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位青年既夢幻又憂鬱的聲音在物理層面上已經消逝的時候,卻又有更多的聲音在在場的客人心中不斷地迴響,一如他詩歌當中那在火中飛舞的菸灰,不自覺地就讓人有些苦澀和悵惘。
而作爲一名優秀的女性詩人,羅斯托普欽娜夫人無疑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這首詩當中那細膩的感情。
倘若不做什麼專業的分析只用她個人的感受的話,那麼這首詩歌無疑就是一曲流動的音樂亦或者一幅流動的油畫,在詩歌的最開始,它便勾勒出了一個格外美好的幻想鄉,就只有我和你,在一個有着一些懷舊色彩的小鎮中生活,這裡有暗色的黃昏、悠揚的鐘聲,有彷彿來自遠方的笛聲,又有濃郁的鬱金香
這樣平靜的幸福是如此強烈,就如同從一個夏日的午後中昏昏沉沉醒來,一時之間彷彿聽不到一點聲音,也見不到任何一個人,就當這顆心開始惶恐的時候,微微一扭頭,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正依偎在你的身旁。
愛情的美好到了這種地步之後,“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便成了一個自然而然的轉折,正因爲這一切是如此美好,那你愛不愛我似乎也已經沒那麼重要,只因這一刻是如此的幸福,這一刻已經抵得過一切。
但與此同時,這個轉折無疑也是對這種美好幻象的打破,即便是瑣碎的日常當中仍能感覺到愛意,但愛情難道真會一直像這樣美好且永恆?
會不會到最後一切都如同:
“煙的末梢顫抖著,顫抖著
短小灰白的菸蒂——連灰燼
你都懶得彈落——
香菸遂飛舞進火中。”
這首詩在美好的令人心顫的同時,無疑也揭示着愛情的悖論,既美好又脆弱,或許既是幸福的港灣,又是孤獨的囚牢。
至於更深的東西當然還有待挖掘,而像這首詩當中呈現的對於愛情的這種複雜的態度,以及“笛聲”、“菸灰”等不同尋常卻又應用得如此之妙的意象,無疑又是對當下俄國愛情詩的又一次突破,但在細想這些東西之前,看着在場微微有些沉默的衆人,羅斯托普欽娜夫人還是將自己的理解全盤道出。
而她這麼簡單解釋過後,場上一些原本只是若有所思的客人似乎感覺自己觸碰到了更深的東西,對於這首詩到底好在哪也有了更深的理解,因此當羅斯托普欽娜夫人這位著名的才女說出:
“尊敬的米哈伊爾先生,您又爲我們俄國的詩壇帶來了一首絕妙的愛情詩了,我相信我這輩子都無法忘掉它了。”
在場的客人們也終於是反應過來,共同對這位似乎依舊平靜的青年表達出了自己的讚賞和對這首詩的喜愛,只是在這些人當中,一些男性貴族看上去稍微有些勉強,反倒是一些貴族夫人和貴族小姐,她們熱烈的反應已經稱得上有些失禮了。
而對於那些已經取得一定自主權的貴族夫人們來說,她們看向這位青年的眼神就比較直接和大膽,至於有些貴族小姐,反而是顯得愈發矜持,不過眼角的餘光卻像是在打量這位青年的眼睛有沒有看向她們。
對於有些家世很好且相貌也頗爲不錯的貴族小姐來說,她們身邊從來不缺獻殷勤的人,但這位青年表現得卻是相當平和,感謝了衆人的讚賞又簡單的說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之後,便徑直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座位上,對於別人的關注和讚賞似乎沒有一點留戀。
既然米哈伊爾已經坐了回去,那麼即便羅斯托普欽娜夫人感覺自己還有一堆的感想想說,但她終究還是隻能按照原本的流程繼續主持下去,畢竟在米哈伊爾過後,依舊有那麼兩三位新晉作家要來朗誦他們的作品。
至於接下來朗誦的人是誰,米哈伊爾當然清楚就是坐在自己旁邊的那兩位先生,由於擔心他們壓力太大,米哈伊爾還衝他們投去一個鼓勵的眼神。
只不過這眼神在米哈伊爾看來是鼓勵,但在這兩位年輕人看來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前不久還野心勃勃,但此刻只覺得被蔑視了的兩位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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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感覺他都不用吹口氣,光是一個眼神就讓我們感覺被打倒了
在這種情緒之下,他們兩人有一個直接就萎了,只是強撐着唸完,完全沒了最開始的時候的自信,還有一個反倒是被激發出了想要跟米哈伊爾一決雌雄的勇氣,只是當他充滿激情地念完自己的詩作後,他便發現無論是羅斯托普欽娜這位主持人還是在場的不少貴族夫人和小姐,似乎都依舊沉浸在米哈伊爾那首詩的氛圍當中
這還比什麼?!
