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翊盯着奏摺看的細緻,沈嘉蘿額上已經全是汗水,劉四喜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敢擅自做主。
門口小順子揚聲道:“邵妃娘娘到!”
龍翊擡頭看去,就見邵秀妍一襲橘色曲裙,挽着飛仙九環髻,髻上珠翠滿頭,滿面嬌笑的走了進來。
龍翊瞧着走近的邵秀妍,溫聲開口道:“昨日太醫才叫你安胎,怎麼不在宮中好好躺着?”他冷麪含笑,辱春風拂過綠柳,立時讓殿中增了春色。
邵秀妍瞧見他笑,嬌滴滴笑道:“臣妾雖然要好好安胎,陛下也要好好保重龍體呀!臣妾早起做了幾樣小菜,特地帶來給陛下!”爲他懷着龍子,還要親自下廚爲他洗手做羹湯,這樣賢淑的妻子哪裡去尋?邵秀妍昨日見了他的態度,心知他不會抗拒這般殷勤,美目含笑提着食盒,柔柔的望着龍案後的天子。
龍翊含笑開口道:“來,過來!”
邵秀妍最喜歡聽得怕只這一句了,聞言嬌笑着上了金階,將食盒擺在龍案上,一盤盤揀着裡頭的菜式。
沈嘉蘿立在側殿門口,渾身痠軟無力,額頭沁出汗漬打溼了包着傷口的紗布。
邵秀妍見龍翊心情好,拿銀箸替他小心布着菜,柔聲道:“臣妾今日已經好多了,陛下不必擔心臣妾!”頓了頓,溫聲道:“臣妾想見陛下,陛下難道就不想見小皇子嗎?”
龍翊呵呵一笑,點頭道:“當然想!”
龍翊笑的開心,沈嘉蘿煎熬難受,邵秀妍餘光瞥見沈嘉蘿頭上纏着紗布還咬牙立在門邊伺候就覺心頭歡喜。低頭替龍翊佈菜,柔聲道:“陛下……臣妾的表哥近日嚷着說要爲國效力,爹爹也不知給他個什麼職務纔好?您看,該讓他做個什麼,既不顯得陛下厚寵,也不顯得相府小氣?”
龍翊溫聲道:“他想求個什麼差事?”
邵秀妍心頭一喜,柔聲道:“不過是求個小官罷了,就在爹爹手底下做,可好?”
龍翊轉頭瞧着她面頰,含笑道:“既是你開了口,斷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不如就讓他先跟着戶部張松柏做個郎中吧!”左相邵雄掌管戶部,戶部尚書張松柏聽命與他,這郎中是個正六品的官,官職不大,好在是京官,可就不能小覷了。
邵秀妍心頭明亮,嬌聲屈膝道:“臣妾謝陛下!”
龍翊忙扶着她,笑道:“你有事身孕在身,別施禮了!小心朕的小皇子!”
邵秀妍瞧見沈嘉蘿受委屈,心頭大快,在龍翊面前撒嬌秀着恩愛。沈嘉蘿咬牙立在側殿門口,還要替他們夫妻二人奉茶添水,渾身難受異常。龍翊卻仍是視若無睹,照舊對邵秀妍寵溺有加。
邵秀妍昨日害了她,今日沒再演昨日的戲碼,高高昂着頭冷眼瞧着沈嘉蘿奉了茶,沒再爲難沈嘉蘿,不過賴在養心殿足有半個時辰才喊着腰痠乏
力離去,龍翊將她送出門口,喚了龍輦親自送回去,這一來免不了又有許多有心人在心頭做了比較。如今璟宮,最最得寵的看來就是這個邵妃了。
龍翊轉身往龍案上走,並未瞧沈嘉蘿一眼,劉四喜招手讓沈嘉蘿換茶。沈嘉蘿得了令,轉身進了茶室,託了新茶出門,一步步小心走上金階,站在龍翊面前,躬身屈膝奉了新茶,換了舊茶,又收了邵秀妍的茶盞,慢慢退下了金階。小步走向側殿,想着方纔邵秀妍替她表哥求得差事,嘆一口氣,復又轉回金階上,躬身立在龍翊面前,躊躇半晌開口道:“陛下!”
龍翊正在品茶,瞧見她回頭,心中疑惑,可面上仍是一片冰冷,輕輕擱下手中的茶盞,轉頭沉聲道:“何事?”
沈嘉蘿低着頭,心內反覆思慮,輕聲開口道:“陛下應承邵妃娘娘的事情,有些不妥!”
龍翊星目一眯,冷眼盯着她捲翹的睫毛,雪白的紗布,沉聲道:“朕應承了她何事?”
沈嘉蘿心頭一跳,生怕龍翊又要爲難她,水眸眨了眨輕聲道:“陛下應承邵妃娘娘,讓她表哥往戶部擔任郎中一職。”
龍翊瞧着她開口的小嘴,大手扶上龍案,沉聲道:“有何不妥?”
