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琢既然不肯當道士,馮清水雖然不悅,但也不能強人所難。只是吩咐劉大海找個時間,便送他回家。
石不琢又在觀中住了兩天,深感度日如年。想起凝夕的音容笑貌,心中一曖,巴不得立時便能再見。忽然心念一動:“那天我是在漱玉泉找水喝才遇到她的,我何不找個藉口去漱玉泉取水,說不定就能遇到她了?哈哈,此計大妙。”
他想到這個法子,興奮之極。當下要了兩隻木桶,便往漱玉泉而去。山路雖然曲折,他卻能記得大概方位,在山中繞了幾繞,居然來到一座亭子前。那亭子古樸雅緻,寫着“落葉瀟瀟”四個古篆字。亭旁有碎石小徑,路旁開滿了海棠花。
石不琢心下大喜,知道漱玉泉就在亭前不遠。果然走不幾步,便見一個半圓形的泉眼。
剛邁出一步,忽聽前面有人說話聲。他心下一驚,急忙放輕腳步,慢慢摸近。卻見清泉邊上,兩人背對落葉亭,正拉拉扯扯,纏雜不清。卻是一男一女,都是道裝,男的秦驁,女的竟是凝夕。 ⊕тtkan ⊕co
石不琢大吃一驚,心一下就涼了。他做夢也想見到凝夕,不料來到漱玉泉邊,卻是這個場面。
秦驁緊緊擁着凝夕,低聲道:“師妹,這裡又沒人……我,我好想你……”凝夕卻顫聲道:“不,不要……”秦驁手一緊,低頭便要往凝夕嘴上吻去。
石不琢再也忍不住,叫道:“凝夕姑娘,又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說罷跑了上前。
秦驁嚇了一跳,急忙鬆手。凝夕面紅耳赤,退開幾步,低着頭不敢看石不琢。
石不琢向秦驁一笑,說道:“秦師兄,又見到你了。咦,你來這裡做什麼,也是來取水麼?”說罷將手裡的木桶一晃。
秦驁面色不善,道:“是馮師叔讓你來的?”
石不琢點了點頭,道:“是啊。秦師兄,你怎麼空着手來的?”
秦驁略覺尷尬,他私下來泉邊,總不能說就是來見凝夕的。當下沉着臉,說道:“你算什麼身份,沒大沒小,憑什麼問我?既是馮真人讓你來的,就快快取了水回去,哪來那麼多廢話?”
石不琢道:“我不單是來取水的,而且師兄還讓我傳話,說是如果見到你,就告訴你一聲,掌門人叫你去呢。”
秦驁一呆,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石不琢道:“當然是真的,掌門人似乎找不到你,很是生氣。你要是回去晚了,只怕有些不妥。”秦驁雖然半信半疑,但也不敢不回,當下說道:“師妹,那我可就回去了。”凝夕紅着臉,點了點頭。
秦驁瞪了石不琢一眼,轉身快步而去。
石不琢微笑看着他離去,心情暢快之極。凝夕提了水桶,便要離去。石不琢忽然說道:“你等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凝夕寒着臉,說道:“有什麼話,你就快說,我要回去了。”石不琢其實沒什麼好說的,當下搭訕着道:“嗯,那個……對了,這裡松鼠好多,你喜不喜歡,改天我幫你抓一個?”
凝夕不悅道:“小松鼠是很可愛,好端端的,你又抓它做什麼?好了,你的話說完了,我也要回去了。”轉身就走,石不琢看着她的背影,一時無計可施。
忽然見前面亭子又走過一個人來,穿着小道姑的衣服,卻是心潔。她也提着兩隻木桶,見了凝夕,頗是詫異,奇道:“咦,凝夕姐,今天是我當值啊,你怎麼先來取水了?”
凝夕臉一紅,其實她是得到秦驁隔牆丟過的字條,約她來漱玉泉見面,這才假裝前來取水,不想卻被心潔撞破了。道:“我……我忘了……不過,我幫你多取些水回去,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心潔笑道:“你真好,謝啦。”忽然一瞟眼,看見石不琢,不禁一怔,奇道:“咦,你這小子,怎麼又來了?”
石不琢笑道:“心潔姐姐好,是馮真人說這裡水好,讓我來取些去泡茶的。”心潔搖了搖頭,道:“馮真人怎麼會這樣說,只怕是你自己說的吧。老實交待,是不是你故意來這裡,想看看咱們凝夕妹子?”
凝夕急道:“你胡說些什麼,看我怎麼收拾你?”伸手在她腰上重重扭去。心潔嘻嘻哈哈地叫道:“哎呀,殺人啦,不琢救救我!”跑到石不琢身後。
凝夕追了幾步,險些撞到石不琢身上,急忙站住,嗔道:“我不跟你鬧了,我要回去了。”心潔道:“唉,着什麼急,好不容易出來,何必急着回去。凝夕,那邊有幾棵李子樹,好像熟了,咱們去摘幾個嚐嚐?”
凝夕猶豫道:“這不好吧……”心潔笑道:“有什麼不好,走啊。”拉着她的手,向漱玉泉右側的山坡上跑去。跑了幾步,回頭笑道:“哎,你不來麼?”
