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法國的冬天與美食家
1844年12月21日,浪漫的巴黎已經迎來了一個比去年還要寒冷的冬天,霜凍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而這爲巴黎帶來了諸多奇妙的景觀,就在城中的植物園當中,杜樂麗花園的噴泉凝固成了冰雕,有衆多的中產市民紛紛攜帶銅製暖爐來欣賞這“冰樹奇觀”。
在更核心的一部分區域,奧斯曼男爵的宅邸已經引入英國專利的“水晶宮式”溫室,室內恆溫18℃,培育巴西鳳梨與印度蘭花,奧斯曼男爵和他的客人們在早晨的時候將在這裡用餐。
而更奇特的一副景觀則發生在聖但尼郊區,似乎是煙塵與煤灰隨積雪一同飄落的緣故,此地的積雪呈現灰黑色,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用筆尖記錄下了這副場景:
“撒旦的骨灰覆蓋了聖母院的尖頂,乞丐在煤渣雪裡翻找昨日麪包。”
與此同時,由於這樣的天氣,塞納河部分河段結冰,駁船的停運導致煤炭短缺,貧民區的取暖費一下子暴漲了百分之三十。不久之後,麪包的價格也即將因爲這個原因暴漲至每公斤七十生丁,這佔到了工人日薪的百分之三十五。
於是很快,一羣不安分的暴民高呼着“凍死或戰死”衝向了聖雅克街開始搶糧,上面的人迫於無奈,不得不命令憲兵隊用包銅警棍鎮壓,一個不小心就導致12人死亡。
而此時此刻,滯留在巴黎的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寫道:“聖馬爾賽區的工人棚屋比狗窩更寒陋,母親們拆掉門木燒火,寒風直接灌進嬰兒的襁褓。”
但即便是這樣的天氣,由工人和手工業者建立的組織正義者同盟,仍然在背風橋洞秘密集會,在他們手中的傳單《冬日宣言》當中,有這麼一行文字:
“當銀行家用我們的凍骨剔牙時,春天必須用火鑄造!”
這可讓巴黎的警察犯了難,在他們的檔案中顯示,12月激進集會次數較秋季激增了百分之二百。
這便是巴黎,一個如同浪漫主義一樣,崇高且荒誕的地方。
而在這樣的天氣,風流成性的大仲馬或許本應是跟自己的某位情婦依偎在在一起,但他確實因爲某件事情要出門一趟,既然出了門,那他自然也不介意在這個報刊發行的日子,順便路過一下某些地方,然後欣賞自己的成功。
在這樣的一段路上,他也難免會碰到巴黎一到冬天就會多起來的流浪者,面對這些人,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格外慷慨大方的大仲馬也並不吝惜自己的錢財,一把把的錢就這樣施捨了出去,直至口袋空空。
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爲難的事,就像他自己常說的那樣:“誰向我要錢我都不拒絕,除了我的債主以外。”
甚至有一天有人爲了籌款替一位執法員送葬,請他捐二十法郎,他乾脆就是大手一揮:“拿四十去!”
但在給錢的同時,他也不忘講個笑話:“葬他兩個吧!”
正因如此,人們都這樣看待他:“仲馬很有魅力,可是他對什麼事情都不正經。”
當然,對於這些評論,頗具豪俠氣質的大仲馬並不在意,而他的理想其實就像他最近正在連載一部名爲《基督山伯爵》的長篇小說,那就是以基督山的方式慷慨施捨,把幾百萬家財拋出去,將所有的哀愁都變爲歡樂。
正因如此,他面前的寫字檯上老是放着一隻香檳酒杯,裡面裝滿了金路易和埃局,在分發這些錢幣的時候他連數都不數。
不過這些都是他在連載長篇小說之後的事情了,連載長篇小說的錢簡直超乎他的想象。
而在大把大把撒錢的同時,他在看到巴黎某些地方的景象後也是忍不住自言自語了起來:“瞧瞧這些景象,那羣婊子生的貴族們怎麼總能把國家變成這幅樣子?我看哪天革命遲早是要再次發生。”
在巴黎,像這種程度的議論確實不會引起什麼關注,畢竟在巴黎比這更加勁爆的發言和事件那可是太多太多了,但是換一個地方可能就不一定了。
一念至此,這位肚子日漸隆起的作家也是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自己的某部作品在俄國那邊受到的待遇。
大致來說就是他寫了一部名爲《一個劍術師的回憶錄》的小說,在書中他以十二月黨人的起義領袖爲原型,描寫青年貴族反抗專制統治的故事,在書中他借主人公痛斥尼古拉一世爲“用絞刑架鞏固王座的暴君。”
在厭惡專制這一點,大仲馬向來都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是經過了什麼途徑,總之那位尼古拉一世本人在讀到譯本後震怒,直接下令永久禁止他進入俄國。
“這能嚇的住誰?”
