下來,而後將其抱起,起身後,便抱着他轉了一圈。
戰北淵“咯咯”笑着,兩條小細胳膊摟着戰北野的脖子,親暱道:“爹爹,淵兒想死你了。”
戰北野抱着他站在那裡,認真道:“爹也想死你了。怎麼樣?你娘說你身體不舒服,怎麼沒有休息,還在看書?”
這時麝月款款走過來,只是,她依舊與戰北野保持着幾步之遙,遠遠看着親密無間的二人,眼底總算有些欣慰。
戰北淵搖搖頭道:“淵兒沒事,淵兒想學習,姐姐們說,淵兒要勤奮努力,爹爹纔會喜歡淵兒,纔會經常來看淵兒,那樣的話......”說話間,他轉過臉,望着此時望着他們微笑的麝月,笑臉上突然出現幾分悲傷,他垂下小腦袋,囁嚅道:“那樣的話,爹爹也會多看孃親一眼了。”
麝月心中“咯噔”一聲,面色慘白,忙道:“淵兒,莫要胡說!你又聽哪位姐姐胡說八道的?”她此時眸光慌亂,看都不敢看戰北野,生怕他眼底那冰冷蝕骨的寒意,立時凍結她的呼吸。
戰北野面如表情的望着麝月,語氣卻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陰冷,他摸着戰北淵的頭,淡淡道:“淵兒真懂事。”說罷,他將目光輕描淡寫的落到惶恐不安的麝月身上,聲音涼涼道:“麝月,淵兒如此懂事乖巧,多虧了你教導有方,一會兒,我便讓人給你送些布匹,你也許久沒有做過新衣裳了,做幾件吧。”
戰北淵眨巴着眼睛,一臉興奮道:“真的麼?爹爹要給孃親做漂亮衣裳嗎?”
麝月受寵若驚,卻因着戰北野那模棱兩可的話語,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一時間只能惶惶然謝恩,其他再不敢多說什麼。
戰北野望着戰北淵,寵溺道:“嗯。”
戰北淵笑的越加開心,他忙嚷嚷着讓戰北野放他下來。戰北野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將他放了下來,但見他拉着戰北野,來到麝月身邊,然後在麝月錯愕的目光中牽起她的手,而後將兩隻手疊放在一起,當然,他的小手就在他們之間。
戰北野眸中冷光乍現,然依舊含笑望着戰北淵,故作不懂道:“淵兒,這是什麼意思?”
麝月有幾分尷尬,她面頰嬌羞,忙要將手抽出,戰北淵卻一臉不悅道:“孃親莫要亂動。”說罷,又轉眸望向戰北野,一臉天真無邪道:“爹爹,她們說你以前很喜歡孃親的,可是現在你爲什麼疏離孃親了呢?是因爲淵兒的存在麼?淵兒不懂。但淵兒想要你們手牽手,能夠相親相愛,淵兒希望有一日淵兒認真看書時,左邊坐着孃親,右邊坐着爹爹,哪怕......只有那麼一次。”
說話時,他眼圈微紅,看起來不甚委屈,一雙眼睛巴巴的望着戰北野,似是要看他的反應。
戰北野的眉頭幾不可察的蹙了蹙,他擡眸,鳳眸中帶着狐疑和冷冽,如尖刀一般望着面色慘白的麝月,麝月咬脣,委屈的搖頭道:“王爺恕罪,不知道淵兒......在哪裡聽了些胡言亂語,惹怒了王爺......”
不等麝月說完,戰北淵已經委屈的落淚,嗚咽道:“孃親爲什麼老說我在胡言亂語?孃親也一直期盼着爹爹來不是麼?雖然孃親什麼都不說,可是孃親每日裡都要在別院門口張望......每日都期盼爹爹過來看一眼,不是麼?”
麝月忙捂住他的嘴巴,她再也遏制不住,無聲落淚,有幾分焦急道:“你這孩子,何時這般不聽話?孃親不是告訴過你,不要亂說話,惹你爹爹不高興麼?”
