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清燁舒服的靠着,聽聞她的話,漸漸眯上了眼睛。淺淺的呼吸,緊閉的雙眼,微微發紅的白淨面頰,溫和儒雅,只有他身上的明黃顏色告訴這殿中的所有人,這是一國天子,他竟然就這樣睡着了。
沈嘉蘿靜靜的瞧他一眼,搖搖頭嘆一口氣,無奈的轉過頭瞧着幾個奴才。見他溫和含笑,本以爲能借機問問宮人們的安排。可惜他醉酒前來,糾纏了一會便睡過去,只待明日再問了。
他睡在軟榻上,殿中便無人敢離開。沈嘉蘿輕輕將絨毯搭在他身上,又小心翼翼替他蓋好。瞧着他安靜的睡顏,輕輕起身,打算挪到一旁去守着。剛起身,這才發現他一隻手竟然握着她的裙襬,沈嘉蘿試着抽回裙襬,卻發現他緊緊拽着,不忍吵醒她,便就這樣靜靜的守着他了。
殿中的燈燭燃的都是無煙無味的,火光比一般的蠟燭都要明亮,一隻一隻排在四角,更有蓮花燈柱隔不遠便亮起。殿中亮如白晝,花窗緊閉只餘一殿幽香。沈嘉蘿偏愛淡淡的香氣,這香便由丁香爲主料配製而成。整個璟宮也唯獨她一人才有,說不出的尊貴和盛寵。兩代君主,對待她似乎都是這般憐愛與疼惜,記着她的喜好,給她熟悉的溫馨。
可是,她想要的究竟是不是這樣的寵愛呢?竟然連她自己也不知曉。
夜色漸漸暗下,天氣越來越涼,二更天,一殿燈燭。沈嘉蘿斜斜倚着軟榻,靜靜的睡過去了。軟榻上躺着的龍清燁無聲無息的睡着,雖然照舊抓着沈嘉蘿的裙襬,她卻歪向了另一邊,並未靠過來。這樣的姿勢,很奇怪。鳳藻宮中,龍翊總是摟着沈嘉蘿軟軟的哄,縱使鬧了彆扭,待沈嘉蘿睡熟了也會不自覺的偎進龍翊的懷中,尋了舒服的姿勢一覺天明。可這會,龍清燁舒服的躺着,懷中空空如也,沈嘉蘿歪歪斜斜倚着的只有另一側軟榻。青絲隨意的披散在身上,有些便落在了地上絨毯上。
雙兒跪坐在地上絨毯上,困的打盹。猛然驚醒,這才發現兩個主子已經睡熟,儼然是二更時辰了。她悵然無聲的嘆一口氣,揉揉發麻的雙腿,緩和半晌這才輕輕起身,走到沈嘉蘿身旁,將她的青絲撈上軟榻,尋了軟和的薄被輕輕搭在她身上,又將她的雙腿放平整。轉身瞧了瞧跪坐在另一頭打盹的荷葉,搖搖頭輕聲走在偌大的殿中,一盞一盞的熄了明亮的燈燭,只餘了兩隻蓮花燈柱,靜靜的照亮一殿融光。
做完這些,見值守的奴才正在打盹,也不喚醒她們,只靜靜的走到珠簾邊站定了。過了今夜,誰知明日呢?那樣俊朗冰冷的帝王,就這樣化爲白骨飛灰了,可嘆可惜可憐亦可憾。可是她們,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能做!但願這命苦的帝王,從此後脫離塵世,自在逍遙。
窗外天光,一片漆黑,無聲無月。
未央宮
殿中燈燭盡數熄滅,唯有內殿尚有一絲燭光。帷幔靜靜,華貴中透出蕭索。燈影幢幢,悠忽中透出落寞。
寬大的銅鏡中,隱約照出一個身形單薄的麗人。面頰不過兩日便消瘦了,青絲披散在身後,只着素白的單衣,一件佩飾也無。她靜靜的望着銅鏡,看的癡了。
四周一片寂靜,連她的呼吸也不能聽聞。良久,忽然一聲輕微的嘆息,然後是撲簌簌下落的冷淚。一顆一顆越聚越多,滴在妝臺上,滴在胭脂裡,滴在玉匣中,慢慢匯聚成大灘的水漬,然後順着妝臺緩緩流動。
“怎麼不來呢?不是說三更看鏡,鏡中人麼?你怎麼還不來……”苦澀壓低的嗓音,從這素來溫和的女子口中一字一字的吐出。哀傷的聲調,染滿了整個漆黑的大殿,順着紗帳帷幔不停的遊動。
白綺琴靜靜的瞧着銅鏡,乾淨的臉上是落魄的神色,龍翊的屍首已在昨日運往皇陵安葬,無人能夠看上一眼,連最後他的樣子,她也沒能見到。
從前在洛城,他偶爾會到她的房中坐坐,有時候也歇下,不過卻是分開安寢。她知道他是爲了遮掩定王等人的耳目,並非真心喜歡她。可每次他來,她的心底都是歡呼雀躍的。她知道他喜歡溫和的女子,便一直扮演着這樣的女子。他偶然誇讚青碧的顏色適合她,她便從此再不着別的顏色。他謀反,她的心比誰都揪緊,他登基,她的心比誰都歡喜。他將她接進宮中封爲妃子,雖然多是存着給沈嘉蘿尋個伴的心思,她卻仍然感激他的恩情。只因爲,這世上或許只有她纔是真正愛着他的。從她賣身葬父起,從他掀開車簾高高的俯視她第一眼開始,她的心她的人便全數交給了這個男子,這個俊朗英挺卻冷漠的男子!