石不琢聽得她叫自己,喜道:“好啊,等等我。”
凝夕終是年少,雖然對石不琢有些討厭,但既然和心潔一道兒去摘李子,石不琢雖然跟了來,卻也不說什麼。
三人在李子樹下,一邊摘一邊吃。凝夕不理石不琢,倒是心潔還跟他說說笑笑。玩了一會兒,凝夕催道:“不早啦,咱們快回去吧。”心潔嘆道:“好吧。”又摘了幾個李子,怏怏地原路返回。
到了漱玉泉,三人正要提了水桶離去,忽然一人快步趕來,怒喝道:“好小子,你敢騙我?掌門真人根本沒有來過天師洞,又怎麼會叫我去?”
石不琢嚇了一跳,卻見秦驁怒衝衝地攔住去路。心潔笑道:“秦師兄,你怎麼也來了?”
秦驁被石不琢戲弄,大感沒有面子,便沒理會心潔,上前幾步,伸手去抓石不琢的衣領。石不琢見他兇狠狠的模樣,心中驚慌,自然而然地伸手擋格,一股內力也隨之而生。秦驁只感手臂一震,竟被震得退開兩步,臉色一變,叫道:“好啊,原來是個煉家子,我倒瞧走眼了!哼哼,你這小子,一定是別派的奸細,到青城派來,卻有什麼目的?”
凝夕叫道:“唉,你們不要打架,秦師兄,他只是個孩子!”
秦驁卻鐵青着臉,擺開架式,揮掌出招,竟是將石不琢當成了平手之敵。
石不琢沒學過武功,不知如何跟人動手,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什麼煉家子,也不是奸細。”
秦驁冷冷地道:“你剛剛已露了底啦,想藏也藏不住。嗯,要是有種,咱們就公平過招。你若贏了,我就讓你毫髮不損地下山。你若輸了,嘿嘿,我將你交給掌門人發落!你要是無膽匪類,不敢跟我動手,那就從我胯下爬過去吧。”
石不琢氣往上衝,喝道:“你這臭道士,欺人太甚。我沒學過武功,自是打不過你,卻不是怕你!”
秦驁喝道:“既然不怕,那就接掌!”掌字剛一吐出,身隨掌形往前一躥,出招攻去。
青城武功入門,分爲外五行功法、外五行拳法,內五行功法、內五行拳法,先煉功,後煉拳,由外而內,循序漸進。青城玄門太極講的是“極柔極鋼”,煉到上乘境界,其柔似水,其堅勝鋼。在天下各派武學中,獨樹一幟。
秦驁年級尚輕,造詣不深,用的是外五行拳中的六合拗樁十八手,講究的是手眼身法步,樁要穩,拳要快,這一出手,果然矯鍵非常,拳風已自襲到石不琢胸口。
石不琢大驚,他不過是煉過幾年入門內功,如何是青城派長門弟子的對手。他手忙腳亂,揮臂招架,肩上一麻,卻是中了一掌。若是沒有內功根底,他的肩臂就要被廢掉了。饒是如此,也痛得流出淚來。
跟着秦驁矮身一腳橫掃,石不琢雙腳被掃到,登時一個身子也被拋了起來。秦驁不依不饒,上前一步,一腳將他身子踏落,摔在地上,又重重踩住。石不琢大聲呼痛,卻動彈不得。
秦驁喝道:“你叫一聲道士爺爺,饒了小的狗命,然後從我胯下鑽過,我就放過你。不然的話,我就打斷你手腳,然後再交給掌門真人發落。”
石不琢叫道:“你以大欺小,不是好漢!你打死我吧,說什麼我也不受胯下之辱!”
秦驁冷笑道:“瞧你不出,倒還硬氣。哼,那我就不客氣了,讓你嚐嚐青城派內家掌力的利害。”說罷提起手掌,運起玄功,便要向他雙臂關節拍去。
凝夕忽然喝道:“住手!”
秦驁一怔,道:“師妹,怎麼了?”凝夕臉色不悅,說道:“你教訓一下他就可以了,卻不要太過份了。”
秦驁道:“可是這小子真的身懷武功,顯然是什麼門派來臥底的……”凝夕自是不信,嗔道:“你要是胡亂傷人,我……我再也不理你了。”轉身就走。
秦驁叫道:“師妹!”凝夕卻頭也不回,徑自去了。心潔吐了吐舌頭,也提起水桶,隨後而去。
秦驁無奈,狠狠瞪了石不琢一眼,喝道:“你這小子,以後要是再搗蛋,我見一次打你一次!哼,今天就便宜你了。”又重重踢他一腳,轉身回朝陽洞上清宮去了。
石不琢全身痛得像要裂開一般,半天爬不起來。他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羞慚。恨的是不會武功,被人打得像條落水狗。羞的是這樣子卻被凝夕和心潔兩個小道姑見到了,以後她們更加瞧不起自己了。
過了一會兒,他坐起身來,怔怔望着漱玉泉,心道:“這個世道,強者爲尊。任逍遙這個老賊,爲所欲爲,別人還不是奈何不了他?這個姓秦的小子不是好人,凝夕卻偏偏喜歡他。我要是不會武功,遲早被人打死。看來當真要學點功夫才成了。”
想到學功夫,登時想起馮清水想要收徒之事,心道:“馮真人名列青城三老之一,武功自然不差,我不如馬馬虎虎拜在他門下,學上幾路青城絕招,一定要打敗這個秦驁,出今日這口惡氣!”
