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回到了忠誠的順天府,休沐了三日,不是長途奔波車馬勞頓,朱翊鈞坐的是大駕玉輅,出門都是緹騎開道,他根本沒有感覺到疲憊,而是在處理積壓的奏疏。
大明在皇帝南巡,朱載堉不怎麼管事,朱常治這個小孩,也管不了事兒,內閣的四位輔臣,有些事兒並不能決斷。
第一件事關於陝西旱災餓死人的追責名冊,賑災糧一定要用於賑災,也一定要有糧食。
陝西旱災有人禍。
朱翊鈞拿着奏疏,覺得神奇,平涼府知府的九族難道是批發的不成?人的膽量居然能大到這種地步?真的不怕災民攻破州縣,把這些貪官污吏給生吞活剝了?
陝西旱災餓死了千餘人,主要集中在了平涼府,這引起了所有御史的注意。
府庫裡沒有糧,而西安府發的賑災糧,都沒有用於賑災。
吏部、戶部的清查發現了貓膩,最終確定了這一次的貪腐案,而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給的判罰是斬立決,涉案三十二人。
“平涼府的府庫裡沒有糧食,是因爲綏遠種樹種牧草,挪作他用了嗎?還是因爲要趕隴開馳道的修建,纔沒有存糧,也沒有賑災?”朱翊鈞覺得平涼府知府衙門,大約是在完成聖命和保民生之間,爲了升轉,選擇了完成聖命。
如果是這樣,算是朝廷之惡,也不能完全怪平涼府知府衙門膽大包天。
馮保翻找了下,將另外一本奏疏呈送御前,俯首說道:“吏部、戶部、都察院,查的很清楚,這件事驚動了德王殿下,德王發了緹騎去平涼府查問了三月有餘。”
“府庫錢糧,既沒有用於種樹種牧草,也沒有挪作隴開馳道攤派。”
“賑災糧全都高價售賣了,爲了填窟窿。”
朱翊鈞拿過了奏疏,看了許久,纔拿起了硃筆說道:“人殺了不算完,其家人流放金山城也不算完,刊登邸報也不算完,把案子公佈之後,在平涼府衙裡立塊碑,把這件事世世代代的傳下去。”
案子頗爲複雜,萬曆十三年,平涼府還是陝西地方,考成上上的知府衙門,平涼府也算是政通人和,這一年,知府衙門來了個經紀買辦,經人介紹後,這位經紀買辦認識了知府,拿到了府庫銀的支配權。
平涼府知府交代,都是財迷心竅,纔信了經紀買辦的鬼話。
這位經紀買辦拿着銀子到西安府換成了承兌匯票,到了京師進了燕興樓,投入到了金銀市之中。
知府也不是個傻子,派了三個人日夜不離身的盯着經紀買辦,起初經紀買辦賺了不少的銀子,然後,就遇到了金池總督府金船到港,金價暴跌,賠了個一乾二淨,經紀買辦絕望自殺。
平涼府知府衙門損失了十一萬銀,就開始兜售府庫的存糧,填補府庫銀的虧空,想着朝廷稽查,就火龍燒倉平賬,結果沒等到朝廷稽查府庫,大旱先來了。
平涼府知府衙門上下,都爲了這筆只有十一萬銀的虧空發了瘋,在西安府發賑災糧後,一不做二不休,選擇了趁着糧價,高價販售,然後趁着災年,兼併了三千頃的土地,算是把虧空的帳做平了。
因爲平涼府旱災饑荒餓死的人最多,朝廷無論如何都要追查清楚,最終把這些事兒,全都查的清清楚楚。
一步錯,步步錯,最終滑入了深淵。
這個案子最離奇的地方,就是經紀買辦居然能說服知府衙門,把銀子都拿去金銀市裡賭博。
按理說官僚最注重的就是穩定,一切不穩定因素,都會畏懼。
緹騎們當然不信是財迷心竅,就反覆走訪調查,那個已經死了的經紀買辦,都進行了全面的調查,最終確定,這個經紀買辦背後沒別人了。
死掉的經紀買辦,是在燕興樓金銀市賺了點小錢的平涼府商人,回到平涼府之後,四處擺闊,平涼府上上下下都流傳着這個商人是財神爺轉世,這一來二去,三人成虎,傳的越來越離譜。
平涼府知府見了這個商人數次,最終認爲此人真的有些本事,才招攬爲了師爺,負責勾稽之事。
事情的真相有些過於離譜,以至於增加了它的可信度。
陝西總督石星言被言官連章彈劾了,主要是石星言不肯遵從朝廷海陸並舉的大計,堅決反對過多投入重開西域。
