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歌城,天氣已經有些熱了,當顧天瑜奔到後院時,身上已經香汗淋漓。此時蝶舞花間,香氣滿園,分明是陽光正好,偏偏讓人覺得冷意襲人。
顧天瑜定在內院拱門門口,她的目光中滿是惶恐,望着那此時被一劍刺入胸膛的公子玉簫,一股涼意從腳底直逼頭頂,而背對着她的那個男人,只是冷靜的抽劍,一瞬間,漫天血花紛飛,在半空中炸開一朵紅雲。
戰北野用食指在劍身上輕描淡寫一抹,血珠便利落滴在青石地面上,他將劍入鞘,而後眼眸譏誚的望着對面面色蒼白的男子。
公子玉簫巋然不動,似是感受不到胸口的疼痛般,他凝眸望向拱門處,忽然擡手,在半空中做了一個虛抓的姿勢,而後,他微微斂眉,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戰北野冷然拍出一掌,公子玉簫便轟然倒地。
血......漸漸將青石板浸透成一片猩紅。然那猩紅和此時傲然站立,面無表情的戰北野相比,卻算不得什麼。
顧天瑜踉蹌走來,她想要奔過去,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陽光照得她有些頭暈,她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堅持到走到公子玉簫面前。
所有人安靜的望着她,沒有人上前攙扶,沒有人出聲阻止她,就連本該出來歡呼雀躍的罵一句“死得好”的燕小六,也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邊,他不敢靠近她,只是因害怕她跌倒而亦步亦趨的跟着。
戰北野悠悠轉身,陽光下,他身材頎長,英明俊朗,幾月未見,依舊冷傲如常,只是其中又多了幾分沉穩狠厲。
他身着暗紅長衫,整個人比陽光更要濃烈幾分。他用那雙冰冷而邪氣的鳳眸冷漠注視着恍恍惚惚走過來的顧天瑜,眼底沒有一分溫度。
顧天瑜突然止住腳步,她目光直直的望着戰北野,眼底亦沒有一絲溫度。
“讓你困擾的人已經死了,女皇陛下,這下你可以安心回宮了。”戰北野對她那讓人渾身冰涼的目光不避不讓,聲音淡淡道。
顧天瑜卻沒有說話,她只是繼續向前走着,直到最後,她來到倒在血泊中的公子玉簫面前,她垂下眼簾,望着此時面無血色的他,眼底翻飛的是他們之間那些驚心動魄的回憶,“玉簫......”
她低低喚着他的名字,卻不再奢求他的回答。她緩緩跪下,長裙跪在那一片血色中,裙襬處那白色碎花漸漸被染紅,突然便變得濃豔逼人。
顧天瑜緩緩撫上公子玉簫的面頰,她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細細將他臉上幾點血跡擦盡,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動作沉穩,面容淡然,這種不悲不喜,反而更讓人害怕。
“你總算可以安詳入睡了。”
“我曾想過,你我之間究竟會是怎樣的結局.......卻從未想過你會倒在我的面前......”
“你說,我應該把你葬在哪裡呢?和少衡在一起好不好?他一個人很孤單,這下好了,有你陪着他了,我也不會擔心了。”
“其實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怎麼就去了呢?”
......
“天瑜!”
“雲升!”
“姐姐!”
“主子!”
所有人同時驚呼起來,一同奔向那轟然倒下的女子,一時間,院落中雞飛狗跳,這些從未亂了方寸的男人,因爲一個女子的暈厥而陷入混亂。
......
不想醒來。顧天瑜閉着眼睛,聽到嘈雜的腳步聲,感覺到有人靠近牀榻,然而,她連呼吸都控制的那般微弱,卻不知此時她蹙緊的眉頭,已經泄露了她醒來的秘密。
有人將房間內的琉璃燈點亮,雖是閉着眼睛,顧天瑜沒來由的覺得刺眼,她忍不住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卻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經洶涌而來,染溼了她的袖子。
“雲升......”是戰北野的聲音。
他的聲音爲什麼這般喑啞,聽起來如同好幾夜未閤眼一般?
“雲升,醒了便睜開眼睛看看吧。”他似乎又靠近了一分。
顧天瑜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她討厭他的靠近,他是殺了公子玉簫的人,從那一刻起便註定,她永遠無法原諒他。
戰北野坐到了牀榻上,但他已經不再說話。
冷風突然吹開窗戶,帶來一陣寒意,顧天瑜突然便縮了縮,卻不是因爲這冷風,而是想要逃離。
不要靠我這麼近,我討厭你,戰北野。
她的心在吶喊,然而,她卻說不出口。
“你現在是在怨恨我麼?”戰北野的聲音,帶了一分怒氣。
是啊,怨恨,你殺了他,我怎麼可能不恨你?
蓋在眸上的手臂被狠狠扯下來,顧天瑜微微蹙眉,固執的翻了個身。
戰北野攥着她的手腕,那力量,似要將她的骨頭生生捏碎。他的目光沉痛,望着她時帶着難以言說的悲傷,“我一直以爲,你恨透了他,我一直以爲,你根本不願意看到他,因爲是他折了你的翅膀,是他讓你失去了笑容,是他讓你東躲西藏,可是,我殺了他,你卻這般痛苦!”