石不琢正自盤算,將來如何向秦驁報復,忽聽泉旁密林之中,一人叫道:“靜兒,靜兒,你快出來!老夫答應過你娘,不會傷害你的……這死丫頭,躲到哪去了?”卻是任逍遙的聲音。
石不琢吃了一驚,既怕被任逍遙撞到,又暗自爲司徒靜高興,料想她必定是找機會也溜走了。心道:“任老賊千萬別往這邊走,佛祖、老君、玉帝,一定保佑保佑,別讓我落在任老賊手裡。”
誰知天不遂人願,任逍遙偏生要往漱玉泉而來,石不琢藏在泉後,暗暗叫苦,一動也不敢動。
任逍遙卻站定了,四下張望,忽然哼了一聲,伸手向泉後抓來。原來他內功精湛,卻聽到了石不琢的呼吸聲。
石不琢大驚,向後猛然縮身,不料泉後竟是個陡坡,只是被雜草荊棘遮掩住了,也看不清楚。石不琢這一縮身,登時踏空,啊的一身,身子急速滑了下去。任逍遙的手剛剛抓住他衣領,卻不防他身子下墜,竟然也跟着一步踏空,大罵聲中,跟着從陡坡滑落。
那道山坡極是陡峭,毫無留手之處。兩人一前一後,順着山溝直望下面深谷中滑去,幾乎有如平空摔落一般,要多快有多快,轉眼之間,就已在深谷之中。
忽然前面有片凸起的岩石,任逍遙牢牢抓住石不琢的手臂,伸腳在那塊岩石上一撐,全身力道都在腳上,立時將下墜之力減去大半。只是這股力道太過巨大,那塊岩石竟然一晃,石下泥土四散,不斷滑落谷底。
任逍遙嘿的一聲,將石不琢身子從懸空處硬生生扯了回來。石不琢感到手臂似乎就要被扯斷一般,痛得大聲慘叫。
忽然那塊岩石竟又一滑,跟着向深谷中落去。任逍遙拉住石不琢身子,再不放手,雙腳猛地使出千斤墜功夫,雖然仍是止不住下滑之勢,但顯然平緩得多了。
石不琢心中害怕,不敢睜眼看下面的深谷。幸而任逍遙武功絕頂,這才能在極滑的坡壁上留得住身形,不然一旦失足摔空,必定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了。
又下滑了多時,已看到谷底的溝壑碎石,草木藤蘿。離地還有一丈,任逍遙忽然揮掌向地面拍去,一股巨大的反彈之力,將他和石不琢的身子也託得轉了半個圈子,然後這才落地。
石不琢知道算是保住了小命,這才鬆了口氣,睜開眼睛。任逍遙哼了一聲,放開他的手臂,卻順手啪地打了他一個耳光,喝道:“你這小子,這幾天躲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本門規矩,欺師滅祖,那可是要抽筋剝皮點天燈。嘿嘿,想不想試試?”
石不琢心口怦怦直跳,勉強一笑,說道:“師父,又見你老人家,當真好極了。”任逍遙冷笑道:“好麼?嘿嘿,只怕也不怎麼好吧?”
石不琢一臉誠懇相,說道:“這些天來,我可一直想着師父,今天終於相見。那天我在山裡迷了路,還遇到老虎,嚇得我藏在樹上,這一藏就是兩天……”
任逍遙卻似笑非笑,一直盯着他看,盯得他心裡發毛,不過還是硬着頭皮,繼續編了一通謊話,想把這幾天失蹤之事敷衍過去。
任逍遙聽得頭大,不由得半信半疑,問道:“那好,就算你真是迷路,爲何我叫人的時候,你卻不答應,還要躲起來。哼,是不是你這小子將靜兒藏起來了?你要是敢動她,我就把你咔嚓一聲,送去當太監。”
石中玉嚇了一跳,沒想到這老賊爲了老情人,不但不會傷害司徒靜,而且也不許別人再打她的主意。忙道:“我藏在泉後,又累又困,就睡着了,便沒聽見你老人家的聲音。至於司徒靜,她不是一直跟師父在一起麼?”
任逍遙忽然擡手又是一掌,打在他臉上。石不琢啊的一聲,身子也被帶得轉了半個圈子,半邊臉都腫了,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
任逍遙喝道:“你這小子,一定是你把靜兒藏起來了,快說,她怎麼樣了?你要是不說實話,瞧我怎麼收拾你?”
石不琢大叫:“冤枉啊,我真的沒見過她!”
任逍遙卻是不信,揮掌又要打。忽聽身後不遠處,有人淡淡地道:“欺負一個小孩子,真不害臊。”
任逍遙大吃一驚,沒想到深谷之中,竟然有人。而且以他內功修爲,竟沒查覺附近有人,實是一樁異事。四下一看,四面都是峭壁,不知那人究竟藏在何處。他眼光在周遭轉了一圈,卻停在狹谷石壁間的一個洞口前。
任逍遙喝罵道:“是誰活得不耐煩了,敢管老子的家事?”
洞裡有人一聲長嘆,充滿了落寞悲悽之意,卻不再說話。任逍遙大疑,喝道:“你究竟是誰,裝神弄鬼?哼,姓任的可不吃這套。”
那人似乎有些詫異,問道:“你說什麼,你姓任?”
任逍遙道:“不錯,老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江湖上人稱綠衣老祖任逍遙的便是。你是誰,快些出來,不然老子燒了你的鳥洞!”
