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緊急,一刻鐘後,軍令就從曹昂的將軍府中傳出,以快馬送往灌地,最遲今日晚間便能抵達,而曹仁正好有一晚上的時間做準備,同時也有信使前往繁城通報。
等到次日一早,曹仁派去接防的軍隊抵達繁城後,曹純、曹休便可以直接啓程了。
如此一來,最快三日之後,援軍就可以抵達涪城城外。以李整的能力和李家部曲的戰力,兩三日的時間必不可能有失。
即便有司馬懿、楊修等人輪番安撫,曹昂依舊心神不寧,只能將注意力轉移到撤軍的事情上。
好在曹氏早就做好了一切撤軍的準備,計劃也擬定了好幾份,用於應對不同的情況,此時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倒是司馬懿這邊倉促之下還需要進行調整。
要知道在成都這樣的大城市中放火,很容易殃及池魚,一旦出了岔子,很可能整個成都城都會被燒成白地,屆時城中百姓能活下來多少那還真就不好說了。
司馬懿倒不是心疼百姓,他骨子裡可是冷血的很,而且有很強的士族本位思想,對於普通百姓只是視爲牛馬,而非同胞。但他此時卻不得不考慮這些問題,最大的原因便是來自於聯軍之中的蜀軍。
這些蜀軍中最少有一半以上的兵力是來源於蜀郡之中,這些人同成都城中的百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有的甚至根本就是成都人。再加上那兩三萬成都青壯,這可是多達四五萬的青年壯力。
若是真把成都給燒了,造成了平民百姓大量死亡。恐怕不等左幕軍追上來找自家麻煩,聯軍隊伍裡的蜀軍和青壯就得要先反叛了。
況且司馬懿只是冷血,又不是殺人狂魔,沒有利益的殺戮也是不屑爲之的。
歷史上他在遼東屠城,一方面是士卒太苦,另一方面也是因爲魏國在遼東站不住腳。
這地方公孫家自漢末以來已經耕耘了足足數百年,自公孫度起,更是成了名副其實的遼東王,傳到公孫淵時已歷三代。
整個遼東對公孫家的認同感是極高的,到處都是公孫家的門生故吏,恩養死士。這樣的情況下,魏國想要真正統治遼東,沒有個幾十年,以及數次平叛是根本做不到的。
誰能保證下一個公孫家反叛的人還如同公孫淵這樣失策,也沒法保證再度北伐的人能有司馬懿這般的軍略。
要知道被曹睿最爲青睞的毌丘儉也征伐過遼東,愣是打不下來。
這才讓司馬懿北上接任,帶着毌丘儉乾的這一仗。
正是出於這些方面的考慮,司馬懿毫不猶豫的冷血屠城,斬殺俘虜,光是萬人規模的京觀就築起了三、四個。
雖然此舉極殘忍,但卻非常管用。
當地的公孫家勢力幾乎被一掃而空,遼東的中心區域直接被夷爲平地,城市拆毀,人口屠絕,再沒有了反叛。
故此,司馬懿雖然不在乎成都百姓的死活,但如今這些人活着要比死去了更有利於他,所以他必然要認真思考焚燒的策略和規模。
這些倉儲雖然比較獨立,周圍並沒有民房。
可需要焚燒的物資實在是太多了,屆時火勢必然很大,時間也必然很久,這就意味着極爲容易出現岔子。
司馬懿不得不仔細斟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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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整站在城頭,看着城外營壘中炊煙裊繞,臉上掛着淡淡的倦色。
昨日晚間,李整精挑細選了八百精銳勇士,趁着夜色偷偷出城,想要打左幕軍一個立足未穩。
卻不想對方早有準備,竟反過來誘敵深入,想要一舉吃掉李整的這部精銳。所幸李整及時看破對方,又早早的備下後手,僥倖得脫。
雙方這次交戰,各自傷亡百人,李整這邊算是小吃了一點虧,但傷者也都帶回了城中。
左幕軍實在是有夠難纏的。
李整心中閃過一絲憂心,左幕軍戰力強悍,卻又如此小心謹慎,自己這一仗恐怕會極爲艱難。
雖然之前已經送了求援軍情往成都,但李整卻不敢對援軍有過多的希望。
曹昂、曹仁、司馬懿所行轉運物資的計劃,也有通報給李整所部,並讓他派兵入駐綿竹、什邡,接應曹純、曹休的同時,也是鞏固雙方的聯繫通道。
也正是因此,城中的李整部曲只剩下了六千,且涪城雖然也是堅城,卻不如梓潼那般險要,城外丘陵地勢平坦,極爲容易展開攻城器械。
一想到關於左幕軍配重投石機的傳聞,李整的心就一片瓦涼。
李整站在城頭,眺望遠處左幕軍營壘,不知不覺想的出神。
過了許久之後,一名親隨走到他的身邊,小聲問道:“將軍,飯食已熟,先下城用些吧?”