最關鍵的是:寧遠侯李成樑被偷襲也跟石星言有關。
“怪哉,被石星言坑了的李成樑一言不發,倒是言官們喋喋不休。”朱翊鈞翻動着奏疏,石星言有點扛不住了,上了致仕奏疏。
石星言是精算派,他覺得,讓李成樑帶着三千客兵可勁的折騰就是,折騰多大地盤就是多大地盤,大明重開西域應該以二十年、五十年爲尺度,而非一朝一夕,主要是維持進攻和開拓姿態。
陝甘綏太窮了,根本撐不起大規模的開拓。
言官們彈劾石星言的第一個理由,就是不忠君上開闢事,不體國朝振奮意,這是一頂很大的帽子,但石星言只能戴好,畢竟他真的和皇帝的主張不同。
李成樑召集了西域的部族奴酋,拿出了他在遼東的打法,拉一批,打一批,結果李成樑許諾的條件沒能兌現,西域這些奴酋覺得李成樑出爾反爾,就偷襲了李成樑。
李成樑手下的客兵,各個都是兇人,偷襲賊人滿打滿算不過一千二百人,三千客兵,打的對方哭爹喊娘。
奇怪也奇怪在了這裡,李成樑只說這些賊人敢偷襲他,他一定會報復,但他奏疏裡沒說,石星言坑了他,不肯兌現他給的許諾,導致了被偷襲。
“寧遠侯和陝西總督的奏疏,都在這裡了。”馮保取出了兩個密匣,裡面是李成樑、石星言的密疏。
朱翊鈞確定火漆封口後,打開了密匣,看完了兩本密疏後,就直接燒燬了,而後將所有彈劾石星言的奏疏全都蓋了‘否’的印章,打了回去。
密疏就是二人,把前因後果講清楚講明白,二人的密疏內容,基本一致,和御史言官們的彈劾一致。
這事還真不怪石星言,實在是李成樑以爲自己在遼東,以爲自己背後是一百萬頃的墾荒田,給的承諾太大了,石星言真的兌現不了。
石星言說的對,做的也對,朱翊鈞從沒去過西北,沒去過陝西甘肅,那些地方確實窮,窮的撐不起大規模征戰。
朱翊鈞一直忙到了日暮時分,才把積壓了半月的奏疏處置清楚。
“皇后千歲,帶着皇長子殿下在西花廳等候兩刻鐘了。”馮保見陛下忙完了公務,才俯首說道。
朱翊鈞去了西花廳,坐在了太師椅上,笑着說道:“娘子,朕打算冊封治兒爲皇太子。”
朱翊鈞打算立嫡長子爲太子,這是朱常治監國之後的必然。
“還是再等幾年爲宜。”王夭灼看了眼朱常治低聲說道:“治兒年紀還是太小了些,現在做太子,恐怕擔不起那些個風浪。”
反正朱常治是嫡長子,這太子位基本沒有什麼懸念,朝臣們也挑不出理來,太早封太子,反而不是好事。
有了太子,有些離經叛道的大明皇帝,是不是可以去死了?
但凡是比較霸道的君王,都和太子的關係有些微妙,比如漢武帝和太子劉據,比如唐太宗和太子李承幹。
在大明當太子也是比較危險的事兒,開闢之初有朱標,朱標一死,朱元璋就跟發了瘋一樣;
嘉靖二十八年,莊敬太子剛剛在三月十五日行冠禮,十六日加冠,十七日突然爆疾去世。
王夭灼一方面不想讓孩子剛剛九歲的年紀,就承擔這些風風雨雨,另一方面,也要再看看朱常治是否能肩扛日月,肩負江山社稷。
一旦冊封太子,意味着複雜、殘酷的政治鬥爭,就會不受任何人控制的撲向朱常治。
朱翊鈞仔細權衡了下說道:“朝臣雖然沒有請命,但名不正言不順,朕不冊封太子,對於治兒而言,也不公平,不過娘子的擔心,也有道理,那就再等等也行。”
朱常治經過這次監國已經是實質上的太子了,他只要自己不犯下滔天的過錯,那就沒人會廢掉他,即便是他長大成人,確實十分平庸。
朝臣們沒有因爲太子的事上疏,也是因爲這個原因,雖然皇帝有些離經叛道,但沒打算廢長立幼。
不封太子,對朱常治最不公平。
“父親,孩兒倒是覺得晚幾年極好。”朱常治倒是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他的確還小,但不代表他聽不懂人話,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
朱翊鈞倒是有些驚訝的問道:“爲何?”
