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爲貴族的托爾斯泰(二合一)
當《現代人》雜誌的最新一期開始售賣之時,米哈伊爾此前的小說以及和涅克拉索夫一起發行的文集,並非說已經完全沒有了水花。
很多時候恰恰相反,文學這種東西往往纔是最需要時間來發酵的東西,很多文學到底值不值得看,往往是要以三五十年乃至更久的時間爲尺度,或許纔有可能展開比較公正的評判。
它讓很多盛行一時的作品淪爲風中的一粒塵埃,再也無人在意,同樣也讓寂寞了無數時光的作品,愈發顯現出它難以磨滅的輝煌。
米哈伊爾的運氣不錯,因爲別林斯基的大力舉薦,他得以一上來就站到了俄國文化中心這個位置上。
不過在這個年頭,由於印刷和運輸的艱難,即便是身處同一個國度,有些東西想要傳播開來依舊需要很多時間。
因此即便米哈伊爾在聖彼得堡的文化圈可以說是已經打出了名聲,但在離聖彼得堡有一段距離的莫斯科,也只能說是剛剛爲一部分人所熟知,而且即便熟知,對他的評價相比較於聖彼得堡可能還要來得更加糟糕一點。
之所以如此,歸根結底其實還是新都與舊都,新思想與舊思想的較量。
其實從地緣政治因素來考慮的話,定都莫斯科要比聖彼得堡更有安全保障。
原因則是莫斯科深居內陸,有着寬廣的戰略縱深,這也是後來爲何那個新生的國家要遷都莫斯科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在那之前的話,彼得大帝爲了便於對外擴張以及更好向西歐先進國家學習,加強經貿往來,於是選擇另闢蹊徑,在聖彼得堡定都。
在此基礎之上,聖彼得堡和莫斯科其實大致可以分爲兩個文化圈子。
聖彼得堡源源不斷地受到歐洲啓蒙思想、市民社會和風俗習慣等等方面的影響,因此不僅是這裡的貴族在生活方式上全面效仿歐洲,就連城市規劃、建築風格以及市民們的生活方式也更西化一些。
至於莫斯科,作爲舊都,它在文化上則是更加強調東正教傳統和民族認同,並且非常看重俄國的村社制度和古老的宗法制社會。
簡單來說,聖彼得堡更城市一點,莫斯科更加鄉村一點,聖彼得堡西歐派人士更多一點,莫斯科斯拉夫派人士更多一點。
在這種情況下,真要說的話,即便米哈伊爾發的那些作品在聖彼得堡就已經受到了很多批評,但在莫斯科這邊,尤其是在莫斯科的貴族上流社會裡邊,那真是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就算耐着性子多看了一點,所引起的也只有嘲笑罷了。
正如托爾斯泰在他的回憶中寫到的那樣:
“我全心全意地渴望成爲一個好人,但是我年輕,我有種種慾念,而在我尋求美好的東西的時候,卻是獨自一人,匹馬單槍。
每次當我試圖吐露我最隱秘的願望,即我想成爲一個品德優秀的人的時候,我就會遇到輕蔑和嘲笑;而只要我沉湎於卑劣的慾念,我就受到稱讚和鼓勵。虛榮心、權欲、利慾、情慾、驕傲、憤怒、報復——所有這一切都受到尊重。
我沉湎於這些慾念之中,就逐漸變得像個大人,感覺到別人對我很滿意。”
而即便是托爾斯泰認爲最最純潔的姑媽,她對青年的托爾斯泰的最大心願便是同有夫之婦發生關係:
“再沒有什麼比同一個上流社會的婦人發生關係更能造就一個年輕人了。”
她還希望托爾斯泰能得到另一個幸福,那就是當上皇帝的副官,同時她希望托爾斯泰得到的最大幸福,便是娶一個很富有的姑娘,從而得到更多的農奴。
總之,在這年頭的俄國,對大部分所謂上流人士的期待,無限拉低就完了,越是上流便越是下流,很多時候都是如此。
而在這種環境下,依舊是米哈伊爾的詩歌更受歡迎一點,至於小說?寫的什麼東西。
甚至說在其他貴族面前試着想談談這些,所得到的無疑還是羣起而攻之的嘲笑罷了。
此時此刻,走在大街上的這位身體健壯的青年或者說少年,在前不久就得到了這樣的待遇,不過礙於他的身份,其他貴族都不敢做得太過火,更何況這位少年暴躁易怒,一旦惹得他不快,他將極有可能當場跟人發起足以要人性命的決鬥。
順帶一提的是,雖然路途遙遠,但該賺錢還是要賺錢的,因此米哈伊爾他們的文集在聖彼得堡銷售了一陣子後,自然也試着找人在莫斯科那裡試試水。
儘管相對封建和保守,但莫斯科無疑是俄國內只在聖彼得堡之下的大城市,對文化知識感興趣的人依舊很多,因此《彼得堡文集》在這邊雖然受到了不少譏笑,但銷量總得來說還算不錯。
因此即便主戰場並不在這邊,但涅克拉索夫多少還是在這邊下了點功夫,託人代理的同時,也在這邊簡單打了點小廣告。
當然,只是簡單的試試水,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聖彼得堡。