過了片刻,那人慢慢地道:“任逍遙……綠衣老祖……嗯,不會吧,難道真的是你?”
任逍遙怒道:“什麼會不會的,老子就是任逍遙,天下難道還有第二個綠衣老祖不成?
那人又是一聲長嘆,說道:“你終於來了,哈哈,你終於來了。”雖然笑了一聲,但笑得比哭還難聽。
任逍遙心頭髮毛,心道:“他究竟是人是鬼?若是活人,的確不大可能住在這樣的深谷之中。難道世間真的有鬼,他說‘你終於來了’,是什麼意思?難道想讓老子當替死鬼?”
想到“替死鬼”三字,心頭一寒,喝道:“是誰,老子管你是人是鬼,再不出來,老子可不客氣啦。”
那人嘆道:“也不知我究竟是人還是鬼,唉,人鬼有區別麼?”說話之間,卻顯然在向前移動,聲音越來越靠近洞口。
跟着在遍佈藤蘿荊條的洞口前,慢慢出現一件物事。身上顏色就跟岩石或落葉一般,若不是會慢慢移動,實在跟一旁的石壁泥土一樣,難以區分。而且這件物事上面竟然有張臉,臉上也有五官。只不過若不是他在說話,當真瞧不出那是他的臉!
那是一個野人!
石不琢心中震駭,不覺縮到任逍遙身後。
那野人的眼珠一轉,盯在任逍遙臉上,似乎在仔細打量。任逍遙心中寒意大起,卻強自鎮定,喝道:“何方妖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現身?”料想這個“野人”居然會說人話,只怕多半是山精樹怪。也不知這“鬼怪”法力如何,自己的武功不知能不能應付得了。
那野人熟視他片刻,忽然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錯,是你,是你。”
任逍遙顫聲道:“什麼不錯,什麼是你?你……你要做什麼?”
那野人眼中忽有親切之意,說道:“你是任逍遙,沒想到隔了許多年,你還是來了?”
任逍遙面色大變,驚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從前的名字?”
那野人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你師兄。”任逍遙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師兄?難道……難道你是丹丘生?你……你不是早就死了麼?”
那人嘆道:“我雖然沒死,卻成了活死人。”
原來這個丹丘生,卻是當年北冥派玉璧宮的主人。十數年前,他從滇南涉足中原。後來又輾轉來到青城山,從此不知所終。其妻玉鳳兒,原是五毒教聖女,以爲他已身死,於是執掌玉宮璧。
任逍遙其實是他師弟,名叫任逍遙。當年之事,都是出於他的策劃。兩人同師學藝,拜在無量山逍遙宮主人知北遊門下。不知何故,知北遊遲遲不傳授本門“北冥神功”的至高心訣,後來又隻身前往中原,從此杳無音信。
丹丘生和任逍遙暗自焦急,於是派人往中原打探消息,聽說知北遊大概是接了賞善罰惡令,去了俠客島,料想是有去無回了。
兩人無可奈何,北冥神功只學了一半,便沒了師父,又沒留下秘笈之類,武功說什麼也練不到化境了,雖然在江湖上也罕有匹敵,但畢竟成不了頂尖高手。
丹丘生身爲長徒,理所當然的接掌了逍遙宮。任逍遙自知武功不及,也不敢有何異議。當下便獨自去江湖中闖蕩,想要自立門戶,不料其時他的武功修爲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想要成爲一派宗師,卻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後來又惹上了幾個厲害人物,吃了大虧,只得又逃回無量山,誰知逍遙宮也已被改成玉璧宮了。
任逍遙在玉璧宮呆了一段時日,不甘寄人籬下,於是心生一計,和丹丘生商議,決意去偷取少林或是武當的武學秘笈。若能得到少林寺的易筋經,或是武當的太極拳譜,也不輸於北冥神功。
丹丘生一聽,也自動心,當下答應了,兩人聯手,先闖少林,再探武當。結果都是鎩羽而歸,還被少林僧人和武當道士修理了一番。
任逍遙不肯就此作罷,又動起了青城派的主意。兩人知道青城派鎮山之寶,是一部張天師留下的“天心訣”。據說此訣堪比天書,在青城派已流傳千年。青城派在武林中屹立多年不倒,跟這本書上的武功有很大關係。特別是近年來,青城派名聲大躁,幾乎與少林、武當鼎立而三。若能得到“天心訣”,兩人的武功必然大進,那時北冥派又能在武林中獨樹一幟,名利自會滾滾而來。
兩人打聽得青派重要人物都不在山中,這才上山尋書。到了天師洞,卻驚動了看守的道士。留守的道士雖衆,幸好武功不強,兩人奮戰一場,打傷不少人,奪路而逃。
不料慌不擇路,卻在羣峰中迷了路。青城道士四處分派人手,把守路口。兩人在山中繞了一天,怎麼也跑不出去,又餓又累,狼狽已極。只不過任逍遙漸漸對丹丘生有些疑心,因爲遠遠地曾聽到那些道士嘴裡說,有什麼重要的物事不見了。難道那本天心訣已落入丹丘生之手?