大仲馬的嘴巴咧了咧,再次在心中嘲笑道:“這類大人物往往都有這麼一個特點,他怎麼做都行,但就是不讓人說出來!一說出來他就急得跳腳,有時候他屁股下面的那些人說不定比他還要急,這倒是比這位沙皇本人還要可悲。”
至於接下來還敢不敢寫這類小說?
寫!我寫的就是這樣的小說!我說不定還要光明正大的寫!
而既然想到這件事了,大仲馬也難免就想到了自己最近老聽到的一個關於一位俄國作家的傳聞,儘管心裡面依舊是不屑一顧,但出於看笑話的心態和恰好走到了專業閱讀室附近,想到了這點的大仲馬乾脆就進去找了找。
只不過這一找,有件事確實讓大仲馬吃了一驚,那就是那位不知名的俄國作家的作品,竟然一來巴黎就直接刊登在了《兩世界評論》上?
簡而言之,這是目前法國最具影響力的綜合性月刊,內容涵蓋文學、政治和哲學等方面。
與此同時,這家刊物其實也更加的精英化和圈子化,就連正宗的巴黎作家想要讓自己的作品刊登在這上面,都要費很大的功夫,更何況是一個外地的,來自那個野蠻專制的俄國的作家?
事實上這家刊物也確實很難上,即便米哈伊爾的這篇作品質量非常過硬,屠格涅夫依舊費了好大的勁,充分發揮了社交才能才終於說服了這家刊物的那些先生們。
而除了社交以外,屠格涅夫也付出了其它不少東西
好在結果是好的。
只不過當屠格涅夫回去以後跟米哈伊爾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米哈伊爾先是感謝了他的努力,接着便拍着他的肩膀說道:“你爲我的事情付出太多了我的朋友,不要再這麼做了。
相信我吧,如果正常渠道下巴黎的那些先生們始終都不肯接受,那麼一定程度上我能向你保證,多年以後,人們會發現法國文學後面的正統在俄國。”
屠格涅夫:“???”
真的假的?!
米哈伊爾吹牛逼怎麼吹得越來越大了,連我都快被他嚇到了.
但米哈伊爾總是能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不可思議的話,在一塊或許我應該向他學習學習纔是,畢竟這種風度屬實是不一般。 那麼言歸正傳,大仲馬在發現這位俄國作家的小說竟然刊登在法國目前最好的刊物上,他先是驚訝了一會兒,接着就真的對這位俄國作家和他的小說產生了一定的好奇心。
不可否認,巴黎的文學圈充斥着仇恨與偏見,但在某種程度上,這也讓作家們的作品質量有了一定的保障,畢竟一篇小說倘若真的太差,那面臨的將是這個行業所有同行的取笑和謾罵。
這樣說的話,一位俄國作家寫的法語小說竟然真的能看?!
抱着這樣的想法,大仲馬很快就翻到了那個著有俄國名字的兩篇小說。
一篇是用純正的法語,一篇則是翻譯,大仲馬先看的當然還是前者,而他一上來確實連文章的內容都顧不得了,只是一味的看對方的文筆到底怎麼樣。
儘管聽說法語是俄國人的第二語言,但是文學語言這種東西,很多時候肯定要比日常語言難度更大,同一種話由不同的人來說往往都能產生不同的效果,就更別提文學語言了。
只是這麼簡略地掃過一遍後,大仲馬着實就有點震驚了,沒毛病,一股子地道的法國味,而在此基礎之上,又有其獨特的文風在,簡潔生動,很多地方都寫的恰到好處。
在關注語言的同時,大仲馬倒是也很快就將這篇名爲《項鍊》的小說的故事過了一遍。
而在看完之後,又在腦中過了一遍的大仲馬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點頭。
作爲一位寫作技巧非常高超的作家,能讓他覺得很不錯的寫作技術確實沒多少,但這篇小說裡的留白和細節上的安排,着實讓他驚訝了一把。
僅僅通過項鍊這一物品,就串聯了影響普通人一生的鉅變,並且留下了一個頗爲玄妙的結尾。
小說的主題也是比較有深度的,估計之後引起的討論絕不會少。
寫的竟然真的很好?