戰北淵瞪大眼睛望着她,委屈的淚水如決堤般,奔騰而出。
戰北野心煩意亂的望着兩人,但看到戰北淵哭成淚人,不由又心軟,忙蹲下,將戰北淵摟入懷中,柔聲哄逗道:“好孩子,是爹爹不好,爹爹太忙了,遂沒有經常過來,惹得外人風言風語,惹得我兒傷心落淚,都是爹爹不好。”
麝月忙用帕子爲戰北淵擦淚,柔聲勸道:“是啊,淵兒,爹爹只是太忙了,你莫要胡思亂想,爹爹最疼淵兒了。”
戰北淵有些狐疑道:“真的麼?”
麝月忙頷首,柔聲道:“是啊,孃親何曾騙過你?”
戰北淵咬了咬脣道:“可是她們說,爹爹不喜歡孃親,爹爹經常兇孃親。”
麝月亦咬脣,慘白着笑臉,勸慰道:“哪有?是你爹太忙了,所以孃親要他不要總是過來......不信,你可以爲你爹爹。”
戰北淵望着戰北野,嗲聲嗲氣道:“爹爹,是真的麼?”
戰北野望了一眼哭的梨花帶雨的麝月,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頷首道:“是,都怨我們沒有考慮到你,淵兒,莫要生爹爹的氣,好不好?”
戰北淵搖搖頭,嘟着嘴巴道:“我不信......如果是真的,爹爹和孃親今晚要陪淵兒睡覺。到時候,爹爹在左邊,孃親在右邊,淵兒睡中間。”
麝月花容失色,立時間不知該作何是好。戰北野卻沒有僵硬着面容,而是爽快道:“好,今夜爹爹摟着淵兒睡,給淵兒講故事,好不好?”
麝月瞪大眼睛望着戰北野,似是不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何況,他還如此爽快的答應了呢?
戰北野望着麝月,凝眉道:“怎麼?麝月你不希望本王留下?”
麝月慌忙搖搖頭道:“怎麼會呢?臣妾......臣妾高興還來不及呢。”
戰北淵高興地抱住戰北野,在他臉頰狠狠親吻一番,眉飛色舞道:“淵兒就知道姐姐們是騙人的!爹爹纔不會那麼無情呢,爹爹最好了!”
戰北野溫柔的默默他的發,戰北淵望了兩人一眼,“嘿嘿”笑了兩聲道:“爹爹,淵兒去休息一會兒,你替淵兒陪陪孃親,可好?”
“淵兒......”麝月忙道,卻被戰北野攔住了,他拍拍戰北淵的肩膀,頷首道:“好,你去吧。”
戰北淵點點頭,然後小聲對麝月道:“孃親,加油!”說完後,便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戰北野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有幾分歉疚。身後,麝月有些害怕的望着戰北野,銀牙緊咬,解釋道:“王爺,麝月教導無方,還請王爺降罪。”
戰北野緩緩轉身,擡眸望着麝月,他冷哼一聲,淡淡道:“你有什麼錯?錯的是本王......”
麝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搖頭道:“不,是麝月教導無方,麝月保證,淵兒再不會說這種渾話了,還請王爺莫要生氣,您要有什麼不悅,降罪於麝月便罷了,也千萬別怪罪於淵兒,他還小,不懂事。”
戰北野沒有說話,他冷冷望着麝月,想起曾經的濃情蜜意,如今兩人卻落得如此田地,也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他轉身,悠悠道:“罷了,都是當初本王作孽,才惹來今天這樣的禍患。只是,這馨香園的丫鬟們,嘴巴也該管管緊了。”
麝月忙叩首道:“是,麝月一定懲處那些造謠之刃。”
戰北野冷哼一聲,淡淡道:“本王還有要事,若淵兒回來,你幫本王應付兩句,晚上......本王儘量過來。畢竟他是我的兒子,我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的爹是薄情寡義之人。”說罷,他拂袖而去。
麝月幾步來到門前,她伏在門邊,癡癡望着遠去的戰北野,眼中再次被淚水浸溼。
當年他是那樣溫潤,如今......罷了,罷了,都是她的錯,都是她......
“這樣好的機會,你竟然都不會利用。”此時,一道聲音憑空響起,陰冷恐怖如夜風怒吼。
麝月頭也不回,悽然道:“回不去就是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