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是最好的結局?
沈嘉蘿衝着窗外長長吐出一口氣,緊緊拽着小小的瓷瓶,手中全是冷汗,命運總是這樣身不由己。今時今日,她唯一剩下的,只有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低頭望着藍底白花的小小瓷瓶,那裡有沉寂一切的力量,伸手拂過平坦的小腹,那裡有一顆鮮活的生靈。可是,如今縱然她再是不捨,也不得不選擇這最後的方式。
一滴冷淚,緩緩滑落,帶着惋惜、遺憾、憐憫與不捨。
孩子,是孃親不好,你還沒有來到這繁華的世界,孃親便要親手將你殺死。
孩子,是孃親不好,你還沒有見過你父王,孃親便要親手毀滅你的一切。
可是孩子,只要咱們去了,九泉之下便能與你的父王相聚。只要咱們去了,這世間的千種煩擾恩怨,就會一瞬盡消。你的父王,他雖有冷漠的面龐,卻是個火熱的心腸,你不要怕,他一定會護着你,孃親也會陪着你。
滾滾的清淚,像是滔滔的江流,沈嘉蘿咬着雙脣泣不成聲,慢慢將手中的瓷瓶打開,輕輕倒出唯一的一顆褐色藥丸,心頭一凜,狠狠的塞向口中。
“砰……”重重的一聲撞擊聲,衝破了緊閉的車門,進來的黑麪男子面上長長的疤痕觸目驚心,他飛快的打開沈嘉蘿湊近脣邊的手,冷冷的制止了面前嬌媚女子的輕身之舉。
沈嘉蘿本已做了必死之心,忽然破門而入的男子卻生生阻住了她的尋死之路,這人面目猙獰,驚駭似鬼,黑暗中愈發可怖。她心頭大驚,狠狠扯下頭頂的大紅蠶絲繡帕,拔下頭上尖銳的金步搖,厲聲道:“你是誰?”
“蘿兒!”溫柔的語調,熟悉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頎長的身量,若非那黝黑猙獰的面孔,沈嘉蘿真的會以爲是龍翊的。傻愣愣的瞧着面前陌生而熟悉的男子,眼中的淚水飛速滑落,緊拽着金步搖的小手險些握不穩,發澀的嗓音在喉間盤桓,終是無法再說出一句話。
那個人,不是早已死了麼?
王五靜靜看着面前滿面淚痕的女子,她的容顏依舊嬌豔,她的雙眸依舊墨藍,她的青絲盤在頭頂,一絲不苟的綰着複雜的牡丹髻,二十四朵金牡丹簪於髻上,映襯着眉心嬌豔的蓮花妝,不是富貴逼人,而是嬌媚出塵。
這張臉,這張他曾經千百次午夜夢迴的臉,就這樣含着膽怯、堅毅與絕望,定定的直視他。龍翊心頭一嘆,柔聲哄道:“蘿兒不怕,是翊哥哥來接你了!”
沈嘉蘿驚駭的瞪着雙眸,眼淚不停的流着,卻不肯拿下尖銳的金步搖,只因此生此世她被太多的人騙過,她不敢相信已經被大火吞噬的男子,會來解救她於懸崖。
龍翊溫和的瞧着她,嘴角一勾,從臉頰處慢慢撕下來一層薄薄的人皮面膜,終於露出一張一慣冷淡卻俊朗非凡的臉面。還是那樣的劍眉星目,還是那
樣的刀削俊顏,還是那樣的菱脣緊抿,微微露出胡茬的尖削下頜泛着淡淡的青色,在燈下愈發霸道英挺。
沈嘉蘿一驚,心中所有的酸澀、委屈、恐懼、震驚、絕望和驚喜統統噴薄而出,她含着眼淚微笑,低呼一聲,飛快的投入了他寬闊溫暖又堅實的懷抱。不過只喚了一句“翊哥哥”,便淚如雨下,哽咽難言了。
一場大火,註定了生離死別,誰知道還能有重逢他鄉之日。龍翊緊緊的摟着懷中溫軟顫抖的沈嘉蘿,溫和哄道:“蘿兒乖,不哭……翊哥哥這不是來了麼?”
沈嘉蘿只是拼命的將自己的小腦袋埋進他的胸膛,不肯擡頭。生死一剎那,若是他晚一步,她不知道還能否相見。
龍翊見她不肯擡頭,嘆息一聲,緩緩將她整個人抱進懷中,慢慢坐到她方纔躺着的窄臥上,一隻大手輕輕的拍着她的脊背,哄道:“傻蘿兒……翊哥哥怎麼會丟下你?翊哥哥說過,永遠不會讓你被別人欺負的,你難道忘了?”
沈嘉蘿賴在他懷中,抽抽搭搭的擡起頭,望着他那張甚是迷人的臉,澀聲道:“你怎麼在這?還……還……還……”還喬裝了個醜男人,好端端的糟蹋自己的臉,不知道這京兆又有多少女子要心疼了。
龍翊仔細看着她溼嗒嗒的小臉,面色忐忑道:“你不怪翊哥哥?”