朱常治眉頭緊蹙,思考了片刻,才鄭重的說道:“皇叔自從大婚後,就再沒從潞王府來宮裡看過孩兒了,孩兒還小的時候,他每次過來,都帶着各種各樣的雜耍。”
潞王朱翊鏐很喜歡孩子,經常逗朱常治玩兒,但自從變成了‘臣弟’之後,家人就變成了臣子。
對於小孩子而言,朱常治無法理解複雜的政治,可他能感受到親疏遠近,一個親人不再是單純的親人了,朱常治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這種變化。
而且他覺得自己要是成爲了太子,那父親就是父皇,母親就是母后了。
朱常治曾經不止一次的想,爲何親叔叔會變得如此陌生?想的多了,他便理解了那句,最是無情帝王家。
如果他要是做了太子,是不是也要和叔叔一樣,遵守那些繁文縟節?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對於朱常治而言,爹不是爹,娘不是娘,是父皇,是母后,這件事和天塌了一樣的可怕。
朱翊鈞聽聞,也是有些感慨,寶歧司剛建的時候,他在地裡幹活,朱翊鏐就整天拖着個鼻涕泡,在後面撒尿和泥玩。
可現在,朱翊鏐已經完全恪守人臣的本分了,甚至把封地看向了金山城。
“那就暫緩幾年吧。”朱翊鈞最終做出了決策,反正朱常治這個嫡長子是事實儲君。
“治兒養的三花貓死了?”朱翊鈞說完了正事,問起了朱常治養的三花貓。
大明皇宮有很多的貓,內府衙門專門設有一個貓兒房,有近侍四人,專門負責養貓,這些宮裡的貓,也有三六九等,花色好看的、脾氣溫順的都會進獻御前和各宮娘娘。
朱翊鈞尚節儉,貓兒房的貓從最多百餘隻降到了十二隻。
朱常治養的三花貓,並非貓兒房進獻,而是去年四月,朱常治看到了牆角看到了一隻在牆洞裡躲雨的小貓,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剛剛滿月,花色不是很好,嘴下有一塊黑色毛髮,看起來有些怪誕。
朱常治養了它,取名墨竹。彼時剛滿月的墨竹,脾氣非常溫順,而且很愛乾淨,從來不會亂吼亂叫,朱常治也就是養,從不會過分靠近,畢竟貓爪子撓一下,咬一口,很容易得瘋病,貓兒房的小黃門總是抱着給朱常治看。
朱翊鈞南巡去了,剛剛成年的墨竹,生病死在了貓兒房。
“駱叔看過了,確實是病死的,也不是有人要害它,六月的時候下了大雨,它淋了雨就染了風寒,躺了三天,終究是沒挺過去。”朱常治有些傷心,這是他長大第一次養活物,結果只陪了他一年。
朱常治繼續說道:“父親,貓兒房養貓的小黃門,嚇壞了,跪在地上拼命的磕頭,孩兒就想到了先生們教的成語,率獸食人,人是人,獸是獸,不能因爲墨竹是孩兒的貓,就責罰小黃門。”
“這番話誰教你說的?”朱翊鈞眉頭一皺,率獸食人這個詞一出,朱翊鈞立刻察覺到了異常。
小孩說大人話,一定是大人在教。
朱常治立刻回答道:“是德王叔祖教的,德王爺爺知道我的貓死了,特意進宮來,見我沒有責罰小黃門,才告訴了我這個成語,告訴我如果責罰了小黃門,就是率獸食人,哪怕小黃門是個宦官,是家奴。”
“皇叔教的,那沒事了。”朱翊鈞聽聞教的人是朱載堉,立刻放心下來,朱載堉雖然醉心於萬物無窮之理,但是他從來都把人當人看。
朱載堉不理政事,但絕對不會放任朱常治野蠻生長,朱常治要是長歪了,那纔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朱常治摸了摸頭,低聲說道:“父親,能跟德王爺爺說一下嗎?我實在是對樂理一竅不通,不是孩兒想偷懶,實在是學不會。”
王夭灼萬般無奈的說道:“治兒在樂理上,的確沒什麼天賦。”
王夭灼的音樂天賦極高,但一點沒有遺傳給朱常治,朱常治是真的學不太會那些樂理,朱載堉也盡力了,在朱載堉看來,在音樂一道,朱常治和皇帝一模一樣,朽木不可雕也。