那估計關於這位作家和他的小說的風評可能真的要逆轉許多了,在他的小說正式出來之前,不知道是爲了營造噱頭還是出於別的什麼目的,總之負面的聲音確實比較多,尤其是正在巴黎奮鬥的那些底層作家們,眼見一位俄國人的法語小說都能刊登在他們怎麼都上不了的刊物上,一時之間自然也是想出了各種惡毒的猜測和批評。
什麼“大概在小說當中,他不僅親了沙皇的屁股,估計連我們國王的靴子也沒有放過。”
“文學界的這些先生們到底是收了多少賄賂?我估計這個數字還在稅收之上。”
之前贊同這些言論的人是真不少,硬要說大仲馬也是其中的一員,但是現在的話
嗯?我怎麼不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了?
當然,直到這裡的話,大仲馬充其量是有點欣賞這位素未謀面的作者,畢竟在自己的母語之外能將小說寫成這樣確實了不起,但是更多的話好像也談不上。
只不過出於好奇,他倒是繼續看起了那篇翻譯過來的作品:《變色龍》。
本來是想簡單的看兩眼,豈料看着看着,這位大作家就笑出了聲,一個沒忍住還拍了拍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等到將這篇小說看完,已經笑了好一陣的大仲馬突然就感到非常的驚訝。
這樣的作品在俄國竟然是真的可以寫的嗎?這種對官僚系統辛辣的嘲笑和諷刺,那位以專制聞名的沙皇竟然沒意見?
或許是還沒看到,又或許是覺得沒有直接寫到他本人身上就不算什麼,但是俄國竟然真有這樣的小說?
而且真要說起來的話,這位作家也當真是十分大膽。
他這個外國人尚且都受到了沙皇無形大手的懲罰,那麼就在俄國的這位作家真的不擔心自己會遇到危險?
想到這個問題,大仲馬也是一下子就想到了這位俄國作家的朋友在巴黎講述的那些東西,當時聽別人講起來只覺得好笑,心想俄國那破地方還能出現這樣的人物?
現在看來,這位作家確實不簡單啊!
難不成俄國那嚴酷的西伯利亞都嚇不住他?
估計這位先生也絕對是反對專制的人啊,而且還是在俄國反專制?
“上帝啊,他簡直就是在英國當美食大廚!跨過英吉利海峽,美食文明便終結了!如今他卻是要搞出新東西了!”
想着想着,大仲馬便情不自禁地稱讚出聲,對於這樣的作家,確實很難不讓人稱讚他的勇氣。
他以後要是有機會來法國,我都想親自下廚款待他了。
或許他真有這個打算?不然爲何要用法語寫小說,而且寫得相當不錯,不過真要說的話,他用俄語寫的小說好像真的要更勝一籌。
順帶一提,說起下廚這件事,大仲馬的廚藝甚至不遜色於他在文學上的成就。究其原因,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愛上烹飪,一如我愛上詩歌一樣,乃是天賦。”
與此同時,大仲馬的一生幾乎吃遍了巴黎大大小小的餐館。無論是高級飯店,還是街邊小肆,他都用心品嚐,口眼手並用,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揮寫食評。這些親身體驗後寫就的飲食心得,發表在報刊的美食漫談專欄上,成爲讀者信賴的“飲食指南”。
若非如此,大仲馬還真不至於一不小心就吃成了大胃袋。
而就當大仲馬記下米哈伊爾這個名字的時候,在另一邊,米哈伊爾這邊倒是也從別林斯基那裡收到了來自法國的東西,只不過這玩意不是正規途徑弄進來的,而是通過關係、賄賂等一系列方式弄來的禁書。
爲了接觸到最前沿的思想,別林斯基和他的朋友們常常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只是這次弄回來的好像是一本已經停刊許久的刊物,這本刊物的名字是:《德法年鑑》。
米哈伊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