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多麼厚重的獎賞,都無法彌補沈家的悲痛。
下葬那天,長安街上所有百姓自發披麻戴孝,安靜跟在沈家隊伍身後,送葬隊伍從街頭排到巷尾,上至八十歲老人,下至三四歲幼兒,所有人都痛哭流涕,一路來到墓地,安靜陪沈家人送走這爺孫倆。
天空下着濛濛細雨,似是老天爺在不住抽噎。沈夫人險些哭瞎了雙眼,李婉兒也已經只能由人攙扶着,才能勉強往前走。
顧天瑜始終跟在隊伍的後面,徐徐前行。歐陽少衡陪在她的身邊,緊緊拉着她的手,不斷給她安慰,才使得她沒有倒下去。
墓地前,當衆人開始埋土,慟哭聲如雷聲滾滾,驚天動地,方圓數十里,一片白衣素縞,隨風在細雨中飄散。空中飄灑的紙花,如雪片一般一片片落下,而陵墓前,李婉兒望着越埋越多的土,突然厲聲高喊:“夫君!”,下一刻,她已經撲上前去。
“婉兒!”沈夫人面色大變,驚呼道。同時沈墨濃的幾個屬下奔上前來,慌忙拉住李婉兒,這才避免她跳入坑中。
顧天瑜撥開衆人,急急奔到前方,嘶吼道:“嫂子,你這是作甚!”
李婉兒擡眸,滿面倉惶,兩眼含淚。她搖搖頭,掩面慟哭道:“我怎麼忍心他一個人下黃泉?我怎麼忍心他一人躺在這陰冷的地方?他還沒有愛上我,我也已經習慣了照顧他,可是......他怎麼能就這麼走了?”
沈夫人慟哭流涕,沈離這幾日一直隱忍,到這會子也終於忍不住,失聲慟哭道:“好孩子,墨濃不值得你這麼對他......”
李婉兒搖搖頭,堅定道:“不,墨濃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值得最好的女子去愛,我不配愛他,所以他纔不愛我,我知道......他心裡一直住着別人,現下......他也許解脫了呢?”說到這裡,她擡眸,望着那隻露出一腳的棺槨,高喊道:“夫君啊,你終於不用再牽腸掛肚了,到了陰曹地府,去找你愛的那個女人吧!再也沒有人會和你爭搶了,夫君!”
顧天瑜望着李婉兒,潸然淚下,哽咽道:“不,你纔是配得上他的人,我......那個女人有何資格,有何資格......”
李婉兒再說不出一句話,她撲入顧天瑜的懷中,失聲痛哭道:“雲升,他走了......他真的走了......他再也不會敷衍我了......我好痛,我真的好痛......”
“對不起......嫂子,對不起......”顧天瑜擁着李婉兒,亦悲聲慟哭道。
不遠處,公子玉簫望着那瘦弱的淚人,長長呼出一口氣,大手緩緩撫上欄杆,喃喃道:“天瑜,你是真的恨不得朕死罷。”
......
京城上下自發守孝三個月。自喪禮後,連花街柳巷都低調許多,家家戶戶門口均掛上白燈籠,百姓們甚至連葷腥都不沾,而沈墨濃和沈年陵墓前每日裡香火不斷,去祭奠和打掃的人絡繹不絕,那些非京城人士也不斷趕來,爲的便是在二人墳前燒紙。
皇宮內的氣氛亦十分壓抑。
公子玉簫除了上朝之外,一直把自己關在御書房,誰也不見。那新封的賢妃,自第一日見到公子玉簫外,根本沒可能看到他,空有一身媚術,卻無從施展。
不過最慘的人還是樑貴妃。自公子玉簫知道雲升便是顧天瑜時,他便對自己和樑貴妃厭惡至極,更爲自己當初的魯莽和固執而感到羞恥。
樑貴妃失寵,一瞬間從天堂跌入了地獄,她自覺委屈,以爲公子玉簫是在氣沈墨濃因她而死,便將罪過丟到她的頭上,每日裡哭哭啼啼,甚至摔砸謾罵,東娥宮中的丫鬟們更是悽慘可憐,每日都要當出氣筒。
顧天瑜因爲沒有得到公子玉簫的命令,依舊不能離開皇宮。她照舊每日給樑貴妃扎針,樑貴妃看到她就氣急敗壞的怒罵,本就窩了一肚子火的顧天瑜,每日變了花樣的給樑貴妃下藥,弄得其除了接受扎針之外,根本沒有辦法。
就這樣平靜了一段時間。
是日,秋高氣爽。顧天瑜站在小亭子中,和歐陽少衡默不作聲的品茗。自沈墨濃離開以後,顧天瑜的話便日漸少了,對沈家人的關心卻格外多起來,她如今甚至開始跟着別人學刺繡,學做衣,時常做些東西,讓歐陽少衡帶到沈府。
李婉兒的情緒一直很低落,怕她尋短見的沈夫人,只好與她同吃同住,時刻看着她,好在她是個懂事的,而今照舊生活,盡心盡力照顧兩位老人。
歐陽少衡望着又開始走神的顧天瑜,斂眉,沉聲道:“雲升,要不要我和皇上說一聲,讓你出宮去,畢竟現如今......那樑貴妃也已經失寵。”
顧天瑜收回思緒,擡眸,望着歐陽少衡一臉擔憂的模樣,搖搖頭,認真道:“不需要。這幾日那納朵在我的視線中出現了很多次,我想,她已經快躍躍欲試了。”
歐陽少衡微微頷首:“你對皇上的怨恨,現如今皇宮中誰人不知?況且,你又是我的徒弟,她們想要利用你,估計也離不開你使得的那一手好毒。”
顧天瑜咯咯笑了笑,捏着茶蓋輕輕旋轉着,眼底卻一派陰涼:“恐怕不止如此。他們從一開始便對我很感興趣,我有一種感覺,興許,這鐸鐸族對同族人的氣味十分敏感,那假納朵見我時一次比一次緊張和驚詫,目光中也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探尋。”
歐陽少衡摸着下巴,越發擔心道:“如果他們發現了你的身份,會不會對你不利?”