任逍遙用話語試探,丹丘生一概不認,他也無可奈何。又在山中繞了一天,終於找到一條出山的路口,不料又遇到青城派的道士。於是大打出手,任逍遙好不容易衝出重圍,卻發現丹丘生竟然不見了。
他也不敢回去尋找,只得下山遠避。過了許久,才慢慢回來打聽,但一無所獲。而丹丘生竟似突然憑空消失了,從此不再露面。青城派掌門早已率衆回山,對山中來了不速之客一事絕口不提,就似從未發生過一般。
任逍遙百思不得其解,只因逍遙宮早改成了玉璧宮,主人也換成了丹丘生的夫人,他也沒心思再回滇南,於是便在中原四處廝混。時間一長,也就把此事忘了。
不料今日重返青城山,竟會在這深谷之中,遇到故人。
任逍遙瞪着丹丘生,無數往事,盡浮心頭。只不過眼前的“野人”,和當年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丹丘生,實在是天壤之別。他淪落到此,下場如此悲慘,也不禁令人驚歎。
石不琢在旁聽見,還是詫異之極。心道:“原來這個野人居然是任老賊的師兄,咦,任逍遙,任不通,哈哈,這老賊當真是不通得很。”
任逍遙驚訝之餘,又生起疑心。他向丹丘生打量幾眼,略一遲疑,問道:“師兄,我後來好像聽說,自從我們那天去過天師洞,青城派就一直在找一件重要的物事。我一直在想,那本天心訣,會不會是師兄你拿了吧?”
丹丘生面無表情,冷笑數聲,說道:“師弟,你太多疑了,嘿嘿。”任逍遙卻搖了搖頭,說道:“事出有因,不是我信不過師兄。”一面說話,一面腳下暗暗點地,勁由心生,忽地彈起,身子直落在丹丘生身旁,伸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搭。
他對這個師兄頗是忌憚,多年未見,雖見他似乎行動不便,但也不敢大意。縱身直上,要先試探一下他的武功底細。
丹丘生雙手不動,肩膀微微下沉,一股醇和的力道突然生起,將任逍遙的手掌彈開。冷笑道:“師弟,怎麼一見面,就要申量做師兄的啊,你眼裡還有沒有本派規矩?”
任逍遙心中驚疑,他出手何等之快,又向丹丘生身上一掠,要看他隨身有沒有藏着什麼經帖之類。
丹丘生一手撐地,身子懸起,如風擺揚柳,東搖西晃。任逍遙快如電閃的手法,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沒撈到,全數落空。
他心中驚駭,沒料到多年沒見,丹丘生武功似乎更勝從前。他不敢戀戰,腳下一彈,又躍回平地。說道:“師兄看來得了真傳,果然武功大進,今非昔比,可喜可賀。師弟我只想領教師兄神功,別無他意。”
丹丘生搖了搖頭,嘆道:“我下半身癱了幾十年啦,還談什麼武功大進,又怎麼能跟人動手?”
任逍遙卻是不信,面色鄭重,說道:“師兄太謙了,再接我一招,這是本門的無相掌力,放心好了,我不會傷了你的。”
他一面說話,一面擡起雙手,蓄勢運氣,就似在胸前擡起一個看不見的球形物體,緩緩移動,驀地裡弓步進前,雙手微揚,一股雄渾的勁道,直向丹丘生迎面撲去。
眼看這股勁道將他籠罩在當中,忽見丹丘生擡起一隻手臂,掌心向天,拇指和食指相扣,似乎拿了一個劍訣。跟着緩緩向下斜斜劃過,一股潛勁不知不覺在他身前涌起。
任逍遙所發掌力和那股暗勁一撞,全身一震,不由得站立不住,竟是連退了四五步,驚得臉都白了。
丹丘生緩緩收功,卻輕輕嘆了口氣。
任逍遙歇了一會兒,說道:“師兄果然學到了道門的高深武功。要說那本秘笈不在你手裡,我死也不信。”
丹丘生冷笑一聲,說道:“那本天心訣是青城派鎮派之寶,藏得何其嚴秘,豈有那麼容易得到?我從崖上失足摔下,斷了兩腿,這才每日以打坐練功來度日。這麼多年了,功力略有長進而已。”
任逍遙搖了搖頭,道:“師兄,你還記得麼,從小你就喜歡騙我。如果我現在這麼容易就相信你的話,豈不是還不如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丹丘生看着他,往事浮上心頭,忽然一笑,說道:“不錯,那次我的確騙了你。不過,我只是跟你鬧着玩的,沒想到你還記得。”
任逍遙搖了搖頭,說道:“你說得倒是輕巧,當年卻險些要了我的性命。你無非是怕我的武功超過你,搶了你大師兄的位置,就把我賣給所謂的江湖正道。幸好我用毒弄死幾人,這才死裡逃生,不然早己是別人刀下鬼了。”
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當年你不過十幾歲,卻已貪花好色,**人家小姐。說起來,我不過做了件好事,救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任逍遙搖了搖頭,道:“你以爲自己是好人麼?哼,未必如此。你做的壞事還少了?大家半斤八兩罷了。你那時武功不如我,卻用計陰我,未必太沒同門義氣。”
丹丘生冷笑道:“我幾時武功不如你了?不說當年,就是現在,也不見得在你之下。”
任逍遙笑道:“師兄向來自視極高。既是如此,咱們多年未見,何不切磋一番,也是一樁快事?”
丹丘生搖頭嘆道:“我不能動彈,總是吃了虧。不過,要勝你還不容易?這樣吧,這個孩子沒什麼功夫,我教他幾招,然後跟你打,不出三天,你自然服輸。”
任逍遙冷笑道:“我不信,你武功再利害,他畢竟是個小孩子,若是三十年,若許能有我今日成就。三天之內想要勝我,豈不是癡人說夢?”
