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貞看着鍾茜眼裡的恨意逐漸被嘲諷取代,不動聲色的吁了一口氣,看向鍾茜的目光已是極盡可能的淡定了。
既然鍾茜已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又這麼尋上了門來,不管她時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她都沒有旁的辦法,只能見招拆招了。
不過這心裡又不由得暗自慶幸,慶幸鍾茜並沒有在暗地裡給她下絆子,而是這般直截了當的找上了門來。
畢竟,從來明槍易躲,暗箭卻是難防。
鍾茜看着“故作鎮定”的可貞,想到可貞這會子說不得還不知道她是誰的,心裡自在的不行,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起來。
“八姑娘,不,現在可得稱呼您一聲蘇太太了。”不過剛剛這麼一起話頭,鍾茜的嘴角就不由得勾出了一抹似是而非的諷刺來,這語氣也不善了起來,“您可真真是前世裡修來的好福氣呢!想當初,也是在牢房裡待過,在崇文門跪過,吃過糠咽過菜的戴罪之身亂家女子。可轉個身,不但改頭換面成了良民,還三書六禮的嫁進了武功堂蘇家成了正房奶奶。現如今,嘖嘖,更得稱呼您一聲太太了呢!依我看,您的幾位姊妹,就算是您們家嫡出的哪位姑娘都不如您風光顯赫吧!”
“何況,蘇知縣這會子雖還只是個芥豆之微的七品芝麻官,可我聽說蘇知縣政務嫺熟年輕有爲,再加上身後有靠,竟是前途無量的呢!我想,說不得有朝一日我還得稱呼您一聲‘夫人’的呢!”
“再加上,您打小就頗通庶務,我們還天真的只知道做規矩的時候,您就知道錢是好的,想盡了辦法去撈錢傍身。現如今有了這重身份。自然更是無所顧忌的了。”說着低低一笑,端的是嫵媚妖嬈,“我可聽說了,您現如今在整個金陵府可都是數的上名號的,半個金陵府的良田可都是您按的手印兒。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又有共患難的情分,您這般有錢有權,也該記得我們一二不是!”
鍾茜雖不是地地道道的京里人,在京裡待的時日其實說長也長說短也算短,可這一口地道純正口味兒的京片子。卻說的實在是有勁兒。
再加上鍾茜的嗓音本來就黃鸝鳥兒似的清脆圓潤,說起話來,自然是鶯聲婉囀洋洋盈耳了。
只不過。這嗓音再好聽,說話時再帶着滿滿的笑意,也掩蓋不住這一席話裡的滿滿諷刺。
桐月護着可貞的同時,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倒不是因爲鍾茜口中所說的可貞的身份,雖說桐月跟着可貞的時日比鶯時柳月等人都要短。可這些年來,可貞從未斷了和遼東的聯繫,說到話頭上也從不會防着她們幾個,所以也真不是就一無所知的。所以聽到鍾茜這麼語氣不善的一席話,怎麼會沒有反應的。況且,不管可貞何種出身何種身份。在她們眼裡就是她們的主子奶奶,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所以聽着鍾茜如此肆意的冷嘲熱諷,桐月眼裡的冷意越來越盛。
可貞對於鍾茜的嘲諷倒並沒有覺着怎麼樣。畢竟這實在不算什麼,比這難聽百倍的話她在剛來的時候就聽說過不知凡幾了。這樣的話,對她根本構不成什麼影響的。
而且因爲有些明白了鍾茜的來意,可貞這心裡反而是定了定了。不管怎麼說,摸得清路數總比不按常理出的牌讓人安心的。
而鍾茜眼見桐月的臉色這般難看。又見可貞被自己的話“嚇”住了,這心裡瞬間就舒坦了。
挑了挑眉。老神在在的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後,身子微微後仰眉頭微微挑起,正打算好好欣賞欣賞可貞驚詫慌亂的表情,好家去多吃兩碗飯。
卻見可貞面色如常,眼裡並沒有半分慌亂,不由得皺了皺眉,看向可貞的目光滿是詫異。
可貞確實沒有怎麼驚詫,畢竟早就驚過了,哪還有那麼多好驚的。只不過卻是恍然,原來鍾茜以爲自己並不認識她,甚至到現在都還沒認出她來的。
剛剛斟酌着這話該怎麼說,卻被鍾茜接下來投下的重磅炸彈炸的原封不動的嚥了回去,臉上也終於有了鍾茜期待的驚詫之色。
鍾茜見可貞不爲所動,心裡登時就有了不大好的感覺讓她心裡不安,又見可貞半晌不說話,可她卻是抽了空出來的,時間不等人,可沒功夫和她這麼磨嘰的,索性直截了當的挑明瞭話頭,“蘇太太,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兒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着微微揚起下巴,又恢復了她一貫的驕傲神情,“我想你大概也已是知道了蘇世彥被攀告在任地納民女爲妾的事兒了,不妨告訴你,那是我的主意,也是我找人寫的狀紙敲的登聞鼓。”