李整這才驚醒過來,當即重重一抹面龐,轉身下城。
城中的伙食不錯,除了稻米管飽以外,竟然還有新鮮的野菜,而李整作爲將校,還能分到一條鮮魚。
最重要的是,涪城內物資充足,這些飯食都用料紮實,菜鹹湯油,稻米也是白晶晶的新米,吃的士卒們眉開眼笑。
看着麾下將士絲毫不以城外強敵爲意,李整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開始用起了飯菜。
只是他這頓飯註定是吃不踏實了,剛吃了沒幾口,城頭突然敲響了警鐘,刺耳的金鳴聲傳遍了城頭上下。
“莫要慌亂!”
李整丟下飯碗起身,呵斥一聲,然後朝着城上走去。
等到了城頭,親將也已經將情況說明。
原來涪城西北方向揚起了大片塵土,顯然又來了一支大軍。
若是往常,這應該是喜訊,來自西面的必然是友軍。
可如今雒城失陷,西面雖有綿竹作爲屏障,可綿竹周圍盡是平原,無險可守,雒城的左幕軍想要繞行過來,曹軍根本就阻擋不了。
李整此時面色雖然依舊鎮定自若,可手心卻出了一把冷汗。
對於這支軍隊的來歷,李整也遠不如表面這般平靜。城外的左幕軍已有三萬人之衆,若是再來一支大軍,那這涪城可真就危險了。尤其是這支軍隊還是自西面而來,更會給城中帶來合圍的錯覺,讓士卒們產生孤立無援的感覺,進而士氣大跌。是的,此時涪城城外並非只有周瑜的兩萬人,還有一萬賀齊的援軍,合共三萬大軍。
賀齊僅僅只留下萬人看管梓潼,以及保護劍閣側後方,隨時增援劍門關,剩下的一萬大軍悉數西進,準備匯合周瑜,先行拿下涪城。
跟隨這支大軍而來的可不僅僅是一萬山越驍勇,還有上百臺大大小小,各具功能的軍事器械。
這些器械都是賀齊在梓潼城下的打造而成的,原本是打算在用梓潼試水。如今涪城這邊顯然是更好的選擇,賀齊索性讓士卒們將這些攻城器械一併帶來。也正是因爲這些器械的拖累,才讓賀齊大軍直到昨日午時才抵達涪城城郊。
同樣也是因爲這批攻城器械的到來,才讓李整下定決心揀選精銳夜襲。
李整的目的並非是靠這八百人擊退周瑜和賀齊的三萬大軍,而是想要趁着夜襲,將這些攻城器械全部焚燬,至不濟,也得焚燬大半。尤其是配重投石機,必然是重中之重,一定要燒掉的目標。
唯有如此,李整纔能有堅守下去的信心,可昨日夜襲的結果卻是讓大失所望。
“是曹字旗!”
身邊的親將突然大聲叫喊起來:“是曹將軍來援救我們了!”