丹丘生笑道:“那好,你敢不敢賭?”
任逍遙心念急轉,心想說不定師門秘技,盡在他掌握。極想看看這些年來,他武功進境如何。當下喝道:“很好,就把我的乖徒弟借你三天。咱們以三十招爲限。他若三十招不敗,算你爲勝。嘿嘿,你可別教壞了他,本來還能接我十招,你教了卻只能接我一招。”其實他根本沒傳過石不琢武功,別說接自己十招,只怕半招也接不了。只是故意這樣說了,好叫丹丘生輸得更加沒面子。
丹丘生哈哈一笑,道:“就這樣,一言爲定!”
任逍遙抱手冷笑。丹丘生向石不琢一招手,道:“小子,你過來,我瞧瞧你的根基如何?”
石不琢心中害怕,實在不想過去,但又不敢不從,向那怪人棲身的山洞走近幾步。忽然之間,丹丘生長袖卷出,纏在石不琢腰間,別看他長袖破破爛爛,但內力運使之下,卻是挺直如矢。
石不琢吃了一驚,身子已騰雲駕霧般飛起。不由自主翻了幾個跟斗,頭下腳下直摔下來。若是腦袋撞到地上,還不**迸裂?
他驚呼大叫,將在落地之時,丹丘生長袖又再飄至,在他腳上一扯,他身子又硬生生翻轉來,卻是雙腳穩穩落地。
丹丘生嘆道:“任師弟,你武功也還罷了,就是教徒弟的本事差了些。這小子簡直毫無根基。”話未說完,石不琢啊的一聲,往前撲倒,摔個四仰八叉。原來丹丘生的內力尚未散去,石不琢雖然落地,卻不知卸勁之法,不能化解那股力道,因此片刻之後,竟又站立不穩。
任逍遙笑道:“這小子我是半路上收的,還沒傳他本門心法。師兄,你若有心,就代勞了吧,哈哈。”他想探知丹丘生究竟有沒有得到天心訣,他若傳授石不琢心法,說不定便會透露出一些端倪。至於石不琢,若這小子不聽話,以後再除掉他,也是輕而易舉。
任逍遙固然沒安好心,丹丘生卻也是自有算計:“我行走不便,要離開此處,實是千難萬難。如果這個小子聽話,便能帶我離開。至於離後之後,他若有異心,我再出手殺這小子,卻也不遲。”
石不琢卻不知自身處境大爲不妙,只是驚歎丹丘生的神功,心道:“這怪人身子不動,只憑長袖便這般利害。只怕他的本事,比‘任不通’還要強上幾分吧。”
丹丘生看了任逍遙一眼,道:“本門規矩,傳功之時,旁人不得觀望。師兄不會忘了吧?”任逍遙哈哈一笑,道:“師兄請便。”轉身揚長而去。
丹丘生看着石小子,道:“你小子根基雖差,還好外表看來不傻。只要得我**,或許馬馬虎虎,也能跟任逍遙對付幾下子。只不過,我北冥派的規矩,內功心法不傳外人。你須得拜我爲師,才能傳你功夫。”
石不琢猶豫道:“但我已拜過任逍遙爲師了……”
丹丘生道:“無妨,北冥派中,也沒說不許拜兩個同門爲師。你小子運氣不差,就讓你破個例吧。”石不琢心想反正是人家坫板上的肉,由人擺佈;他既讓自己拜師,那就拜好了。當即跪倒磕頭。
丹丘生笑道:“很好,北冥派的功夫,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短時間內,你也不能學得太多。只好先傳你入門心法,再加一套掌法,能跟任逍遙周旋一下,也就罷了。”
石不琢抓了抓頭,道:“任師父那麼利害,我可打不過他。”
丹丘生臉上詭秘一笑,說道:“你現在當然打不過他。不過我教你的掌法,卻能讓他大吃苦頭。”石小心仍是滿心疑惑。
丹丘生道:“聽好了,我傳你本門心法。你須得記熟了,一字不能錯。”
當下背誦道:“《逍遙遊》有云:‘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裡,未有知其修也。’又云:‘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爲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是故本派武功,以積蓄內力爲第一要義。內力既厚,天下武功無不爲我所用。是故內力爲體,招式爲用。凡眼耳之活動,根於心之發動,故觀物聽聲而心動,此人二常也。吾人乏遭遇危險,不能預知,故平時步行時,當注意前後左右,不可疏虞。且應敵之時,因眼之活動,而勇氣自滿,動作亦速。敵人圖我之意,先已瞭然於胸。察敵眼光之注視,與吾身相觸之靈覺,敵方意向,我無不知,我得而從之制之矣……”
北冥派入門心法約千字,博大精深,也非石不琢一時所能領悟。還好他記性甚佳,一字字地記來,兩三遍就已記得一字不差。
丹丘生面露欣慰,點頭道:“瞧你不出,確是塊學武的好料。只要記得總綱,以後的武功千變萬化,都不離其宗。”
既傳過心法,便教他打坐吐納之法。一旦入靜,便是十多個時辰過去。任逍遙既然答應了以三天爲限,也不來打擾。
次日仍是靜功爲主,丹丘生飛石打下飛鳥,茹毛飲血而食。石不琢無奈,只得也大吃生肉,卻感噁心得要死。
第三日便是傳授掌法。
丹丘生道:“憑你的這點根基,再練三十年,也未必勝得過任逍遙。只不過,我傳你這套掌法,卻不用跟他硬碰硬去拚。或許能讓你三十招不敗,也就算是勝了。”
石不琢奇道:“什麼掌法這麼利害?”