顧天瑜始終不動,只是,她的鼻尖越發酸澀,淚水順着眼角眼臉滑落,無聲滴在牀褥上,如一朵朵暗夜裡寂靜盛開的小花。
“就爲了這一個人,你雲升拋下了所有關心你的人,拋下了自己的責任,將萬千子民玩弄於股掌之中,讓國一直無君,雲升,你何其心狠?”
從未怨怪過她的戰北野,終於爆發,他氣急敗壞的質問着她,見她沒有反應,只憤怒的將她的手腕甩開。
顧天瑜感覺手腕上火辣辣的痛,然那痛和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的手用力攥緊被衾,似是要將被衾撕爛,然而,戰北野看到,她在顫抖,她那瘦弱的肩頭在顫抖,她的身體在顫抖,她在哭!
戰北野起身,他俯下身,用力搬過顧天瑜的肩膀,便看到那溼了一團的被褥,他怔怔愣在那裡,下一刻,卻越發慍怒。
“告訴我,你在爲誰哭?告訴我!”戰北野用力的抓住她的胳膊,怒吼道。
顧天瑜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面色慘白,一雙大大的眼睛中滿是晶瑩,她就那樣呆呆望着戰北野,看着他因慍怒而爆紅的面容,久久不語。
戰北野望着她那雙曾經邪氣橫生的丹鳳眸,彼時這雙靈動雙眸,不知勾住了多少男人的心,而此時,這雙眸子卻似隨着她的心灰暗一片!
“雲升,你好殘忍,真的好殘忍!”戰北野緩緩鬆開顧天瑜的肩膀,只是,他沒有起來,而是突然溫柔的將顧天瑜擁入懷中。
顧天瑜沒有推開他,因爲她知道,就算推開也沒有用。
“我剛剛是不是扯痛你了?”戰北野輕輕將下頷擱在她的肩窩,聲音溫柔道。 шшш ●тTk an ●C 〇
顧天瑜垂下眼簾,她望着這此時面色痛楚的戰北野,知道是自己的無情才逼得他這般喜怒無常,想及此,她又有些自責。他做這一切,不過是爲了她,她又有什麼資格怨怪他,恨他呢?
戰北野一手緩緩撫上顧天瑜的發,將它們仔細理好,他那暴怒的心情漸漸平息,聲音也不再顫抖,他只是安靜的壓在她的身上,沒有一分綺思,只是突然想和她靠的近些,想聽一聽她的心跳,是不是也會隨着那個人的死而離開。
“雲升,回去吧,回皇宮,做你至高無上的女帝。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你想要誰便可以要誰,你想愛誰便可以愛誰,再沒有動的了你,再沒有能傷害你。”戰北野擡首,拇指溫柔的摩挲着顧天瑜的眼角,“你要知道,你有那個能力,擁有你所要的一切。”
“可是我想要的......已經死在了你的手中。”顧天瑜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卻遮不住眼底那無盡的悲涼,“這世上,再無我想愛之人,想要之人......這江山,你想要便拿去,不想要便送給別人......”
“啪!”清脆的巴掌聲突然打斷顧天瑜的話語。
戰北野目光慍怒的瞪着她,他緩緩爬起來,居高臨下的望着她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顧天瑜撫上自己的面頰,火辣辣的痛,讓她有些混沌的頭腦,突然便清醒了許多,她凝眉望着戰北野,看他憤怒道:“這江山是你要打的,而今你隨隨便便一句,便想把自己的責任推給別人,你不覺得你很無恥麼?”
顧天瑜面無表情的躺在那裡,眼底閃過一抹譏誚,“我什麼時候不無恥?”
戰北野怒從心起,他揉着眉心,在房間內緩緩踱步,良久以後他冷聲道:“這個天下是你的,縱然要讓,也要你自己讓,我沒興趣做這個皇帝,更沒興趣在這裡和你討論這些。這一次,你不走,我便將你五花大綁,送你上龍椅!”
顧天瑜冷眼望着他,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我若不想去,誰也帶不走我。”
“不走?那你永遠也見不到公子玉簫!”戰北野終於忍無可忍的吼道。
顧天瑜心下一沉,旋即她瞪大眼睛,面色慍怒道:“你把他放在哪裡了?”
戰北野冷哼一聲,背對着她,不再說話。
“戰北野!”顧天瑜坐起來,高叫道,“他已經死在了你的劍下,你何苦再爲難他?”說罷,她利落起身,臉色僵硬道:“我要見他,立刻,馬上!”
戰北野深深吸了一口氣,閉眸凝眉不語。
顧天瑜迅速整理好衣物,她氣哼哼的瞪着戰北野的背影,咬牙切齒道:“你不告訴我,我也要去!”說罷她便往門口走去。
戰北野卻伸出長臂,攔住她的去路,冷聲道:“我已經讓人把他埋了!你縱然去,也只能看到一個土堆!”
“什麼?”顧天瑜踉蹌後退一步,旋即,她聲音尖利道:“戰北野,你瘋了!誰允許你把他埋了?誰允許你自作主張?”說罷,她上前一步,繞過戰北野的手臂,直直往門外走去。
戰北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她用力掙脫,卻只能被他越勒越緊。她轉身,慍怒的臉上佈滿淚痕,“戰北野!不要忘記了你的話,我如今還是女皇,你只是我的臣,我有權命令你放開我的手,也有權命令你帶我去找他!”
戰北野渾身一怔,此時的顧天瑜,聲音帶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吼着,那脆弱的模樣令他痛心疾首,良久,他鬆開她的手,咬牙道:“好,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