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翼低聲嘟囔:“這有什麼?我還沒有炸藥還形容這種美……它的出現炸燬了我對美麗的標準。用炸藥來形容,也不爲過。”
“‘刀鋒’,‘炸藥’”,身着瑞獸葡萄衫的妙齡少女停住了腳步,低語說:“這個詞倒也,倒也……”
“……別緻”,高翼湊上前去,補充說。
“對,‘別緻’,是‘別緻’,這個詞真別緻,但……炸藥是什麼東西?”
“炸藥麼……我剛纔見到一座金丹道派的廟宇,葛洪知道麼,炸藥就是葛洪煉丹造出的一種藥,它一點就炸,即使土山也能炸飛”,高翼走進那女人身側,近距離仔細欣賞那幅刺繡。
高翼一直在稱讚瑞獸葡萄刺繡的美麗,他數次用“它”來代替瑞獸葡萄刺繡衫,但在口語中,“它”“她”是不分的,倒換成古代語言也就是個簡單的“其”。那些少女不知道高翼在稱讚她們的衣服,而不是稱讚人,這些大膽的話令她耳熱心跳,卻又心馳神往,期盼着聽到更多甜言蜜語。
如今,高翼站在她們身邊,惡狼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們。這些女人不知道高翼是在欣賞她們的衣服,只覺得對方那灼熱的目光燎到哪裡,那裡騰起一片烈火,令他們覺得身體發燒,挪不動腳步。
“狂徒,站開點”,受不了高翼的目光,那位身着瑞獸葡萄衫的女子皺一皺玉色的瑤鼻,半嗔半怒地說。
“美,真美!美得令人窒息!”,高翼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對方微聳的胸部,胸口左右衽交匯處,一隻黑色的丹頂鶴伸長長喙,雙喙交叉的隨着微微起伏的胸膛微微浮動,只欲裂衣而出。
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停留在不雅之處,耳聽對方還在肆無忌憚的說這新鮮別緻的讚賞語,讚賞的又是她的美麗,那女子忽現的怒色面容,旋即被濃濃的羞意籠罩。她一聲清啐,薄罵:“蠻胡,非禮勿視,非禮勿也都不知道,哪裡來的?看不打斷你的腿。”
高翼從狂熱中漸漸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這番舉動即使在後世也是非常大膽的。戀戀不捨的將目光從瑞獸葡萄衫上收回,他微一躬身,長揖道:“冒犯了……不過,真美!”
看到高翼還在胡言亂語,那女子一甩衣袖,那女子面紅耳赤的轉身即走,高翼癡癡呆呆望着對方逐漸消失在人叢中的背影,半晌纔回過神來。
周圍的士兵都露出震撼莫名的表情,半是佩服高翼的大膽,半是羞愧高翼的無禮。黃朝宗更是以衣袖遮面,一臉的哀痛。
獨畢方舟不以爲意,他倒嘖嘖稱奇地說:“如此大膽,竟然沒挨一頓打,佩服佩服!”
高翼眼前還晃動着那瑞獸葡萄刺繡的圖案,他忽然問:“對了,誰注意了,那女子長得什麼樣?”
震驚!如果這些人帶着眼鏡的話,想必現在一地眼鏡片了。
黃朝宗放下遮面衣袖,驚愕的問:“主公,你剛纔都看了什麼?”
“瑞獸葡萄紋啊,嘖嘖,那圖案,那花色,那刺繡的功夫,……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圖案,真讓人魂夢纏繞!”
“哦?”黃朝宗臉色恢復了平常,取笑道:“主公要是還沒看夠,追上去再看就成。”
高翼恍然大悟,連說“有理,有理”。
“跟我來。”高翼邁開長腿向那瑞獸葡萄衫消失的地方衝去。
穿過了一座又一座橋,高翼一路急行,估摸着已跑了兩公里路,仍未見到那羣女子的本影。
今兒不知什麼日子,路上人潮涌涌,來往的幾乎都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婦女,可恨地是,大多數婦女也喜歡着黃衫,那些衣服上也繡的花團錦簇。高翼數次搞錯了對象,本以爲發現了瑞獸葡萄衫,可湊近一看,原來不是自己所建的那幅黃裙。
因爲剛纔不知禮節而鬧出尷尬,高翼現在已收斂了許多,但他在婦女叢中鑽來鑽去、聞香逐臭的行爲,猶是很失禮的。但奇怪的是,那些婦女反響卻極爲熱烈,許多少女衝他拋着媚眼,更大膽的少女則用手中的花球投擲。黃朝宗深悉晉朝風俗,對這種大膽的風流舉動不僅沒有鄙夷,反露出欣賞地神情,樂滋滋地看着高翼出醜。
高翼帶着滿身的花瓣回到黃朝宗身邊,悻悻地說:“這便是‘糅碎花打人’麼?或者是拋繡球?浪漫?我記得這個詞應該是徐志摩引進的外來詞,怎麼晉代也如此浪漫?”
