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白雙手捧臉, 目光卻從指縫透出,“袁珏與你爹同出一脈,袁氏一族天資極高, 袁珏是功法十分了得, 我同他交過手, 打不過……”
鬱安寧皺着眉心道:“怎麼說我也跟你這麼些年, 這語氣, 不像交過手那麼簡單。”
江希白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少廢話,先管好你自己吧!”
鬱安寧:“沒辦法的話, 我還是先走了。”
江希白吼道:“我到底把這死孩子慣成什麼臭脾氣,趕緊給我站住!”
鬱安寧只得立在原地, 心裡、腦子裡全是封擎受苦受難的影像, 燒灼得片刻都等不及了。
江希白走到他面前:“我問你, 你爹臨走真沒拿出過《墮天錄》?”
鬱安寧蹙眉搖頭,“他沒交給我啥東西。”
“就他總愛把玩的那個球, ”江希白問,“金光閃閃的那種?”
“球倒是真有一個。”鬱安寧愣了愣,回想道:“似乎被我捏碎了啊……”
江希白仰天長嘯,“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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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處在天界中心,是無極六界中靈氣最豐沛的地方, 唯一的缺點, 就是雨季太長。
從上個月中開始, 輕則小雨淅瀝, 重則大雨滂沱, 看到陽光的日子屈指可數。
不滅天在明心城最高處,層層黑雲壓着重重宮檐, 時而雷電交加、銀光縱橫,更添幾分壓抑和沉鬱。
袁珏料定鬱安寧必會來救沈曜,他是被袁瑛奪舍的魔頭,袁珏一直堅信自己與袁瑛必有一戰。
三百年前,袁瑛公然挑釁先賢的權威,破壞滅妖行動,自稱功法突破、逆轉時空,是無極六界的初創者,簡直無/恥至極。
他倆從小一起長大、一同修煉,本都是資質上佳,自己卻總是被袁瑛壓過一頭,成爲師尊關門弟子,是他修煉的目標,那次明明是自己獲勝,師尊竟選擇了袁瑛,還贊他有悲憫之心,可遲了就是遲了,不管因爲救人還是別的。
後來發生的一切,證明師尊的確看錯了人,功法好又能怎麼樣,他居然墮入魔道,成了仙門公敵!
袁珏獨自走在通往明心殿的正道上,腳下螭龍浮雕仿似飛出雲端。
天空濃雲密佈,即將又有大雨傾盆。
城門處,高階仙徒和士兵輪番值守、嚴陣以待,城中佈置的鎖妖陣猶如蛛網一般,帶妖氣的蚊子飛進來都得燒成灰燼。
“噗嘶~噗嘶~”
“……”
“噗嘶~噗嘶~”
“不是吧,你又要去?”
城門一角,兩個守兵私下傳信兒。
“嘿嘿,今兒喝水有點多。”
“莫非你那話有毛病?”
“呸呸呸,若不是上頭嚴令雙人行動,我才懶得理你。”
“得、得,趕緊的吧,速去速回。”
“聽說最近又多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風聲這麼緊,少說兩句,萬一被人聽了去……”守兵邊走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咱平頭百姓,做好分內的事。”眼瞅着他進了茅廁,催促道:“動作麻利點兒,隊長又該罵人了!”
方站了片刻,額頭驀地一涼,碩大雨點啪嘰啪嘰的砸在面頰。
“喂喂,你快點啊!”士兵探身往茅廁裡瞧,目光順牆下移陡然發現同伴已經躺倒在旮旯裡,心臟頓時漏跳半拍。
“噓……”耳畔吹過一陣涼氣,嚇得他半邊身子都麻木了。
“這身板甲所有守衛一樣嗎?”那人聲音低沉,帶着些許魔魅的味道。
聽隊長說過,此時無端闖進必定非妖即魔,他是踩了什麼狗屎運,中這麼大獎?兵士欲哭無淚,腦袋空白,僵硬地點了點頭,後頸突然一麻,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兩個黑影鬼鬼祟祟把人拖進角落,開始剝兵士身上盔甲。
鬱安寧嫌棄道:“你穿這件啊,拿尿勒暈別人,虧你想得出來!”
“越來越不尊敬長輩!”江希白動作竟然十分麻利,看着不像第一次幹這種事,“剛纔又沒下雨,你還催催催,只能用他自己的啦!”
鬱安寧將盔甲一件件套在自己身上,“不是打不過嗎,來也了拖後腿。”
“熊孩子!”江希白被他氣得半死,發狠道:“好心當成驢肝肺,真該讓你倆死一塊兒!”
不消片刻,二人一身板甲穿戴整齊,站在那裡還挺像回事兒。
鬱安寧在頭盔裡面問:“然後呢,怎麼辦?”
江希白沉吟道:“守門兵士兩人一組出行,行蹤必已告知隊長,時間太久會被懷疑,咱們先回去。”
“被人認出來,不是自投羅網嗎?”