對於他們的心路歷程米哈伊爾並不知曉,甚至說他完全就不知道自己還跟這兩位先生產生過過節,事實上米哈伊爾壓根就沒功夫管這些,別看整個過程他似乎都表現得鎮定自若,但有一說一,米哈伊爾鎮定的外表之下,人其實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只能說,作爲蕭楚南,米哈伊爾這輩子都沒被這麼多的女性用這樣的眼神看着
就在看似平靜實則滿頭大汗的米哈伊爾喝茶平復心情的時候,自始至終都看着米哈伊爾的表現並且爲米哈伊爾的表現感到激動的老陀,在這時也是朝米哈伊爾投來了欽佩的目光:“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費奧多爾,這一切並不像你想的那樣輕鬆。”
既然都哥們,那麼米哈伊爾肯定不會掩飾自己的缺陷,於是當下就實事求是地說道:“只不過是強撐罷了,我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場合。”
“這樣啊。”
聽到米哈伊爾這麼說,而且他擦汗的樣子確實不像作假,因此年輕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仔細一想,覺得這樣好像纔是正常的,只是就當他沉思了一會兒,準備開口安慰安慰米哈伊爾的時候,結果他轉頭便瞧見了這樣的一幕:
只見米哈伊爾不知何時已經看向了貴族小姐們所在的地方,臉上露出了頗爲開朗的笑容的同時,嘴巴也是微微張開,似乎是在用嘴型跟別人說着什麼。
儘管他的動作很是隱蔽,但因爲場上真的有很多人不自覺地關注他的緣故,因此他的這些動作還是被有些人注意到了,尤其是米哈伊爾對着的那片貴族小姐們所在的區域,不少貴族小姐似乎都稍稍有些羞怯地低下了頭。
目睹這一切的老陀:“.”
我真傻,真的
就在老陀打消了安慰米哈伊爾的想法的時候,另一邊,成功跟米哈伊爾對上暗號的娜佳則是忍不住用繡扇遮住了自己半張素淨的臉,儘管米哈伊爾的口型看上去就是一句尋常的“晚上好”,但這並不妨礙這位十七歲的姑娘微微紅了臉龐。
而一想起剛纔米哈伊爾唸的那首詩以及看向她的眼神,她的臉就又紅了幾分。
她確實也在認真思考和揣摩這首詩歌,想要從這首愛情詩裡揣摩一下米哈伊爾對於愛情的態度,儘管這首詩當中的愛情足夠美好,但那種脆弱感和易碎感同樣不容忽視,那麼究竟怎樣才能得出問題的答案呢?就當娜佳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她身邊卻是又響起了關於米哈伊爾的討論聲,像這樣的討論,娜佳在今晚已經聽過很多了,本應早已習慣,但當聽到這樣的討論時:
“他剛纔是不是在看你?是不是還想說點什麼?”
