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着自己的那隻手掌猶自傳來絲絲溫熱,爲她驅散夜風帶來的涼意,這樣真實的感覺,讓每次都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夢裡的沈蕭,忽然生出了是不是這纔是現實,而那些陷在一個又一個碎片裡的散碎日子纔是夢的錯覺。
那個人一路牽着她向着密林深處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忽然豁然開朗,露出一塊空地來。
柔軟的草地上三角鼎立着三棵參天古樹,草地盡頭應該是有一條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水聲從那個方向悠悠傳來,停在耳中格外悅耳。
這裡又是哪裡?沈蕭努力在自己腦海裡尋找答案,可是隻是一片空白,只是有些莫名的熟悉。
沈蕭的目光在草地上搜尋了一圈,除了這些自己能看到的景色,再無其他,可是內心裡自己卻總覺得還差了些什麼,這個地方,應該還有別的什麼纔對。
她又轉頭看着身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空中皎潔的月輪明朗了些,她好像隱隱的看見身邊人頭上簪了一個白玉似的簪子,幽幽的反射着月色清輝。
一個簪着白玉簪子的人。這片草地,原來應該有過一個簪着白玉簪子的人。
她想問身邊的人他是不是也來過這裡,可是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牽着她的那個人亦不說話,只從腰間掏出個什麼東西,而後拿着那個東西在手上倒着倒着,一柄鋼叉突兀的出現在他掌心。
朦朦朧朧的依舊看不真切。
“待在這兒別動。”
那人在她耳邊交代了一句,便放開她的手往流水聲傳來的方向走,但是沈蕭怕他又像以前一樣消失不見,故此連忙跟在身後,她又看不清路面,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深及腳踝的草叢裡追尋着那個人的身影,生怕再被丟下。
行在前面的那個人忽然停下來,等到她跟上來,伸出手輕柔的幫她把一縷散發別到耳後,溫柔地道:“不要急,蕭蕭,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沈蕭這段日子一直只能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不停的追逐和尋覓,忽然被這麼溫柔的對待,心裡竟然有些發酸,就好像之前積了滿腔的委屈一朝發酵一樣。
只是身在夢裡的人,連眼淚都是沒有的。
擎蒼看着沈蕭滿是委屈神色的雙眼,心疼的牽起她的手,一齊向那條小溪走去。
不到兩步寬的小河道,水草豐茂,涓涓細流從其間衝開碎石,穿過草叢,最後隱沒在叢林山澗。
明明沈蕭什麼都看不清,卻能清楚的想象出這條小溪的模樣。
擎蒼舉着那柄鋼叉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忽然猛地擲入水中,再提上來時,鋼叉頂端便穩穩當當的串了兩條魚。
沈蕭驚訝的拍了拍手掌,只是本應該同樣發出驚呼的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又讓她有些難過。
擎蒼是多那麼瞭解她的一個人,便是一個細微的表情,也能猜得出沈蕭的心思,握着沈蕭的手在她手心捏了捏,柔聲安撫道:“蕭蕭,沒事的,你是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放輕鬆一點,慢慢就能講話了。”
沈蕭乖順的點了點頭。
擎蒼有條不紊的處理完那兩條魚,用不知從哪兒蒐羅來了一堆木柴,架成火堆慢慢烤着,沈蕭便在一旁恬靜的看着他。
便是在夢裡,也真切的聞到了烤魚撲鼻的香氣。
半夜時光很快便過去,天色初曉,沈蕭夢境漸漸不穩,夢中的環境都漸漸如水波一般動盪起來,擎蒼知道這是沈蕭將醒的徵兆,不得不從夢境中抽身出來。
夢境破碎,坐在沈蕭牀頭的擎蒼驚醒一般睜開雙眼,長長呼出一口氣,解了病房防護的結界,順手解開了讓陳逸陽陷入沉睡的咒術。
天光乍破,窗外已經開始透着迷濛的光亮,擎蒼索性拉開了窗簾,一絲天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房間裡,窗外各種花花草草已經開始抖落身上的露珠各自開始愜意的舒展着身體,迷迷濛濛卻讓人看到生的希望。
