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的頭昂得特別高,也許是近段日子以來最得意的一天了,她笑着和姐妹們打着招呼,暫時忘卻了自己身上的病。
嚴媽、孫媽幫我們提着個小小的竹製的箱子,跟在我們身後,袁嬌嬌也跟着下了樓梯,來送我們。
“二位姑娘出局子嘍!走好,走好,小心腳下!”錢坤提着一把大茶壺站在門口屏風處,大聲地叫着。
坐在門廊看大門的王大也站起身,躬下身子,笑盈盈地道:“二位姑娘走好,外面車已經給二位姑娘備好了,二位姑娘慢走。”
我這才體會到爲什麼金花那麼喜歡出局子了,原來,出局子對於怡春院的姑娘來說是一件露臉的事情,幾乎每個人都會恭送。
我和金花坐着黃包車來到了位於金陵城正中心的六國飯店,門童見到我們,似乎是有人吩咐好了似的,躬身迎接我們,然後將我們帶入了飯店。
走進飯店的大堂,我的眼睛便覺得不夠用了,寬敞而高深的大堂,鋪着拼花地板的地面,牆上還掛着一些山水畫,最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在大堂正中懸掛着的那盞大大的像小玻璃珠串成的吊燈,閃爍着柔和的光芒,樓梯的扶手安裝的也是精緻的雕花銅欄杆,我後來聽金花姐姐說,才知道那個吊燈是水晶做的,是從外國運過來的呢。
我無法掩飾我的好奇,四處張望着,可是金花則一直都是昂着頭,目不斜視,顯然她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金花覺察到了我的失態,故意放慢了腳步,然後挽住了我的胳膊,跟隨門童來到了二樓的一個包間裡。
“喲,二位姑娘,終於到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那日到我們怡春院的一位先生站起身來把我和金花迎了進去。
“二位小姐請坐,先請坐!鄙人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謝,叫謝逸夫,是金陵行政長官的秘書。”
我和金花微微起身,衝着他點了點頭,算是認識了。
謝逸夫又接着介紹道:“再給二位小姐引薦一下!這位是咱們金陵城公安局的羅局長,這位是納蘭公子,他可是將門之後啊!”
其實昨天謝秘書和袁媽媽說話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納蘭清寒的名字,今日不過是正式介紹罷了,至於羅局長,其實並不陌生,因爲他是經常都去我們怡春院的。
還是金花比較會來事,她站起來,伸出手,握了一下羅局長的手,道:“羅局長,您可是我們怡春院的老熟人,這個是我的妹妹,還得請您日後多關照啊!”
“好說,好說,金花姑娘可是怡春院老頭牌,當家紅姑娘,金花姑娘都發話了,我自然是要捧君言姑娘的場了,君言姑娘今後可是前途無量啊!”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
“哪裡,哪裡,羅局長,您過講了!”我陪着笑臉敷衍着,我隱隱覺得有一對眼睛一直盯着我,不知道那是納蘭清寒,可是我不敢擡眼看他。
“納蘭公子,也認識一下吧!”金花說着就伸出手去,納蘭清寒的臉都紅了,只是站了起來,道:“金花姑娘,您好,您好!”
在座的幾個人全都不由得笑了起來,我也忍俊不禁,用手掩着嘴笑了。
“二位小姐,別見笑,我們這位納蘭公子可是個規規矩矩的學生,沒見過這些。來,來,來,請,請,請,我們大家爲今日的相逢乾一杯。”謝秘書趕忙起身打破了一時的尷尬。
我們全都站起來,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就在碰杯的那一剎那,那雙灼熱的眼睛再次燙紅了我的臉。
我趁着他們喝酒的時機,偷偷地打量着坐在我對面的納蘭清寒,他今日穿着一件米色的長衫,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樑,薄嘴脣,微笑時便露出雪白的牙齒,當我要坐下的時候,偷望着他的目光正好與他的目光相對,剎時,他的臉紅了,像新嫁娘的紅蓋頭一般紅的耀眼。
金花和謝秘書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相互會心地一笑,我知道他們在笑什麼,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君言姑娘,你今日的這身學生裝真合適你,就像我們學校的女學生一個樣。”我聽到我的對面傳來了納蘭的聲音。
“謝謝納蘭公子誇獎!”我紅着臉說道,這句話刺痛了我的心,我懂他的意思,他是好意,是說我不像青樓女子,可是,可是我確確實實就是個青樓女子,學生!課堂!知識!這些似乎離我越來越遠了,想起讀書便又想起了病中的父親,我的眼中似乎有淚要流出來,我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君言姑娘,莫不是我說錯什麼了嗎?”納蘭癡癡地說道,我知道他一直都是在注視着我的,所以我眼中的淚滴也沒能逃脫他的眼睛。
剛纔不小心揉進了一粒沙子!”我掩飾着自己的失態。
“來,來,來,各位大爺,還是讓金花敬各位一杯!”金花姐姐站起身,爲我解了圍。
在納蘭灼熱的目光中,我好不容易吃完了這頓飯,其實我幾乎沒有吃什麼,只是喝了好幾杯酒。
結賬的時候,謝秘書和羅局長都搶着付錢,最後還是羅局長手快,付了錢,嘴裡道:“以後還得請謝秘書多多關照啊!”
我也並沒有多想,沒有想過那個謝秘書到底是哪位大官的秘書,他又爲什麼一定要巴結着納蘭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