這麼多年,她爲奴爲婢爲妾,只希望有一天他恁真心誠意的看她一眼,她盡心盡力的服侍,只希望他能分給她一點心意。可惜,上蒼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公平。在她漸漸謀得了他一寸真心時,上蒼卻奪走了他的生命!
她不信,他已經死了!那樣優秀的男子,那樣武藝高強的男子,他怎麼會死呢?可是,她知道他的確是死了!被左右二相,被兵部,被御林軍,被這璟國所有的棟樑肱骨合謀害死了!她的夫君,被人害死了!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淚,無聲的滑落,一滴一滴像是多年前,洛城的春雨闌珊。
卯時未天明,龍清燁早起上早朝,沒有打擾沈嘉蘿,雙兒荷葉伺候他更衣梳洗,戴了金冠踏了寶靴,緩緩的出了鳳藻宮,往養心殿去。昨日跟來的內監跟在他身旁,十分恭敬討喜,不知是他從宮外帶來的,還是從前的心腹。龍清燁重新得勢,之前被打壓的心腹們都冒了頭,一慣跟在龍翊身旁的人便倒了黴,已經難得看見。
早朝上並沒說別的
,不過是先彙報了龍翊的葬禮問題。昨日已經草草安葬,也不曾給予諡號。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揭過去了。邵雄等人殷勤恭順,討論了幾件國事,將連日積累的事情都研討完畢,山呼萬歲恭請龍清燁親書聖旨,詔告黎民百姓,張榜公佈新帝登基之喜,大赦天下。
百姓們對於誰當皇帝,其實都一樣。只要過得太平,過得舒坦,他們便舉雙手擁護你。若是溫飽也不能混過,日日緊巴巴的挨餓受凍,便要揭竿而起,仿效朱家奪天下。
今日輕輕鬆鬆的換了皇帝,還是個從前熟悉的,又都是龍家人,都是先皇的親侄子,大臣們對於此事贊同,不識幾個字的百姓更是恭順擁戴。便是幾個山高水遠的書生,悄悄議上兩句是非公道,也不敢真個拿出檯面來講。龍家兄弟如何內鬥,百姓不能知曉。須知成王敗寇,如今要說龍清燁的壞話,只有斬首一條。
此事風風光光的辦了,新帝也就正式坐穩了江山。一番波折,最終迴歸正統,先皇總算能瞑目了。龍翊到底是怎麼死的,竟無人追究根底。自古帝王家,最是無情人。可見親兄弟自相殘殺,天下衆人都是贊同的。龍清燁是否害死親弟弟,也沒有人刻意詢問,就連料理後事的人看見了大火燒燬的太儀殿也並不細考龍翊的死因。足見他死的悲涼!
龍清燁下了早朝,沒往養心殿去,而是去往鳳藻宮探望沈嘉蘿。龍輦今日已經趕製好,簇新的五色九龍傘,簇新的明黃流蘇金綏,簇新的華蓋,讓人眼前驟亮,增添了萬分的尊貴與威嚴。
內監隨着龍清燁往鳳藻宮,經過御花園,龍清燁刻意在園中逗留了片刻。見白雪皚皚,花木扶疏,相思湖靜如玉盤,生了好興致,笑了笑吩咐人繼續走。到了鳳藻宮,宮人們垂首侍立,見了龍清燁紛紛屈膝請安。龍清燁下了龍輦帶着內監進了正殿。
正殿中的宮人屈膝請安,龍清燁掀開珠簾進了內殿,瞧見沈嘉蘿坐在軟榻前,靜悄悄的沒聲響。天剛亮起來,照着沈嘉蘿的性子不會這麼早起來的,龍翊疑惑的走上前,溫和笑道:“蘿兒怎麼起來了?外頭天冷,多睡會!”
雙兒荷葉慌忙請安,龍清燁擺擺手看了看這兩個大侍女,轉頭走到了沈嘉蘿身旁坐下。卯時早朝,他見她睡得香甜,便輕輕將人抱到了鳳牀上,自己靜靜離開了。
沈嘉蘿愕然回神,瞧見龍清燁嚇了一跳,愣了片刻起身躬身道:“參見陛下!”接連幾日,相見時沈嘉蘿都未自稱,因她自己實在不知道是否應該稱作臣妾。
她一襲素白衣衫,上頭繡着淺粉色的小花,挽着素淨的髮髻,髮髻上只插了一隻白玉釵。這樣的淡淡的樣子,不若別人爭寵的嬌媚,自有一股天成的溫柔。龍清燁一見就喜歡,伸手捉住她小手,溫和笑道:“蘿兒快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