李整聞言,心神大振,當即仔細觀看起來。
果然正如親將所言,來軍士卒皆是玄色裝飾,與赤紅軍服的左幕軍截然不同,這正是他們同袍戰友的軍服顏色。
李整登時大喜過望,內心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也難怪李整會如此這般,先前李典被圍,至今已有數月,他再三修書前往成都求援,欲求援兵合力,爲李典解圍。
可直到昨日,都沒有半點兵馬來援。
李整也頗有大局,知道西面曹昂也很艱難,而且轉運物資也的確更加重要,只能自己咬牙堅持。
先前夜襲,也是他深知自己在對方的圍攻之下根本堅守不了太久,故而纔不得不兵行險招。
歸根到底,還是因爲他對曹昂的來援沒有信心。
可誰能想到,這一次求援信剛送去不過短短數日,曹昂的援軍竟然就已經抵達涪城城外了。
“快!速度點起兵馬,集結於城北,另調五百弓弩手至城東。”
李整當即調兵遣將起來,城北兵力乃是準備出城接應援軍,而城東則是遏制左幕軍北上側擊。
涪城的地形較爲平坦,周圍雖然丘陵遍佈,但並不高,且坡頂地勢也很平整,坡度平緩,與平原相仿,既能展開大軍,也能繞過涪城。
涪城地形東高西低,東面有兩處丘陵夾着東門,而西面則是傍水,有涪水繞城而過。
先前周瑜大軍乃是自南面沿着涪水北上,駐紮在城南十里處。而梓潼的賀齊所部,也是從東面西進,與周瑜匯合在了涪城城南。
曹氏援軍自西面而來,勢必不可能在南面過河,白送左幕軍一個半渡而擊的機會。
因此,曹軍只能在城北過河,這也是李整爲什麼把精銳集中到城北的緣故。同時,涪城雖然沒法阻攔左幕軍北上,卻能威脅左幕軍的側翼,並逼迫左幕軍繞路。
左幕軍想要繞道涪城城北,有了城東的弓弩威脅,勢必要多走上三五里地,關鍵時刻,這點時間說不定就能逆轉局勢。
李整部曲堪稱訓練有素,尤其還是鄉黨組成,彼此熟悉,很快就集結了三千人在城北。果然正如李整所想的那樣,曹軍在抵達近郊之後,也果然選擇了在涪城城北過河。
左幕軍這邊也被收到了涪城來援的消息,當即大舉出動,有一支四千人的軍隊自城東大營而出,朝着涪城城北筆直衝去。而在城南的大營中,也開出一支四千人的軍隊,繞道趕往城北,而大開的營門之中,不斷的有精銳集結,準備開赴出營,繼續增援。
本來安寧祥和的午後,因爲曹軍援軍的抵達而變得凝重起來,一場大戰很可能要在城北爆發。
來援的曹軍自然是曹純、曹休的萬人大軍。
本來二曹合兵只有八千人,可曹仁擔心他們兵力不足,硬是又從麾下擠出了兩千人給他們,其中一千乃是張繡麾下的涼州騎軍,另外一千人則是曹仁自己的部曲。
如今二曹麾下雖只有萬人,卻有半數爲精銳鐵騎,另外半數也戰力上乘。在野戰之中,比起普通萬人步兵可強太多了。
曹純、曹休在過河之前,策馬馳上一丘陵,遙遙眺望遠處。
涪城城中一片忙碌,顯然李整並不打算在城中安坐,想要出兵接應他們。
對此,曹純冷峻的臉上閃過一絲讚許,而曹休則笑呵呵的誇獎道:“李綱紀機敏果敢,驍勇善戰,我就知其必會出城接應。”
曹純緩緩頷首,繼續眺望遠處左幕軍營壘,眉頭微微一挑。
曹休好奇道:“叔父可是看出了什麼?”
曹純眉間閃過一絲凝重:“左幕軍也出營了。”
在二曹所站立的位置處,雖然看不清楚全貌,但依稀仍能看到左幕軍數千人出營往北而來。
曹休忍不住驚訝道:“左幕軍如此託大?竟只以數千人來阻我?”
曹純卻是緩緩搖頭,一針見血道:“恐怕左幕軍於城東亦立有大營。”
曹休恍然,連連贊同:“原是如此,那城東再出兵數千,也有萬人之數,且有堅營爲依託,又有萬餘大軍爲後繼,左幕軍主將乃是治兵之人。”
曹純繼續看着左幕軍營壘,陷入沉思之中,沒有理會曹休。
曹休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其人性格沉毅,剛愎果決,曾經因爲痛恨賈逵,不惜恩將仇報,上書曹睿請求治罪對方,可見其心胸的狹隘。
可他在曹純面前,卻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一面,絲毫沒有因爲曹純的輕慢而有半點不滿。
原因很簡單,並非是因爲才能或是其他什麼緣故,而是因爲親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