黃朝宗笑而不答,高翼的話中有太多的新詞,他搞不懂,只好回之以微笑。
“今兒是什麼日子?,‘曬衫節’麼?怎麼有着許多女子身着春衫滿街遊蕩?難道英國的‘曬衫節’起源於中國?”高翼不解地問。
“英國……是什麼國家?‘曬衫節’又是什麼節日?不過,今兒確是一個節日”,黃朝宗一直來來往往的人羣,說:“你聽……”
街上來來往往地女子多是年輕女子,她們口中說得最多的是兩個字“下九”。許多婦女在相約下一個“下九”在那裡會面,並談論着這個“下九”還要去哪裡玩?
“下九節?”
“不錯,下九……節,其實,也算不上節,只能算一個風俗”,黃朝宗解釋說:“此風俗起源於上古,於漢時最盛。下九就是每月十九日(農曆)。這一天,按慣例是女子歡聚的日子,多有女子在這一天挑選夫婿,故而,在這一天,上街的都是年輕女子。”
忽然間,高翼想起《孔雀東南飛》中的一段詩:“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這些女子間相互的約定,不正是“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
誰說中國古代沒有“婦女節”,這不就是“月度婦女節”嘛,它比一年一次的婦女節還要熱鬧,還要浪漫……對,是浪漫。因爲它不僅是婦女聚會的日子,也是集體相親的日子,有多少浪漫的事情在這一天發生?
可是,這一好風俗爲什麼最終消失了呢?爲什麼我們的婦女們必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終生好像生活在監獄裡呢?
黃朝宗誤會了高翼的發癡,他一副好心地補充道:“主公,其實街上的女子不可娶,笑一笑鬧一鬧即可,千萬不要上心。按晉俗,黃冊上的士家是不能隨意娶庶妻的,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所以,在街上尋夫的多是庶族,偶爾有士族女子上街,那也是與人相約見面,這叫相親,旁人插不上手的。”
黃冊類似於後世的戶籍制,也類似於印度的種姓制,直到唐朝末年止這一制度纔在異族的反覆入侵下,無形消亡。在唐之前,歷代朝廷都把那些“種姓”高貴的家族編輯成冊,甚至給他們劃分等級,這些人被稱之爲“士族”。不在黃冊上的人則是庶族,或者寒門、或者低賤的奴戶。
黃冊上的人不能隨意嫁娶,這也好理解,公家的人嘛,想結婚當然要打報告遞申請了,領導不批,你敢私自愛情,誰給你的權力?——取消戶籍、開除黃冊給他農村戶口、抄家、滅門,或者暴力拆遷,把全家趕出自己的房子,讓他們成爲奴隸。
黃朝宗的意思是:高翼身份高貴,在街上偶爾笑鬧一下尚可,但真要從街上認識一個庶女,那就是自甘下賤了。雖然晉國管不了高翼的事,但今後與晉國打交道,無形中就會受很多白眼。
“那麼,剛纔身着瑞獸葡萄衫的女子,是士族嘛”,高翼追問。從這話裡可以看出,他仍不甘心放棄。
這也許是一種“考古情節”作怪。其實,眼前花團錦簇的衣衫中,不乏繡工比那幅瑞獸葡萄衫還好的,但高翼知道那瑞獸葡萄衫令人咂舌的價格,又想到自己只見青山不見樹,竟忘了觀察一下衣衫的主人、那個歷史的主角。頓時,他那偏執的性格發作,今日定要見到那位女子才肯罷休。
黃朝宗回答不上來,他不情願地轉向畢方舟,在高翼殺人的目光下,畢方舟一指遠處,說:“那女子不僅是士族,而且是皇族。皇族女眷聚會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大人的步伐快,那些女子沿途逛街,也許正在某間店內,我們錯過了。
現在我們剛走過清溪六橋,前面是清溪七橋,從清溪七橋順河向東,不遠處的燕雀湖是一處士人聚會的地方,皇族婦女常在那裡聚會,常人無法進去……大人,你不是要去東市嘛?”
“東市沒長腿,那女子卻長了腿……望遠鏡給我,來,把我扛上肩——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高翼爬上了衛士的肩膀,舉起望遠鏡向四處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