沈嘉蘿疑惑看着她,伸手緊緊拽着他的胸膛,澀聲道:“怪你什麼?”
龍翊劍眉展開,鬆了一口氣,小心將她圈在懷中,溫和道:“翊哥哥沒死,卻不曾差人報信與你,害你擔心了,我以爲你一定怪我……”
沈嘉蘿聞言低着小腦袋不言語,龍翊心中一急,埋下頭道:“你再深宮,報信與你,只會暴露行蹤,況且那時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再見到你……”
沈嘉蘿輕輕的靠在他胸口,貼着溫暖的衣裳,輕聲道:“不怪的。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龍翊心中一暖,下頜壓着她毛茸茸的頭頂,溫和道:“還好,計策無誤。”
沈嘉蘿一疑,車駕卻忽然停了下來,四周是死一般的安靜,讓人莫名發慌,她一愣,緊緊靠在龍翊的懷中仰頭道:“翊哥哥!”
龍翊聽着她膽怯的嗓音,知道她害怕,慌忙將她摟緊一些,柔聲哄道:“不怕!”言畢,輕輕拍着沈嘉蘿的肩膀,沉聲不語。
片刻,車簾處有人輕聲敲了下車壁,龍翊淡淡道:“進!”
厚厚的車簾掀開,露出一張戴着銀色面具的臉來,一身衣裳雪白飄逸,身量頎長,氣宇非凡。這人靜靜的進了車中,放下門簾,伸手揭開面上的面具,恭敬抱拳道:“東主!”
沈嘉蘿一怔,面前人可不是梵襄?她驚訝的張着小嘴,想要從龍翊的懷中掙脫出來。龍翊卻不肯放手,而是接過梵襄遞來的面具,輕輕的戴在了自己的臉上。
沈嘉蘿一驚,恍惚記得什麼,澀聲道:“蒼靈東主……”
龍翊嘴角一勾,隔着面具衝她溫和一笑,梵襄一震,忙不迭的解下外袍逃出了車駕。這真是險些閃花了他的眼睛,大名鼎鼎的蒼靈東主,何時這樣笑過,他怎麼就覺得那麼詭異呢?
沈嘉蘿張着小嘴驚訝的看龍翊慢慢披上外袍,忐忑的替他綰好束髮,箍上玉冠,眼見着那髒兮兮的王五成了面前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蒼靈東主,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可惜,就在她瞪大眼睛迷糊的時候,龍翊已經輕輕一吻落在了她的脣上,未等她反應過來,一步下了馬車,回首溫聲道:“來!”
就這樣傻乎乎的被他牽着小手下了馬車,瞧見眼前的景色,沈嘉蘿忍不住驚駭的捂住了小嘴。
空曠的山中幽谷,密密麻麻站滿了身披鎧甲,手持戈矛的兵士,高高揚起的旗幡上大大的蒼靈二字,震得人眼暈。這一隊二百多人的御林軍送親隊伍,此刻就孤零零的被包圍在大軍當中,好似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難怪剛纔會忽然一下安靜下來。
沈嘉蘿震驚的瞧着,心頭一黯,他竟然有這樣氣度風華,竟然是朝廷抵擋不過的蒼靈之主。那麼她,一個小小的棄婦而已,如何能配呢?微微一愣,小心的將手從他手中抽出來,卻發現力氣根本不夠。那隻溫暖的大手裹着她小巧的玉手,緊緊的握着不肯鬆開。
看見龍翊牽着沈嘉蘿緩緩走向邵雄的車駕,御林軍紛紛避開,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只因,蒼靈東主的名號太過響亮,而那銀色的面具在深夜的月下空谷中,不像是人,倒像是妖孽。
邵雄緊張的縮在車中角落,瑟瑟發抖。聽見一聲一聲靠近的腳步,不由得拉過一旁薄毯狠狠的裹住了腦袋。只要穿過了邊境,他就能一生富貴,榮華不盡了。爲何,偏頗在這裡遇上了蒼靈大軍。
厚厚的車簾拉開,龍翊站在門口望着縮作一團的邵雄,冷聲道:“難道你還要等着本東主親自請你下來麼?”
邵雄一驚,瞪着雙眼急吼道:“王五……御林軍……給我殺……殺了他們……”
玳國世子穆麟瑞與征討大將軍,遇上了蒼靈大軍也只剩頭疼,何況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左相。梵襄穿着破爛的鎧甲狠狠將邵雄扯下了地,斥道:“見了蒼靈東主,還不下跪?”
邵雄一愣,黑壓壓的兵士他早已瞧見,聞言體如篩糠跪地磕頭道:“小的……小的……參見東主大人……參見東主大人……東主大……”
“哼!”梵襄一腳踹去,不悅道:“我們東主可不是什麼大人,他是這蒼生百靈之主!”
邵雄吃了一腳卻不敢擡頭,繼續磕頭哭道:“參見東主……參見東主……東主饒命……東主饒命啊……小的有家財百萬,願盡數奉獻東主……東主開恩啊……”眼淚鼻涕嘩嘩下落,哪裡還有半點左相爺的威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