丹丘生道:“這是我下身癱瘓之後,靜修多年,才悟出的掌法,名叫千絲萬縷飄絮掌。掌法使出,就如滿天飛絮一般,無隙不鑽。敵人雖強,又何從得千手萬手,來防備那漫天的柳絮飄落?”
石不琢聽了,想到能在任逍遙手底數十招不敗,放眼當世高手,又有幾人做得到?自己竟也成了一名小小高手,不由得大感振奮。
三日之期一過,任逍遙便來挑戰,笑道:“師兄,怎麼樣了,我的徒兒,你**得如何?”
丹丘生笑道:“比起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自然差得遠;但若跟你交手,卻也馬馬虎虎了。”任逍遙怒道:“你是說我不是一流高手,那是二流、三流的了?”丹丘生笑道:“豈敢,豈敢。”
任逍遙看了一眼石不琢,喝道:“那就快來,還是那句話,擋得過我三十招,就算我輸!”
石不琢心中有些害怕,緩緩上前,低聲:“師父,能不能……能不能不打了?”任逍遙瞪他一眼,道:“沒用的傢伙,這就怯陣了?將來遇到有人要你的命,你是不是也說能不能不要打?”
石不琢無奈,只得上前,擺開招式,正是千絲萬縷飄絮掌法第一式“風吟若絮”。便如湖岸千條柳枝,迎風輕舞。風中輕絮飄飄,恍如漫天之雪。
任逍遙看了看,點頭道:“不錯,有點意思。小心了,看掌!”一掌揮出,雖只出了三分力道,卻也十分強勁。石不琢初學得內功掌法,尚未嫺熟,又極少跟人動手的經驗,一時慌了,不由自主伸手去接對方掌力。
任逍遙哈哈一笑,心想這一掌過去,還不把他震飛?豈知石不琢雖然缺乏臨敵應變之能,但掌法是記熟不會錯的,兩手相接,自然而然就用上了飄絮掌法中的“且隨風舞”,並不硬擋,而是順應對方力道,牢牢扣住任逍遙手腕,身子被這股大力震得雙腳離地,身子向後飄出,但死不放手,竟然懸在半空。
任逍遙大奇,喝道:“放手啊!”手臂用力一振,想把石不琢震開。不料這招“且隨風舞”的宗旨就是抱上死命不放,任逍遙連抖幾下手臂,竟是摔之不脫。
他又好氣又好笑,喝道:“去你乃乃的!”飛起一腿踢去。石不琢身如飄絮,竟不受力,一手在他腿上一按,身子彈起,竟摔過頭頂,落在任逍遙背上。
石不琢的飄絮掌法越用越熟,順勢“繞枝無依”,雙臂勒在任逍遙背上,雙腿盤他腰,就似八爪魚一般,牢牢扣住。
任逍遙百忙中瞪了一眼丹丘生,心想這傢伙果然瘋了,所傳招數如此古怪。只是被人從後面抱住,還當真不好攻擊。回肘去撞,左撞右撞,都被石不琢以卸力之法卸去,氣得他哇哇大叫。丹丘生遠遠看了,哈哈大笑。
任逍遙大怒,再不留情,驀地低頭,雙手由下而上托起,卻是一招“霸王卸甲”,石不琢的身子呼地一聲,從他頭頂飛出。
任逍遙鬆了口氣,追上一步,伸指戳去,要點了他背上穴道,就算贏了。豈知千絲萬縷飄絮掌的精要,就在於舍已從人,自己並不發力,全然依附對方,只要有可借力之處,便立馬順杆爬。任逍遙若不出手,石不琢的身子便會飛出,重重摔在地上;但他一出手,石不琢便有可資之力,身子在空中側轉,一手扣腕,一手卻反倒向任逍遙脖頸扣去。
任逍遙沒想到手腕居然又被扣住,不怒反笑,罵道:“臭小子,倒還有一手!”揮掌去擋,石不琢手影一晃,又扣住他手腕。任逍遙冷笑一聲,雙手一齊反腕,倒扣對方脈門。只要拿住脈門,他全身無力,也就輸了。
石不琢毛手毛腳,雖然兩手脈門被扣住,但他同時也拿住對方脈門。任逍遙哈哈笑道:“現下你認輸了吧……”話沒說完,丹丘生卻笑道:“你也被扣住脈門,認輸吧。”
任逍遙一怔,惱羞成怒,再不顧“師徒”情分,罵道:“臭小子,不識好歹!老子化你功力!”北冥神功既能吸人功力,以爲己用;而用來化人內力的是爲化功大法。當下任逍遙心一橫,使出化功大法,要化掉這個“不肖徒兒”的微薄內功。
豈知石不琢得丹丘生秘傳,本門內功心法已有根基,而且十分純正,任逍遙強行輸到他體內的霸道內力,竟不能化他內力,反倒有如石沉大海,有去無回。
任逍遙大奇,連催數次內力,都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呆之下,心神微亂,內力不能凝聚,忽然飛快向石不琢體內流去。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收功,豈知北冥內功的精要,就在於內力如水,其質本就極善流動,只要有處可泄,便一涌不可收拾。石不琢雖然功力尚淺,不可能吸人內力、化人內功,但若對手將內力強行注入他體內,卻也抗拒不得。
任逍遙連連數次想要凝聚內力,不令外泄,豈知心裡一急,越發難以收斂。內力仍是滔滔不絕地涌去。石不琢只感身子就似要炸了一般,心中駭然,偏又無能爲力。就算想放開對方脈門,但任逍遙仍扣着他脈門,一般地無從分隔。
任逍遙大駭,叫道:“喂喂,當真邪門,師兄,快想想辦法!”