顧天瑜搖搖頭,思索片刻,緩緩道:“我也不確定,然我的直覺告訴我,納蘭雄一定還隱瞞了什麼。我有一次無意中撞見他訓斥納朵,不知是爲了什麼。”
歐陽少衡沉吟片刻,將一隻小瓶從懷中掏出:“這是我爲你新配的藥,記得帶好,若有人危害你,定不要輕饒了他們。”
顧天瑜接過去,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感激道:“謝謝你,少衡。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在這陌生的京城,還能依靠誰。”
歐陽少衡垂眸,五指輕輕釦緊,聲音柔和道:“我只盼着你能過的開心一些,至於其他......我統統不關心。”
顧天瑜沒有說話,她安靜的端起茶盅,細細品着。那熟悉的龍井香氣,沁人心田,卻讓她越發感到厭煩。每次喝它,她總能想起,爲了她而改變口味的公子玉簫,歐陽少衡,和死去的沈墨濃。
因着她而改變的他們,沒有一個人得到了幸福。
“你爲什麼不問我......皇上的傷勢如何了?”沉默良久,歐陽少衡終是忍不住,擡眸望着顧天瑜。
顧天瑜緩緩擡眸,望着此時目光深邃的歐陽少衡,搖頭淺笑,“他沒事,否則宮裡也不會這麼安靜。何況......那日我並未下狠手,你我都明白,不是麼?”
歐陽少衡斂眉,搖搖頭,沉聲道:“不,他不好。”
顧天瑜詫異擡眸,眼底閃過一抹錯愕,歐陽少衡解釋道:“他那日並未用真氣護住身子,且淋了大雨,後一日一直高燒,胸前傷口發炎,裂開後也一直冒着血,我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那傷口怎麼也無法止血,直到現在,他有時在做事情,胸口的血便不知不覺蔓延開來。”
他觀察着顧天瑜的神色,看着她臉上不多的紅暈一分分褪去,看着她眼底染上悔恨和自責的流光,看着她黯然垂眸,秀眉輕蹙卻不發一言。他心疼道:“你何故......你該知道,那件事也並不全怪他......”
顧天瑜冷笑一聲,一時間眼底陰霾一掃而空,剩下的只有狠厲和慍怒,她銀牙緊咬,恨恨道:“是啊,不怪她,怪只怪那神秘的一劍,讓他只能選擇用我換那樑貴妃的命......”
歐陽少衡搖搖頭,打斷她的話道:“你明明知道,他無法看着樑貴妃死的原因,爲何你不願放過自己,非要逼着自己恨他?”
顧天瑜冷冷道:“不要再說了。少衡,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原因,表哥都是因爲他而死,我是不可能原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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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少衡無奈嘆息,“其實......”話說到一半,他垂首,喃喃道:“罷了,如果這真的是天意,我也只好看着你們一步步錯下去。只是,天瑜你記得,永遠也不要爲難你自己,我相信墨濃絕對不願意看到你這個模樣。”
顧天瑜捧着茶望着前方,聲音不鹹不淡道:“放心,我自有持重。”
歐陽少衡微微頷首,亦不再說話。
而不遠處的樹叢後面,公子玉簫安靜站立,整個人如頑石一般堅硬,他望着那捧着茶,此時看似雲淡風輕的女子,耳畔反覆迴盪着她的話語。
天知道這幾日,他有多想奔到她的身邊,告訴她他知道了她是誰,告訴她他唯一愛的只有她,告訴她他從未忘記過他們的誓言,然而,他說不出口。顧天瑜此時已經拒他於千里之外,加上那日他差點害死她,他覺得自己已經無言面對她了。
今日好不容易骨氣勇氣,想過來看看她,誰知......卻聽到那句決然的“不會原諒”,明知道她已經很恨他了,然當親耳聽到她說時,他依舊覺得心痛。
胸口一陣陣抽痛起來,公子玉簫垂眸,望着漸漸被血染紅的藍袍,他緩緩撫上那裡,帶有怨恨劃開的傷口,鮮血永遠不會被止住。
天瑜,這是你留給朕最深的傷口,願這傷口永遠都好不了,那樣,我便永遠能記得,你有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