這之後不到兩天,陳逸陽便順利出院轉回家修養,擎蒼白日裡便厚着臉皮天天在陳家做客,沈蕭本還擔心瞳慕來市裡是否有地方落腳,不過看着人連着幾日一到下午便告辭離開不見蹤影,想來自然應該是有地方住的,便隨他去了。
這兩人沈蕭的精神總是很差,滿臉的疲憊,神情偶爾還有些恍惚。
便是平日裡素來寡言的陳父今日也免不得多問了她兩句,可是沈蕭都只道沒事,晚上更是早早的便回房休息了。
只有沈蕭自己知道,這幾日她總是做着一個又一個不同的夢,只是不同以往是一個個虛無空洞的夢魘,這幾日的夢,夢境真實又熟悉,彷彿是自己親歷之事,而且夢裡總會出現一個曾經經常出現在自己腦海的黑影,那個連着幾日來出現在夢裡的人,竟然讓自己有些貪戀,即使明顯感到這幾天精力越來越差,卻還是止不住的期待在夢裡和他相見。
帶着這樣的心情,沈蕭沾枕便沉沉睡去。
隨着沈蕭入夢,隱身在一旁的擎蒼漸漸顯露出身形來,面色相較前幾日略顯蒼白,只一雙眼睛在望向沈蕭時還是一如既往的深情。
他坐到沈蕭身邊,一如前幾次一樣,並指點在沈蕭額頭,念着旁人晦澀難懂的咒語,潛入沈蕭的夢裡。
沈蕭這次的夢裡,漫山的木槿花,開得正豔。
魔界此時正是天光大亮的時候,平日裡各自忙着修煉的修煉場上,今日卻因爲一個新來的人而顯得有些不同。
那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小妖,小花妖,阿槿。
念靈生來沒有名字,那天帶他去見沈麟的時候瞳慕隨口編了一個,瞳慕也懶得去想,便先叫着阿槿了。
阿槿體內修爲渾厚,但是若不引導他進入正確的修煉之途修爲再厚也是枉然,所以瞳慕便想着將阿槿帶來修煉場讓他與其他魔界的孩童一起修煉,誰知道自己將他放下轉身還沒有走出修煉場,身後便傳來其他小孩哀嚎的聲音。
瞳慕訝然轉身,就看見方纔安排了與阿槿一道修煉的魔界孩童半數都躺倒在地上,阿槿一臉無辜的站在幾人中間,看他目光掃過去,有些心虛的瑟縮了一下。
因着敬畏擎蒼,所以衆人沒敢圍攏起來圍觀,不過目光卻總是不停的往阿槿那邊瞟着,都不由心驚這個小妖的力量。
阿槿看着一言不發的瞳慕,吞了吞口水,頭上那顆小葉芽都有些顫巍巍的合上了葉片。
瞳慕看着地上的幾個人問道:“怎麼回事?”
阿槿有些磕巴的說道:“是……是他們……來打我的。”
瞳慕是讓他們幾個人對練,可是魔界這個崇拜力量的地方,對走後門之類的行爲向來不齒,因此幾個孩童看魔君親自抱着這個孩子送過來,只當是特意照拂,那幾個早些時候來修煉場的孩子便想着一齊滅滅阿槿身上那股子嬌氣。
幾個人一擁而上,卻不曾想還不曾挨着阿槿半片衣角,便被一股大力推翻在地。
瞳慕掃了一眼躺倒在地半天起不了身的幾個孩童一眼,又仔細打量起阿槿來。
其實阿槿也只是被嚇到了纔會這樣猛然發力的,完全出於條件反射的防禦。阿槿看着一地的人自覺有些過,蹲下身將他們一一扶起來。
自己似乎倒是有些小瞧了他,雖然法力不會運用,但是這麼多年隨着師尊修煉,竟然使他剛剛化形便能有護體罡氣。
修行上千年的魔族成年人都未必能有護體罡氣,這個小念靈,一般人倒是教不了了。
“父親……”阿槿看擎蒼一言不發的樣子還是有些心虛,顫顫開口叫了一聲。
“咱們小阿槿不得了呀,小小年紀便有如此修爲,倒不愧爲是尊上的孩子了。”一旁與瞳慕一起的術隱不禁開口驚歎。
瞳慕偏頭看着術隱,心底忽然便生出一個主意來。“右護法覺得這孩子好?”
“那是當然了。”術隱不明瞳慕深意,理所當然的答道。
他對這個乖巧的小糰子確實十分有好感,又將他當做擎蒼千萬年的執念結出來的果,在心裡已經真正將阿槿當做擎蒼的孩子了。
“阿槿,過來。”瞳慕朝那個還立在中場的奶娃娃招招手,他便開心的一顛一顛地跑來瞳慕身邊。
“阿槿,你今日沒錯,自保是修煉的基礎,懂麼?”瞳慕帶着些溫柔的摸着阿槿的頭,柔聲說道。“但是修煉的目的,還要是能收放自如的釋放自己的力量,纔不至於隨便傷人。”
瞳慕指着那幾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子對阿槿說道,阿槿看着他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你還不懂這其中的法門,所以需要人教你。”
術隱聽着這話忽然覺得不對,不過已經晚了,只見那隻修長的手指掉頭一指,指着他向阿槿說道:“今後,右護法便是你師父了,叫師父。”
“師父!”阿槿想也不想便甜甜的叫了一句,術隱懵然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