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喧鬧無比,慕如顏在睡夢中被吵醒了,她穿好衣裙,看了眼睡在一旁的柳沐歌,心怕自己吵醒了他,於是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客棧,走到街上。
街上熙熙囔囔,入目盡是人海,黑壓壓一片,入眼望不到邊際。整個十八島的人差不多都到了街上。她隨手拉住了一個老大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大爺瞅了她一眼,一嘆,“十八島出大事了!林大人死了。”
“怎麼可能,我昨日見他還好好的。”
“不信的話,你自己去鎮口看看吧。”他說着,再度嘆了一口氣。
慕如顏聞言,跌跌撞撞地衝進人羣。她來到鎮口看見了鎮口懸掛着的東西,她的腿一軟,身子差點摔在了地上。
那是個人頭。
被竹竿插着掛在鎮口的大鐘下。
眉目清秀,嘴角仍留着一抹血跡,他在笑,死得那麼安詳。
像做美夢的孩子。
她拉住了身旁的人。有些無力地問道,“林大人他怎麼會死?”
“大概是做多了壞事吧…”
“不對不對,聽說是惹的風流債…”
“這世道哪有人會無緣無故就死啊,肯定是自作孽…”
慕如顏怒極,突然使出數十枚銀針打在了地上,“都閉嘴!”
“這女人好奇怪,瘋子。”
“明明是她自己問的。”
四周的人只是在議論、感慨。無人上前一步將那顆懸掛着頭顱拿下來,哪怕那個頭顱的主人是平日裡最關心他們的林大人。
她渾身有些虛脫,耳邊忽而響起他說過的話,“就算你要走…也要讓蝶衣幸福…”
明明他武功高強,輕拾花葉,猶念着信手拈來。
明明他帶着不捨,那般痛恨自己羸弱的身體。
明明他還有牽掛一生的人,蝶衣,那是他從小呵護着的弟弟。
爲什麼就走了呢?昨日的他雖瘦弱,但猶躺在牀上看着她,眸光裡有淚。
她爲什麼在那個時候沒有發現…他是在道別啊。
訣別,與她,與蝶衣。
緣分就如風,逝去的人卻是風中的沙粒,終會遠去,終會遺忘。
慕如顏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走上前,將林逸塵的頭顱取下,小心翼翼地包裹在自己的衣衫裡,也不怕血跡將她雪白的衣裙染髒。
行人紛紛給她讓出一條道,那眼光就像看一個怪物。
她不知該往哪裡走,直到撞到了一個人。
“慕如顏,你走路不長眼睛的麼?”
她擡眸,是清河。
“柳沐歌在找你呢,你還有空在這兒瞎晃。”清河一笑,攔在了她的身前。
“讓開。”慕如顏冷冷說着。她心裡難過,若她真能狠心一點,倒也好,反正林逸塵也和她沒有絲毫關係。
但她也並非冷血冷心之人,這一月多的相處,她大抵知道了他的爲人。
他很可悲。
不過是飛蛾撲火的人生。
“因爲林府的事情,所以那麼生氣?”清河看了眼她懷中的人頭,“你變了。以前的你從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更不會因爲死了人難過。”
“讓開。”
清河嘴角噙着一抹不知味兒的笑意,面上猶帶看好戲般的表情,“林逸塵…我本以爲他是個木訥的書生,沒想到也是個風流浪子。”
“什麼意思?”慕如顏猛地擡頭。
“聽不懂麼?”她眉目漸漸陰沉,“林逸塵是被我殺的。”
慕如顏聽言,渾身微顫着,一種內疚感鋪天倒海一般向她襲來。
沐歌是爲了她尋來十八島,而清河可能是跟着沐歌來的。
是她…是她害死了林逸塵。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但情人的脣是世間最致命的毒藥,我將毒藥塗在脣上,然後誘惑他。沒想到,他那麼快便中招了。”
“我殺了你!”慕如顏也不顧自己手中無劍,直直衝向清河。
清河一揮手,她摔倒在了地上。
“你以爲沐歌真的會輕易放過林家的那個小子麼?如果你現在趕去林府,或許還來得急。”
蝶衣…沐歌要殺蝶衣…
爲什麼?沐歌對她那麼好,爲什麼會想殺蝶衣?
她看了眼清河,狠心將懷裡的頭顱放了下來。跌跌撞撞地往林府跑去。
門是開着的,慕如顏跌坐在門檻處。淚水涌出,模糊了視線。
眼底忽而出現一抹紅黑。
她瞬間一喜,擡起眸子。
“你還敢來?”
她向來高傲,從未在人前落淚,此刻卻如同孩提一般哭了起來,“蝶衣,你沒事真的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方纔以爲你出事了。很怕…很怕。”
他一愣,突然彎下腰,抹去眼角的淚水。
“別哭了。”
他牽起她的手走進了林府。
廳堂裡,他坐下,她也坐在了他的對面。
“蝶衣…”
“我已經知道了。”他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是不是因爲我…他…”
“笑笑。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結局了。在你離開林府時他就出去了。我沒有攔住他。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
死也是林逸塵自願的?慕如顏稍稍怔神,將淚水盡數抹去。果真,她從未弄清楚情是什麼,但是若叫她爲沐歌去死,她想,她也是願意的。
四周安靜了下來。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沐歌他來過了?”
蝶衣搖了搖頭。
“那就好,我來的時候還怕你會趕我走呢。”慕如顏鬆了口氣。“既然你沒事,我也要走了。”
“昨日,我娶了李思美。”
“我知道。”
“笑笑…”蝶衣忽然說道,面上一片柔和,“能爲我再抓一次螢火蟲嗎?”
她一愣,推脫似地笑了笑,“你不是有李思美了麼?她也會願意爲你做這種事情的。”
“哦…”
蝶衣沉默。他轉而從衣襟裡拿出了一個錦囊,抽出裡面的字條,放到了慕如顏的手心裡。
慕如顏攤開,一震。
蝶衣,當你看到這個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吧。我耗盡半生的積蓄,在北峒國海角小島上買了一座府邸,島上的百姓都很熱心,更重要的是,那個小島一年四季都可以看見太陽。我以後再也不能爲你做什麼了,你要自己保重。娶一個妻子,生一羣孩子,子孫滿堂。那樣,我也安了心。
“他平日節儉,所存不多,卻爲了我耗費精力買了一座府邸,我自然是要過去的。”
慕如顏站起身。是永別,她清楚得很,明明痛恨他給那日自己的難過。但爲何此時心中那般難受?她咬緊了脣。“那你保重身體…我先走了。”
“好。”他的笑有些蒼白。
慕如顏轉身,“李思美雖然性子壞了點,但也會真心待你,你也不要負了她。”
“好。”
“到了新的地方,不要再那麼高傲了,不然島上的人會遠離你的。”
“好。”
“忘了我吧。”
身後的人沉默了半響,一個字,從牙尖擠出,“…好。”
就這樣吧…她也很累了…回去沐歌的身邊,然後過那種她原本所期望的生活。
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欲走,腳步忽而一頓,鼻尖嗅到一陣奇異的腥甜氣味,她像受了蠱惑一般回頭。
紅黑相間的衣衫垂落在地上。那人的身軀不知何時滑落在了桌子底下,只露出一雙靴子在外頭。
她心裡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蝶衣…我真的走了?”
“好。”
她淚流滿面地看着他,他不知道。
“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
“笑笑,你一定要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