“那就不學了,咱當初,也沒學會。”朱翊鈞聽聞,滿臉的笑容,這也是朱載堉這位大科學家、大音樂家的最大遺憾。
第二天清晨,大明皇帝出現在了北大營的武英樓,在北大營操閱軍馬之後,皇帝召見了京營鎮撫司鎮撫使,詢問了十二人被騙婚的案子,確定得到了妥善處置後,才放下心來。
朱翊鈞拿出了刑部的一本奏疏遞給了戚繼光說道:“大明律增補兵律·軍婚條,有定:”
“凡邊軍、戍卒、征戰者,其妻妾女眷,敢有豪強侵佔、奸徒誘拐者,主犯斬、從犯流南洋邊方之地,知情容隱者同罪,產籍沒官。”
“若有本婦自犯和姦,枷號南洋,不得歸明。衛所千戶、地方里甲知情不舉,同罪。”
“若爲忠烈遺孀,罪加三等,涉軍移交軍鎮撫司處置,明知故犯者,以謀叛論罪。”
“戚帥今天就張榜公告吧。”
首先涉及到了軍兵的案子,要在軍事法庭,也就是鎮撫司判決,地方判決明知故犯,就是謀反;
趁着軍隊征戰、戍邊,霸佔軍兵妻妾女眷,那就是死刑,但凡是參與其中都是流放南洋,知情不報一律按同罪處置。
如果是婦人自願和姦,那就是流放南洋,地方不得隱瞞,同罪。
如果是戰死沙場的忠烈遺孀,那所有案犯,都要罪加三等。
“臣叩謝聖恩。”戚繼光、李如鬆、馬林等人相繼傳閱之後,行了大禮謝恩。
自從十二個騙婚案出現後,京營其實不想着會有明文的律法這種好事,萬曆維新十七年了,但朝中興文匽武的風力仍在。
京營將領的想法,更多的是自保,讓把總把好關,避免類似的事情發生。
朱翊鈞之前就下旨處斬騙婚案犯,在他的授意下,刑部、大理寺制定了律法條文,增補入了大明會典。
在皇帝離開的時候,兵律·軍婚條已經張榜公告,軍兵們無不歡欣鼓舞,都在討論着新律法的公佈,其實對於軍兵而言,死亡並不可怕,後顧之憂,纔是每個軍兵必須要擔心的事兒。
陛下一次次的解決了軍兵們的後顧之憂。
大明皇帝再次回到了順天府,對於百官而言,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因爲一切一切的不適都消散了,過去十幾年的高效又回來了。
皇帝南巡這幾個月,政事緩慢,讓人無法接受。
勤政的大明皇帝一回京師,就把積累的奏疏,全都批覆,像是堵塞的溝渠被疏浚了一樣,政如流水。
休沐結束,朱翊鈞召開了回京後的第一次文華殿廷議,他看着羣臣說道:“朕非常欣喜的看到了都察院的轉變,御史們終於不再是朝中大臣們黨爭的刀斧手,而是逐漸恢復了其本身職能。”
“昔之臺諫,或飾太平以媚主,或擇甘言而避禍,或爲犬牙利刃而攻訐,遂使九闕笙歌,不聞巷哭;紫宸冠冕,難睹黔黎。”
“陸臺憲做的很好。”
朱翊鈞依舊清楚的記得當初,譚倫朝日壇咳嗽,被都察院御史彈劾坐罪罷免,本來負責糾錯的都察院御史,成爲了黨爭工具後,失去了糾錯的能力。
而現在御史們終於想起來自己是幹什麼吃的了,開始幹正事了。
對於上位者而言,最重要的是要想方設法的建立一套完整的、有效的反饋機制,並且長期維持機制的有效,而不是隻聽自己想聽到的話。
如果只想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話,那這個機制是失敗的,如果不改良,就會陷入‘九闕笙歌,不聞巷哭;紫宸冠冕,難睹黔黎’的困境之中。
“臣惶恐,臣拾前人牙慧,非臣之功。”陸光祖陸總憲出班俯首說道。
不是海瑞打的基礎好,他這個陸總憲,對這些個御史言官,也沒什麼好辦法,今日御史們終於幹起了正事,是被收拾的次數多了,只能行之者一,信實而已。
“陸愛卿自謙了,這蕭規曹隨,聽起來容易,但要讓政策維持下去,非賢臣所能爲也,海文忠海總憲頗爲嚴苛,要想將制度維繫下去,屬實不易。”朱翊鈞笑着說道:“看賞。”
蕭規曹隨,聽起來是一種沒有自己主張,只知道遵循前人制度,循跡而行的蠢笨行爲,但朱翊鈞深知,能夠蕭規曹隨已經是大不易了。