而對他們這家雜誌感興趣的人不多,但確實有,走在街上的這位少年便是其中之一。
他的長相非常普通,甚至稱得上有些難看,短而硬的頭髮,寬鼻樑、厚嘴脣且長着一對灰色的小眼睛,但他穿着非常講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家境非凡,並且很有可能擁有高貴的門第。
事實也確實就是如此。
他年紀雖然不大,如今只有十六歲,目前正在喀山大學的哲學系上學,但要不了多久,他就將回鄉繼承自己的伯爵頭銜以及已經分好的家族產業。
屬於他的那份家族產業大約有五千四百英畝田產和三百三十個農奴以及他們的家屬。
即便是在俄國的上流圈子裡,這樣的家產也足以稱得上豐厚,並且足以讓他揮霍幾輩子都用不完。
或許正因如此,他的神情看上去格外冷漠和傲慢,眼中露出的審判官似的眼光讓人相當不適,而在日常生活中,他也動輒就要發火,粗暴地駁斥他人,面對一些人的問候幾乎從不理睬,似乎是在表明他跟別人出於某種原因是完全不平等的。
至於他的名字,全名爲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
但他此刻的腳步卻頗爲急促,並且去的地方乍一看似乎有些不太符合他的身份,但不管怎麼說,他確實已經按照報紙上的那則小廣告找來了。
等到達目的地後,他把報紙又拿出來看了一遍,確認好地址無誤後,他便徑直走了進去。
這家莫斯科很有名的大書店生意不錯,此時此刻正在閒逛的人也有不少,但這位少年仍然如入無人之境一樣橫衝直撞,而看到他的動作的人也是紛紛避讓。
灰色的小眼睛環視一圈後,眼見沒有一眼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便很快就找到了店員,用一種接近於命令般的口氣問道:“《現代人》在哪?”
“現、現代人?”
店員被這冷不丁的一聲粗暴問詢嚇了一跳,但還是很快就找起了對方想要的東西。 因爲距離的問題,莫斯科有莫斯科熱門的雜誌與報刊,想找到聖彼得堡的雜誌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這位店員經驗豐富,沒多久就找到了那些總共也沒多少的《現代人》雜誌。
這位少年在接過雜誌後,立馬就付錢走人,匆匆忙忙地找到一個能看書的地方後,他便立刻翻開了雜誌,並且徑直找起了那個他已經有點眼熟的名字。
其實從他最近的愛好來說,他本應接觸不到什麼文學作品纔是。
從鄉下進入莫斯科的貴族圈子,這位少年接觸到了很多新事物的同時,也是不可避免地沉浸在社交生活當中,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也開始像其他貴族那樣在賭場豪賭,去妓院尋歡作樂。
不過就算他再怎麼豪賭,他的家庭也足夠爲他兜底。
但或許是天性使然,他在經常這麼做的同時,也時不時地爲自己的行爲痛哭流涕,但次日就又被嬉皮笑臉的賭博分子拉進賭場。就像他在日記裡寫得那樣:“我卑鄙、愚蠢,像畜生一樣活着。”
而年輕的托爾斯泰之所以接觸到文學作品,一方面是他最近正在大量閱讀盧梭的著作,另一方面則就是他在一次舞會當中聽到的一首震撼人心的詩歌,但是不知爲何,這位詩人的詩歌得到了很多人的稱讚,但他的小說卻是被非常多的人貶的一文不值。
正是在這種好奇心的驅使下,他開始瞭解那位詩人的小說作品,而一旦開始閱讀,儘管他覺得小說裡面的很多內容都跟自己的認知非常不相符,但是不知爲何,他就是讀了進去,並且越來越感興趣,以至於他現在完全能複述那些小說當中的某些句子。
說回當下的話,他馬上就要看到新小說了,而且還能一下子看很多,畢竟這可是一部長篇小說!
於是在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後,這位少年立馬就興沖沖地翻到了那一頁,而這部長篇小說的名字很快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儘管這個名字似乎跟他毫無關係,但是他還是在這個名字上面停留了許久,心也不自覺地開始顫動。
等他平復好這種莫名的心情之後,他便看起了正文:
“去年,三月二十二日,傍晚,我碰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全天我都在城裡東奔西跑,給自己找房子。我原先住的那房子很潮,當時我已經開始咳嗽了,感到很不舒服.”