丹丘生也沒料到會出現這般情形,看得呆了,一時想不出好法子,別說他行動不便,就算可以縱身過去折解,但只要一沾上兩人身子,只怕自己的內力也會被吸進去。
任逍遙的內力越泄越快,心中更驚,若是這樣下去,內力泄盡,也就油盡燈枯,說不定性命不保。以往他吸人內力,或是化去敵人功力,何等威風愜意,但報應不爽,此番自作自受,卻是百感交集。
丹丘生心中一動:“這樣也不錯,借這小子之手,廢去這老賊武功,倒省了許多事。”
又過片刻,任逍遙的內力已去了六成。就算他此時能凝聚內力,但石不琢的內力已勝過他,除非同時收功,否則也無法令內力停止外泄。
任逍遙望着丹丘生,叫道:“師兄,你忘了過去我們同門學藝的日子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丹丘生心中一震,往事浮上心頭。這個師弟雖然奸滑,但畢竟自小在一起長大的,若是就此看他成爲廢人,也覺於心不忍。又過片刻,見他神情委頓,其情可憫,便嘆了口氣,道:“好吧,我想法子救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任逍遙忙道:“師……師兄快說……我……我一定依從……”話音已是有氣無力。
丹丘生道:“我要你去一趟雲南,叫玉璧宮的人來帶我回去。這件事不算爲難吧?”任逍遙喘道:“好……快……快救我……”
丹丘生點了點頭,說道:“徒兒,你試着收斂心神,凝聚功力,勿讓外力入體。”
石不琢乍然得了那麼多強勁之極的內力,也是頭昏腦脹,全身漲鼓如球,似乎就要炸開來了;只是外表一如平常,卻看不出來。正自心慌意亂,聽得丹丘生說話,忙道:“是……”默唸北冥心法,吐納內息,將體內四處遊走的內力收攏。果然片刻之間,任逍遙的內力不再大量涌來。又過片刻,石不琢手上一振,任逍遙向後跌開數步,登時坐倒在地。
丹丘生說道:“好徒兒,還不坐下,煉化外力,以爲己用?”
石不琢急忙坐下,運轉心法,將吸入體內的體力煉化。片刻之間,功力大增,足以和當世一流高手抗衡了。
任逍遙歇了一陣,這才緩過勁來,嘆道:“這小子,嘿嘿,不錯,不錯。也罷,咱們都老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已到了引退的時候了。不琢小兒,再給你一個造化,我的義女靜兒,將來就託付給你了。你可不許虧待了她。”
石不琢驚道:“什麼,你的義女?靜兒,是司徒靜麼?怎麼,你認了她做義女?”
任逍遙點頭說道:“不錯,靜兒是老夫故人之女,我見到她,就像見到當年的那人一樣。所以老夫就將靜兒認做義女了。但老夫答應我師兄去一趟雲南無量山,那裡十分兇險,此生不知是否可以生還,故此將靜兒託付給你這小子。怎麼,靜兒也算得上絕世美女,你不想答應麼?”
石不琢又驚又喜,站起身來,忙道:“我……我答應,我答應。”
任逍遙哈哈一笑,縱身而起,一道身影在羣山中掠過,遠遠傳來長笑之聲:“一年之後,便是天門百年開啓之期,不琢小兒,你既然得了北冥派真傳,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繫於你一身,望你好自爲之吧。哈哈哈哈……”
羣峰之上,亂雲縱橫,唯聽長笑聲迴盪不已。
石不琢先是一呆,隨即慌了,忙問道:“什麼天門百年開啓之期,什麼武林的生死存亡,這……這是什麼意思,他故意說來嚇唬我的,是不是?”
丹丘生卻一臉凝重,看着任逍遙遠去的方向,默不做聲。良久,方纔嘆道:
“百年……百年,果然又是百年,又到了天門開啓之期。斬盡紅塵不平事,不到天階命難留。看來一場武林浩劫,這一次是在所難逃了!”
(本卷完)
後記:這是2009年的舊稿了,現在已做修改。當時寫了又改,改了又寫,總是不能如意。回過頭來想想,其實做爲練筆之作,雖然書寫得不成功,但筆者仍然得益良多,至少文筆方面大有長進。
從少年時讀武俠小說起,到萌發了也寫一寫的念頭,驀然回首,轉眼間,已不是昔時的少年郎。
還好,縱然不能以寫作爲生,但也算是走出低谷,生活步入安穩。也到了可以快意寫作的時候了,假如時間再多一些的話。
有時候,在寫完某些章節的時候,會有一種古意在心頭,就如一首古詩: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王維,竹裡館,唐朝。當時明月,竟然可以雅緻如斯。
只要寫作,就不會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