賞賜的東西其實不是很名貴,就是一件錦雞毛呢大氅,東西不貴重,卻代表着皇帝的認可。
只要陸光祖不犯錯,算是生死包辦了,身前事身後名,都由皇帝本人親自盯着。
生死包辦,就是朱翊鈞能給臣子的承諾。
“謝陛下隆恩。”陸光祖看到了賞賜,鄭重謝恩,陸光祖不求自己死後和海瑞一個待遇,他只希望自己死後,也能葬到西山陵寢,成爲萬曆維新功臣榜上一員,也算是青史留芳了。
海文忠海瑞,求榮得榮,自然會有人前赴後繼。
大明對於貪腐的罪名,沒有十分明確的規定,什麼行爲纔算是貪?什麼行爲算是權利尋租?大明會典不進行細分。
而陸光祖帶着御史們深入理會了這種定義模糊,在反腐的路上,開始以‘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爲切入點進行調查,收效甚佳。
這看起來有點不分青紅皁白的口袋罪,但對於吏治而言,力度就剛剛好。
現在都察院有了一套全新的辦事流程。
御史風聞言事通過種種渠道獲得線索,巡按地方後,開始秘密調查;
有了部分證據後,就會請巡撫衙門暫且收押,調查期間,仍然是官身,不會施加刑罰;
如果收押不順利,對抗調查,衙役、巡檢司、都司軍兵依次出動;還不順利,就會請求異地都司軍兵;
收押之後,開始增補調查,如果案情十分複雜,巡按御史會報聞都察院,請都察院派遣僉都御史前往調查;
如果都察院僉都御史調查也不順利,甚至地方對抗情緒嚴重,就只能請緹騎去了;
緹騎去了都不管用,那就只能請京營了。
絕大多數情況,都不用緹騎,甚至不用異地都司軍兵,在巡撫衙門的衙役帶着‘語焉不詳的牌票’去收押的時候,案犯基本都是面如死灰,連走路都走不穩當,哆哆嗦嗦的被帶走了。
牌票,是地方衙門傳喚人員、執行公務的正式文書,正常的公文,都有明確事項、明確指令,語焉不詳的牌票,就代表着御史已經掌握了部分切實證據,老實交代還能爭取個寬宥,堅決抵抗,死路一條。
陸光祖有擔當、有辦法、有能力、有手段帶領都察院,在海瑞走後,依舊能夠帶領都察院履行職能,反腐抓貪,整飭吏治。
“潞王就藩。”朱翊鈞看着羣臣說道:“潞王選擇了金山城,朕答應了,諸大臣以爲,這金山城如何?”
王崇古出班俯首說道:“金山城是大明黃金來源之一,潞王就藩鎮守,算是祖宗成法,但是陛下,這事兒,聖母答應嗎?”
滿朝文武,都不太方便,只有王崇古仗着自己年紀大了,把窗戶紙捅破。
分封到金山城那麼遠的地方,是祖宗成法的王府,就是‘如本國是險要之地,凡遇有警,不分緩急,本國與常選兵馬,並從王調遣’的實權王爺。
是擁有兵權、能夠調兵遣將的王爺,而不是養在王府裡,要謹遵藩禁、什麼都不能做的王爺。
太平洋很大很大,就是潞王府能人輩出,對大明腹地也沒什麼威脅。
潞王之所以要去那麼遠,就是用空間換權力,朱翊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被藩禁圈一輩子當個廢物的。
他是跟着陛下一起長大的潞王,不是跟屁蟲。
潞王願意吃這個苦,皇帝答應,朝臣們也可以接受,畢竟金山城的黃金是大明財源之一。
最大的問題,就是李太后捨得嗎?
“孃親不同意。”朱翊鈞搖了搖頭,略顯無奈。
朱翊鈞回到順天府已經三天了,李太后都不肯見皇帝,朱翊鈞去請安三次,都沒見到。
如果朱翊鈞執意推行,讓潞王就藩金山城,李太后真的敢把自己餓死,讓朱翊鈞這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活在聲名狼藉之中。
“陛下,聖母既然不答應,還是從長計議爲好。”王崇古俯首,十分恭敬的說道。
“先準備就藩事宜吧,潞王說,他會想辦法說服孃親。”朱翊鈞揉了揉眉心。
朱翊鈞請安見不到,朱翊鏐去了一個待遇,李太后誰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