“不會,”江希白很有把握地說,“爲了增加防衛,這些人都是調集各城湊起來的,彼此沒有那麼熟悉。”
鬱安寧:“舅舅好像很瞭解啊,之前來過?”
江希白:“哈哈,閒着沒事幹,在這兒住了幾天。”
鬱安寧:“……把我扔家裡,自己倒玩得挺開心。”
一路上,處處都是符咒和法陣,有妖進來怕是全城作響。
鬱安寧看得有些心驚,更加擔憂封擎的處境,腦海中一閃蹦出個念頭,於是問:“舅舅,你不是妖嗎,爲何沒有觸動法陣?”
話音未落,他已感受到江希白自頭盔後面發射出的鄙夷,“神獸簡稱神,你懂嗎?這種低級陣法是用提防你的,袁珏一直認爲你被奪了舍,袁瑛墮入魔道,必生妖魔之氣,卻想不到……嘿嘿!”
“你笑得好詭異。”鬱安寧道,“‘嘿嘿’是啥子意思?”
“安靜,有人過來。”江希白忽然擺手。
一個人影遠遠出現在雨幕之中,兩人下意識停下腳步,江希白身後的雨絲微微地扭曲起來。
對方在距離五六尺的地方停下,揚聲道:“上個茅廁去那麼久,還能指望你們作甚?”
兩人不便說話,一個勁兒點頭哈腰。
對方很瞧不上他倆,語氣十分不耐,“剛接到命令,去東島幫個忙,不用回城門了。”似乎不願久留,說完之後匆匆忙忙地走了。
“算他運氣!”江希白冷哼,勾勾手指,已經於他頭頂變成繩圈兒的雨絲迅速恢復原狀。
鬱安寧道:“東島?”這名字十分耳熟,前些天藍翎同沈曜在門外談話好像說起過,他極力在腦海中搜索相關信息。
江希白在旁邊招了招手,“跟我來。”
鬱安寧:“我不相信你只住過幾天……”
“少廢話!”
顧名思義,東湖口背靠一個巨大的湖泊,瓢潑大雨中,湖面天水相接,泛着淺灰色的薄霧,湖心處隱隱約約有座小島的影子。
“站住,幹什麼的?”雨後鐵甲兵士高聲詢問。
“我們是……”
“是來幫忙的吧,動作快點,就差你們倆了!”
岸邊一艘木舟上,已站了十來個板甲兵士。
“過去吧。”守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好嘞!”鬱安寧和江希白沒想到這麼順利,三蹦兩跳地登了船,令人想不到的是,划向湖心小島的同時,岸上守衛都用一種同情的眼光望着他們。
四圍都是水,嘩啦啦的雨聲響如擂鼓,整個島嶼彷彿浸泡在水中一般。
小船顫悠悠地靠岸,上頭的人卻遲疑着不肯移步。
鬱安寧傻呵呵地第一個蹦了下去,遮目遠望,啥也看不清楚。
江希白問大家:“要幫什麼忙?”
“上頭沒告訴你了?”有人驚詫地問。
江希白攤手,“沒,就讓我們來了。”
“給多少封賞也沒提咯?”
“還有封賞?”
“廢話,不然送命的活兒誰幹?!”
“啊?”江希白摸着下巴,“這麼嚴重?”
“喂,你們還聊?”鬱安寧在岸邊轉了一圈,“聽沒聽到聲音?”
“什麼聲音?”那些人立刻往後縮了縮,船頭空出一大塊。
“就那種‘嗬嗬’……”鬱安寧話未說完,一聲慘叫響徹天空。
一隻青黑色的手臂從水中伸了出來,抓住其中一個人的腳踝往下扯,待衆人反應過來,半截身子已然浸在水中。
“抓緊!”
別人稍作猶豫,江希白俯身握住他的手。
那人彷彿抓到救命稻草,拼死向上速騰,雖然穿着厚重的甲衣,嫣紅色彩與翻滾的水花一起汩汩上涌。
“救命,救命!”
對方叫得撕心裂肺,似乎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江希白不敢貿然運行功法,拽住他的手緩緩上提,那人臉上流露出無限感激,眼底充滿希望。
“咔嚓”一聲陡然傳來。
已清晰看到水下慘狀,江希白眸底一暗,緩聲問道:“還有什麼話嗎?”
對方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話,他的表情卻凝固在那個瞬間。
“你倒是拉呀!”旁側有人急聲催促,一下子拽過水中的手,握着只剩下半截的手臂,臉色煞白地坐在那裡。
江希白低吼:“小心!”
不等那人發出尖叫,波紋中驀地深處水蛇般的黑色長舌,在他脖頸輕輕一勾,拽進水裡。
“啊啊啊!”衆人終於意識到危險,驚叫着四散逃竄。
江希白暗自運功壓制湖水,一時無暇顧及他人,剛偵查完畢的鬱安寧邊跑邊喊:“不要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