“誰知道呢.或許吧,類似的事情我已經習慣了。他的長相倒是不錯,只可惜除了一家雜誌社以外一無所有。”
“是啊,估計接下來就是進入官場慢慢往上爬了,估計至少要花個十來年時間,不過倘若他在別的國家的文學名聲能更大一些,想必會對他的未來有所助力。”
“那也要很久了。”
這位十七歲的姑娘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除了表面能看到的那些以外,他身上還有許多珍貴的東西,這一部分也都是無可替代的。”
儘管別人都在爲她突然開口而感到詫異,但娜佳還是將繡扇微微合攏,然後看着那位似乎有點高傲的貴族小姐繼續道:“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的是,他剛纔是在看我,並且是在跟我說話。”
嚴格意義上來說,娜佳自從進入貴族的社交圈之後,也是因爲家世、相貌和音樂等方面的才能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不過由於性格以及其它一些原因,平日裡倒是顯得頗爲低調,因此她突然這麼一開口,那位有點高傲的貴族小姐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而她沉默了,其他不少貴族小姐在聽到娜佳的話後,卻是藉着這個機會問起了關於米哈伊爾更多的事情,眼見還是有不少人對米哈伊爾的事情感興趣,娜佳一時之間也變得稍微有些慌亂,確實有點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說,又該說到哪個份上。
就在娜佳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坐在米哈伊爾旁邊的那兩個年輕人也已經唸完自己的作品回來了,憑心而論,米哈伊爾覺得他們的作品還不錯,就是出場的時機不太對,因此見到這兩人似乎有點沮喪,確實聽了他們的作品的米哈伊爾便順嘴鼓勵了一句:
“寫的很不錯。”
嗯?!
米哈伊爾只是這麼一說,但那兩個年輕人卻是猛地擡頭,驚疑不定地瞧了米哈伊爾好一會兒後,眼見米哈伊爾說的好像不是假話,他們的心情也是一下子就變得格外複雜,時不時地還要用非常複雜的眼神看向米哈伊爾。
感覺到了這種眼神並且感覺有點不太對勁的米哈伊爾:“.”
你們這麼看我幹嘛?
哈人。
早知道不說了
當作品朗誦完畢後,那麼這場文學沙龍便繼續進行後面的環節。
其實很多時候,所謂的文學沙龍往往會成爲很多貴族社交和附庸風雅的把戲,乃至進行各種庸俗的交易,後來的托爾斯泰便在他作品當中寫過這種無聊乏味的沙龍。
但羅斯托普欽娜夫人的沙龍確實與衆不同,除卻正常的流程以外,她的沙龍往往會討論一些激進的話題,就像農奴制和婚姻自主等議題,以至於在第三廳那裡,她的沙龍直接被稱爲“披着蕾絲外衣的反叛司令部”。
等到她後來被流放到莫斯科後,也是跟赫爾岑、維亞澤姆斯基他們開辦起了更加隱秘的地下聚會,等到後來赫爾岑潤到西歐,並且創辦他那炮轟沙皇的刊物《北極星》時,也是這位夫人幫忙運送和分發了這本刊物的手抄本。
從這個角度來說,除卻文學沙龍以外,米哈伊爾以後指不定還會在別的地方跟這位夫人打交道。
就算只說現在的話,不知爲何,一旦沙龍裡聊到什麼比較敏感的話題,這位夫人似乎就很想聽聽米哈伊爾的意見。
米哈伊爾:“?”
這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好在是跟別林斯基他們混久了,類似的黑話米哈伊爾用起來那也是一套一套的,於是便還算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真實的看法。
與此同時,在整個過程中,開口同米哈伊爾搭話的貴族夫人和貴族小姐確實也不在少數,對此米哈伊爾也只能說正常應對,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而隨着時間的流逝,這場沙龍無疑已經走向了結束,只是在正式散場之前,米哈伊爾倒是又應羅斯托普欽娜夫人的要求,將他那首詩再次朗誦了一遍。
在朗誦的這個過程中,羅斯托普欽娜和其他一些貴族夫人和小姐也是趕忙將這首詩給抄寫了下來,最後羅斯托普欽娜夫人的這份手稿,還專門請米哈伊爾落了款,並且鄭重邀請米哈伊爾多來參加她的沙龍,大意就是像這樣的沙龍怎麼能缺了像米哈伊爾這樣的人才。
對此米哈伊爾只能是暫且點頭答應了下來,至於要不要常來,還是要看具體的情況,真要說的話,邀請他的沙龍那可太多了,真要個個都參加的話,那米哈伊爾也是真的沒多少好好睡覺的時間了。
而就當聖彼得堡正發生着大大小小的事件的時候,在法國的老屠和老別,當然也即將面對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