終於又看到了可貞驚詫萬分的表情,鍾茜心裡瞬間又舒坦了起來。
其實這件事兒,她是完全可以不告訴可貞的。只不過,一來鍾茜是想給可貞施加些壓力,別以爲她不敢。二來,這狀紙遞上去,她心裡的痛快勁兒真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可這般痛快的事兒不能和人分享,這實在是讓人憋屈的一件事兒。而在她看來,可貞有這麼大的把柄被她抓在手上,即便知道了這事兒,也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威脅的。所以,真是很放心的就告訴了可貞知道。
終於把憋在肚子裡都快把自己給憋壞了的這件事兒說出了口,鍾茜臉上的笑容也更加恣意了兩分。翹了二郎腿,露出大紅色繡牡丹花的繡鞋,撣了撣茜紅色的裙子,告訴可貞,“我敢去告蘇世彥任地納妾,自然也敢告你罪臣庶女的出身。其實旁的都不用多說,只消讓人看看你手臂上的刺字,自然就真相大白了,你說是不是?”說着理了理手裡的帷帽,目光定定的看向可貞,又是展顏一笑,“不過,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我也不是那等不留情面的狠辣之人。所以麼,我知道你蘇太太身價不菲,一口價,十萬兩。我收了這筆銀子,以後這件事兒我只爛在肚子裡,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
隨着鍾茜話音落地,可貞腦子裡百轉千回後,倒是鎮定下來了。畢竟,她鍾茜的來意已是明明白白的攤在桌面上了。
微微一笑,語氣裡帶了兩分不以爲然,“哦,你說是你告的蘇僉事?”
“怎麼,你不信?”眼見自己說了兩車子的話,可貞終於有了反應,卻是質疑自己的話,這等於剛剛的唾沫星子都白費了,鍾茜的語氣不由得生硬了起來,“難不成你以爲我還會懦弱的坐以待斃不成?哼,我不過孑然一身,他蘇家的榮辱他蘇世彥的前程,和我又有什麼相干!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敢做就要敢當,既然敢納妾,就別怕被人告。”
說到最後,鍾茜的臉上眼裡已滿是不屑。
其實,還有不便向可貞出口的是,在鍾茜來說,她自是不會讓那個女人好過的。
畢竟鍾茜長這麼大,雖也吃過虧,可還從來沒有這般再三的折辱在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手裡過,怎麼會不忿的,就是殺了她的心都是有的。
不過鍾茜自然不會這麼便宜的讓她一了百了的。
即便是良家女子怎麼樣,即便年輕漂亮怎麼樣,即便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能拿得出手怎麼樣,即便有手段又怎麼樣,不通世故人情,不知道官場上的道道,一切都是白瞎。
只要她一紙訴狀呈上去,不是嫌當初不能風風光光的進門麼,這回,就如她所願,讓她風風光光的出門!
她倒要好好看看,這麼一個被遣送回家的妾侍,能有什麼好下場!
而至於蘇世彥,鍾茜那真是巴不得他能多受些折辱的,甚至被告倒了再不能做官,鍾茜亦是無所謂的。
其實剛開始那幾年,她也是真心想和蘇世彥過安穩日子的。不管外頭怎麼說,可好歹關起門來,總是夫妻。再加上蘇世彥捨得掏銀子,又是個很講風情的,年紀也比她大,很會哄人開心,所以也真是過了兩年“夫唱婦隨”的好日子的。可隨着蘇世彥年紀越大身份越高,在女色上也越來越不檢點,鍾茜的好日子便慢慢到頭了。
雖說看起來變化並不大,可鍾茜自己知道,蘇世彥進她屋子的時日越來越少,從以往的差不多一整個月,縮短到現如今的大半個月。然後即便進了門,雖然銀子並不會少了她的,可到底,再沒有以往那麼多的俏皮話和她說了。
起先的時候,她還會好心好意的勸上兩句。可蘇世彥在這種事兒上那是半點不聽勸的,甚至於你越勸他還越來了勁了,到最後還冷落了鍾茜。鍾茜氣了個倒仰,可到底還是費了心思把蘇世彥攏了回來。只不過,從這時候開始,她再時不抱着和蘇世彥好好過日子的心思了。只一心往錢上看,日子怎麼逍遙怎麼來,再不管蘇世彥的花樣了。
可是,以往也不過是收幾個丫頭通房罷了,再是沒有這麼正正經經的納過妾的。而且那個娼婦雖是小門小戶的出身,卻少說也有一千個心眼子,比那花紅柳綠的青樓楚館裡出來的浪蕩人還要不如。
不管是爲了什麼,鍾茜都不可能讓這樣的女子進門的。可她好心好言相勸,蘇世彥不只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竅的分毫不信,還給她栽了個善妒的名頭。
鍾茜面上沒說什麼,可心裡卻已是打定主意了。你既然不義,就別怪她不仁。
再則麼,鍾茜心底裡也是存着小心思的。畢竟在她看來,如若蘇世彥真不能做官了,那她也就能扶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