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琉璃燈火旺,照的整個房間明亮若白晝,炭爐烘烤着的房間溫暖如春,空氣中四處飄蕩着沉香的香氣,令人心思安寧。
然而,房間內的每個人,此時都變得心浮氣躁,而炭爐再暖,也暖不進他們的心底。
公子玉簫說完那句話後,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顧天瑜,甚至是被逼宮的沈墨濃,也目光沉沉的望向她,似要看她準備怎麼回答公子玉簫的話。
顧天瑜卻似什麼也沒有聽到般,她懶懶的坐下來,找此時因被納蘭玉珠利用而既驚又怒的於良揚揚臉道:“找筆墨紙硯,我要給皇上開藥方。”
公子玉簫面色一冷,目光中泛着一抹慍怒,但更多的是無奈和淒涼,沈墨濃先是一愣,旋即突然溫和一笑,眼底閃爍着溫柔的流光,如果方纔他還在吃醋還在生氣還在難過,而今因爲顧天瑜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他便覺得自己縱是死了,也值得。
他得意的望向公子玉簫,好似在告訴後者,“我們之間是一樣的,顧天瑜縱然愛你,可是你若採取這般強硬的姿態,她依然不會站在你那一邊。”
於良則是目瞪口呆的望着顧天瑜,直到她不耐煩的微微蹙起秀眉,他才慌忙去尋筆墨紙硯,氣氛在這一刻,十分靜默。房間內誰也沒有說話,只有鋪開的紙張之聲,而於良收拾好一切,便開始爲顧天瑜研磨,顧天瑜不管那三人,只埋頭寫着自己的藥方。
冥紙的窗格上,卻突然如被潑墨一般染紅,兩道交纏的黑影,在窗前一個軟軟的倒下,一個轉身,繼續開始無聲的殺戮。
屋頂上,不僅有寒風掠過屋檐的聲音,還有雜亂的腳步聲,被踩動的瓦礫聲,卻沒有刀劍相撞之聲——公子玉簫訓練出來的暗衛,以近身搏擊亦或是遠處投暗器這兩種爲名,無論是哪種,一招斃命是他們的準則。
顧天瑜似沒有看到這一切般,只是安靜的寫着這副藥方,直到最後一個字筆落尖鋒,她才緩緩放下筆,而後淡淡道:“先固本培元,梳理血脈吧。”
“嘭!”此時,門突然被一陣寒風吹開,寒氣立時襲來,而門外,屍體四散,一羣黑衣人跪在其中,帶頭那個正是於忠,他冷聲道:“主子,人已殺光,另外,人已聚齊。”
公子玉簫微微頷首,而後居高臨下般睥睨着沈墨濃,冷聲道:“沈墨濃,你是想要整個皇宮的人陪你一起死,還是乖乖退位?正好......今日所有大臣都到齊了,我相信,由你自己親自下詔書,會更讓人信服。”
沈墨濃冷笑着望向納蘭玉珠,淡淡道:“沒猜錯的話,宮中大半人已經被你這jianren收入囊中了,不過,朕的三十幾萬大軍呢?”
“那三十幾萬大軍她自然動不了,可是其中二十萬是聽沈老將軍的,而沈老將軍今夜......並不打算幫你。”公子玉簫冷笑道,話音剛落,一人便緩緩走進房間,正是沈年。
幾月不見,沈年的氣色越發不如從前,顧天瑜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原本淡然的表情終於有了幾分僵硬,她的身形晃了晃,一句“外公”險些叫出口,然而,她沒有。她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緊緊咬着脣,望着那骨瘦如柴的老人,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公子玉簫,爲何你總要逼迫所有相親相愛之人,相殺相恨?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夜你沒有讓這可憐的老人出來,一切還可能峰迴路轉?
沈墨濃錯愕的望着沈年,沈年只冷聲喝道:“逆子!還不快跪下來?”
沈墨濃聽到這話後,露出一抹淒涼的笑意,他凝眸冷聲道:“好好好,爺爺你的眼中,果然只有正統皇家,連自己的孫子,你都可以不顧!”
沈年別過臉去,恨恨道:“當初我也想放下這些,顧念我們的親情,可是......直到張丞相告訴我,你當年不是想逼退皇上,而是要殺了他!我才知道,你當初的話,不過是欺騙我這老頭子,什麼爲天瑜報仇?你不過是被權迷心竅而已!”
沈墨濃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顧天瑜則在聽到“張丞相”這三個字的時候,眉頭蹙了蹙,旋即她低低笑了起來,在這詭異的安靜時刻,她的笑聽在衆人耳畔,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不由讓所有人感到汗毛直豎。
顧天瑜卻突然不笑了,她只是斂眉望向沈年,淡淡問道:“老將軍,在下想問一句,如果今夜,墨濃不答應退位,您那二十萬大軍是不是也要踏破宮門,親手斬殺他們曾經的首領?”
沈年面色一沉,他自然認不出顧天瑜,他只是冷哼一聲,剛正不阿道:“謀朝篡位,其心可誅。老夫今日若手軟,如何對得起先帝的信任?”