沈嘉蘿鬆一口氣,低頭恭敬道:“邵妃娘娘的表哥……宮中又許多人風傳邵妃娘娘的親戚在外浪蕩紈絝,尋常乾的都是仗勢欺人的勾當,並不適合在朝爲官。更何況是在戶部這樣重要的地方,只怕會……會亂了朝綱!惹得百姓辛苦!”她斟酌言語,實在是爲了龍翊好。龍翊登基沒多久,若是任人唯親,只怕會讓這本就有些動盪不安的朝堂愈發亂起來。這會,低着頭靜靜等着龍翊發話,心頭卻是希望他能聽進她的勸說。
龍翊冷冷瞧着她的臉,轉頭瞧着外間天色,又看看花窗下開的正豔麗的白杜鵑,往後靠着龍椅柔軟的靠背,雙手交疊在腿上,閉着眼睛不說話。
他不說話,沈嘉蘿莫不清楚他的意思,只當他正在思考是否收回旨意,或是換個差事給邵秀妍的表哥,她低頭屈膝,恭敬的立在龍翊面前,也就不敢說話了。
半晌,沈嘉蘿以爲龍翊就要睡着時,龍椅上的人突然冷聲道:“你爲何要干預朕的主意?”
沈嘉蘿一驚,低頭支吾道:“我……奴婢……”爲何要干預?她爲何要干預?
龍翊眯着眼睛冷聲道:“你憑什麼管朕?朕要賞誰貶誰,朕自有主意,與爾何干?”
沈嘉蘿一急,低頭道:“奴婢……奴婢只是認爲陛下草率定下官職有些不妥,所以……所以才……”
龍翊冷冷一哼,轉頭盯着她不悅道:“你有什麼資格管朕的決定?你一個九等宮婢,職責就是端茶遞水,你憑什麼跟朕說這些?”
沈嘉蘿被他噎住說不出話,心頭惱恨自己多此一舉提醒他。又恨他昏庸無
能,就連好人壞人也分不清楚,只管寵誰就連帶誰的貓狗親戚也一併重用,根本不管朝堂上他人看法。
沈嘉蘿低着腦袋不說話,看樣子倒也氣紅了臉,龍翊冷冷瞧着她,心頭怒火漫天。怒什麼,不就是嫌棄他不比龍清燁聽她的話麼?不就是在拿龍清燁與他做比較麼?不就是暗暗思念龍清燁,想着龍清燁一副溫和貼心的草包模樣麼?她摔皇后金冠的時候怎麼不想這些?她高高興興給龍清燁做皇后,歡歡喜喜等着龍清燁臨幸,未曾想等到的卻是他,她一定還在惱怒吧!是呀,若整個璟國,整個璟宮都是龍清燁的,此刻他們夫妻二人是否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傳爲宮中美談佳話?
龍翊憋着一肚子怒火,冷眼瞧着沈嘉蘿,不悅道:“怎麼?你板着個死人臉,就不怕把朕咒的進了皇陵?”
沈嘉蘿頭上一陣疾風,知曉是龍翊怒火滔天,正拿眼睛盯她,低着腦袋躬着身不接話。
她越是不開口,龍翊越是生氣,狠狠一掌拍在龍案上,怒斥道:“朕的宮女哪一個見了朕不是歡天喜地,就是你,成日擺着一張臭臉,活像死了丈夫!”冷冷盯着沈嘉蘿,沉聲道:“你給朕笑!”
沈嘉蘿一驚,心頭悶着一團氣,低着頭眼淚不爭氣的留了下來。讓她笑,她是什麼?他把她當做什麼?勾欄院裡頭賣笑的粉頭尚且也有一時半會的清閒,尚且還有嬉笑怒罵的權利,可到了她沈嘉蘿這裡,就連低頭不言也成了過錯。那個疼她寵她的翊哥哥,到底哪裡去了?是不是,真的已經丟掉了?
龍翊見她臉上滴下淚珠,一顆顆盡數滴在金磚上,砸在金光燦燦的金磚上,好似上好的南海明珠。一伸手,狠狠捏住沈嘉蘿的下頜,怒斥道:“朕叫你笑,你卻哭!你是成心與朕作對,是嗎?”
被龍翊的大手鉗住動彈不得,沈嘉蘿被迫擡起小腦袋,對上了龍翊的視線,眼中淚珠不見少,只見多,澀着嗓音開口道:“奴婢……不敢!”便是爲了環翠,她也不能夠與他鬧僵,那一來祥兒瑞兒的命只怕也會不保了。
龍翊盯着她滿面淚痕,心知她此刻八成正在想着身在玳國的龍清燁,心頭暴怒道:“朕叫你笑!”
沈嘉蘿被他捏住,額頭的傷已被汗浸溼,裹着紗布的小腦袋,看去是那麼虛弱,往日粉嫩的小嘴,這會也全是乾裂的蒼白,她眼中清明,望着龍翊盛滿怒意的星目,俊朗的面容,澀聲道:“奴婢遵旨!”說完一句話,衝着龍翊綻開一朵絕美的笑容。
蒼白的小臉,因爲這一笑,立時明妍開來,便是殿中燒着的地龍,便是花窗下得潔白杜鵑花,統統抵不得她一個明媚的笑容。這一笑,好似臘月寒冬,忽遇三月春風,吹開了萬里皚皚,千里冰封,讓整個養心殿都穿入了明媚春光裡。那個一襲粉衫,笑容甜美的小東西,從多年前一下子走到了他的身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