或許是因爲這部長篇小說是連載形式的緣故,總之它的開頭相當具有懸疑色彩。
首先講的就是“我”的一次特殊的經歷,我在找房子的過程中,總是能在米勒食品店遇到一位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的老人,以及他那條跟他一樣病弱消瘦的老狗。
這位皮包骨頭的老人經常一坐這裡就是許久,眼神呆滯,面無表情,似乎有着什麼心事。
而一旦跟人產生了摩擦,他便“椅子上站起來,帶着一種可憐的微笑——一個窮人因坐錯了位置被人趕走時那種低三下四的微笑——準備走出去,離開這房間。”
“我”看着窮老頭那種逆來順受、唯命是從的慌亂神態心裡面很不是滋味,於是在他的狗突然在他面前老死之後,我便跟着失魂落魄的老頭想要送他回去。
結果就在說話的這個過程中:“老人沒有動彈。我抓住他的胳膊;他那胳膊像死人的胳膊似的又落了下去。我注視了一下他的臉,摸了摸——他已經死了。我覺得這一切恍如發生在夢中。”
之後出於同情的心態,我便開始幫他料理後事,並且想要通知他的家人,“但是他死後過了五天,仍舊無人前來。”
第一章是如此,第二章便開始介紹“我”的身份,一位在文壇嶄露頭角的青年作家,一個孤兒但是被一個好家庭收留了,並且有一位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娜塔莎。
第三章講述的則是我的養父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年輕時賭博輸光了家產後從此戒賭,並且開始認真生活。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他遇到了一位很會拿捏人心的公爵,並且一心一意地當了人家的管家,打理人家的財產。
因爲他是一位“非常善良、既天真而又有點浪漫主義的人,儘管有人對他們說三道四,但是,這種人在我們俄羅斯還是有口皆碑的,他們一旦愛上了什麼人(有時候只有上帝知道爲什麼),就會對人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們那種一廂情願的癡愚,有時簡直到了滑稽可笑的地步。”
他是如此的忠誠和善良,也幾乎把那位公爵當成了自己的兄弟。
而那位公爵是什麼樣的人呢?
破敗貴族出身,無奈之下娶了一位商人的女兒,靠着妻子的嫁妝,他站穩腳跟,重振家業。
而這位商人的女兒,僅粗通文墨,大字從不了幾個,而且相貌醜陋,但是她心腸好並且對公爵百依百順。
於是公爵就充分利用了她的這一優點,一年之後便跟她分居,並且早就開始持續地虐待她,等到六七年後,這位商人的女兒終於是死了.
緊接着這位公爵便開始憑藉着自己謀取來的家產和左右逢源的能力平步青雲,在這個過程中,公爵將自己的兒子送到了尼古拉那裡一段時間,接着公爵似乎是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說他的管家似乎侵吞了自己的財產,他的女兒也正在引誘他的兒子。
公爵最開始的時候就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可靠的管家,並無深入瞭解管家的興趣,於是他很快就相信了這番話,並且當衆辱罵這位爲他辛苦工作、信任他的管家爲賊。
這位被侮辱的老人一怒之下,撇下了一切,決定舉家遷往彼得堡,親自爲自己的這樁冤案奔走。
公爵似乎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他不該無端侮辱伊赫梅涅夫。但是因爲面子,公爵決定使出渾身解數也要打贏這場官司:“換句話說,實際上就是要奪走他過去的管家的最後一塊麪包,讓他徹底變成窮光蛋。”
在看到這裡的時候,年輕的托爾斯泰一方面渾身刺撓,因爲他在這些內容當中看到了太多熟悉的事物了,但是據他所知,那些人全都以自己的行爲爲榮,而絲毫不感到恥辱。
另一方面就是不自覺地代入了進去,怒氣不自覺地上涌,恨不得直接一槍崩了那位虛僞噁心的公爵。
但等他想到自己最近的行爲時,又多少有些沉默。
但是不管怎樣,他已經徹底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了進去,並且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後面的發展,於是他用顫抖的手急忙往後翻去,然後很快就看到了這樣一行字眼:“未完待續.”
年輕的托爾斯泰:“???”
莫名的憤怒讓這位年輕人渾身顫抖,他甚至敢向上帝起誓,如果這位作者是寫完了還不肯將小說全部給放上來的話,那麼他一定要一槍崩了他!
“阿啾!”
走在大街上的米哈伊爾突然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儘管他並未感到任何寒意,但愛惜身體的他還是用力裹了裹自己的大衣,以避免患上感冒一類的疾病。
“真是奇怪.”
米哈伊爾忍不住嘀咕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