顧天瑜淺笑道:“原來如此。”說罷,她轉眸望向沈墨濃,悠悠道:“皇上,你也聽到了,這皇位,我勸你還是讓了吧。”
沈墨濃凝眉,斬釘截鐵道:“不可能!沒有那二十萬大軍,我還有我的飛虎營,今夜,縱然要死在這皇宮,我也不會將這位子讓出去!”說至此,他目光狠厲的望向公子玉簫,譏誚道:“你以爲我想要這個皇位?不,我並不想做皇帝,但我知道,丟掉皇位的你,一直覺得自己丟到了尊嚴,而這尊嚴,我不會讓你撿起來。”
公子玉簫凝眉,微微嘆息道:“何必呢?你明知道我們之間力量懸殊,你這樣不啻於送死!放手吧,我已經答應老將軍,只要你願意放棄這皇位,我便饒你不死。你身上的毒,雲升會幫你解,到時候,你還是一個完好的人,不是麼?”
沈墨濃緊緊攥拳,冷聲道:“朕從不認爲,朕篡奪皇位是錯誤的,如果不是你公子玉簫,朕深愛的女人便永遠不會受那麼多的苦!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好的男人,他有何資格執掌天下?”
公子玉簫面色一冷,旋即,他將目光緩緩落到顧天瑜身上,此時顧天瑜似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她只是輕輕捏着自己胸前那枚梅花小印,緩緩開口道:“曾經,我恨你,想讓你匍匐在我的腳下,看我奪了這江山,後來,我還是忍不住愛你,在我建立勢力的時候,我讓你送信,給你窺探我所有勢力的機會,可是,你沒有。”
“公子玉簫,你沒有動我手上的一封信,所以我很開心,當時我就在想,我奪了這天下後,依舊會將這江山歸還與你,可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你的確沒有動那封信,你只是步步爲營,想要取我的真心,取我的信任,而後挑撥離間,讓你的人扮作是戰北野的人,讓我們之間誤會重重,讓我撕掉他那一封封緊急密信,然後,我便可以不打擾你的這個計劃。”
“可是......你錯了。”顧天瑜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目光灼灼的望着公子玉簫,“你當真以爲我不知道你已經認出我來了麼?你當真以爲我沒有聽到你和阿大的對話麼?你當真以爲我讀不懂你看我的眼神麼?”
公子玉簫面色發白,一步步向後退去,顧天瑜卻步步緊逼,冷笑道:“我知道!可是你依舊選擇利用我,是不是?”
“天瑜......”公子玉簫終究不堪顧天瑜那滿是慍怒的眸光,低低呢喃道。
沈年的身子霍然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顧天瑜,連氣息都變得有些不穩。
顧天瑜冷然一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公子玉簫,抱歉,我顧天瑜這輩子最痛恨的,便是被欺騙被利用!你在佈一個局,我也在佈一個局,你的局我猜不出全部,我的局卻能破解你的所有可能。譬如......我那‘到不了’的大軍。”
公子玉簫本該慍怒,然而,他望着顧天瑜憤恨的眸子,眼底只有痛楚和悲慼,他搖了搖頭道:“不......天瑜,你在騙我!若你真的知道,你又怎會演得那般逼真?”他記得,她的感動,她的
顧天瑜只是譏誚笑道:“難道只有我一個人不動聲色的在演戲麼?你何嘗不是?”
“那麼......你今夜是想怎樣?幫助沈墨濃?”公子玉簫幾乎是吼出這最後一句話,他目光如電的望着顧天瑜,心中卻已經惶恐不安。
然而,顧天瑜沒有回答他,她只是毫不畏懼的迎視着他的目光,而後,詭異一笑。
天上,突然炸開一朵燦爛煙花,然後,突然有人高喊:“有人攻城啦!”
沈墨濃呼吸一滯,不可置信的望着顧天瑜,顧天瑜只是回眸淺笑道:“抱歉,表哥,今夜,你的軍隊可否借我?”
“顧天瑜!”公子玉簫突然上前,一把按住顧天瑜的肩膀,冷聲高喝道:“你瘋了麼?”
顧天瑜卻只是轉過臉來,含笑盈盈道:“我沒瘋,你要與我爭天下,我便出手,不行麼?”
沈墨濃卻在這緊張的氣氛中“撲哧”一聲笑出來,他拍了拍巴掌,淡淡道:“左右,朕今夜是鬥不過你們二人的,既如此,將軍隊借給你,看曾經相愛的你們如今互相殘殺,何樂而不爲呢?”
“如此,謝了。”顧天瑜轉身,伸出手,沈墨濃將軍府從袖囊中拿出,他斂眉望着顧天瑜,沉聲道:“天瑜,朕說過,你若有一日回頭,朕等你。”
顧天瑜裝作沒有聽到那話,只是接過兵符,淡淡道:“於良,拿着兵符,讓那十幾萬大軍和我的大軍回合,相信戰北野帶領的大軍,你一眼便能認出。”
“是!”於良接過兵符,轉身要走,於忠卻衝進房間,顧天瑜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公子玉簫,你方纔搬過我的肩膀,可感到身體不適?”
所有人面色一愣,顧天瑜卻笑靨如花,語氣輕鬆道:“學醫真的很好,想給誰下毒,便能給誰下毒。”
“貴妃娘娘,你何故爲難皇上?”於忠冷着臉道。
顧天瑜揚了揚臉,示意於良離開,而後她悠悠轉身,依舊用波瀾不驚的語氣道:“你要戰,我便戰,就是這麼簡單。”
誰也不知道,今夜公子玉簫蓄謀已久的奪位大計,會變得這麼複雜,沈墨濃這個君,亦成爲觀望者,而顧天瑜,她能否用千萬人的鮮血讓自己成爲一代女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