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夜間

“刷……”秋風撞向窗上的麻紙。

當初老朱頭想自己住柴房, 是阿弦孝心不許, 之前夏日倒也罷了,因近來入秋, 天氣一日比一日更冷,老朱頭早用了新的麻紙, 厚厚地又給窗上糊了一層。

誰能想到,到如今竟物是人非。

老朱頭道:“所以我怕, 我寧肯你這一輩子也不會跟他們照面兒,也不想你知道這件事。”

阿弦本已站起身來,聽了這話,腳下往後錯出,跌回牀邊。

“我不信,”她搖頭, “我不信。”

她只不過是去了一趟垣縣,便什麼都變了, 不僅是失去了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她居然還有想殺死自己的“親生父母”?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面前崩塌顛覆,又揉起來,再度摔成粉碎。

可一念生,她忽然喘不過氣來, 就好像脖子上被什麼死死地扼住。

阿弦垂首咳嗽起來,臉越來越漲紅。

耳畔又響起孩子的哭叫聲,聲嘶力竭,在她腦海之中如同尖利的刻刀劃過。

難受, 瀕死一般。

老朱頭叫道:“弦子!”他衝到跟前兒,試圖給她拍背順氣,卻終究人鬼有別,老朱頭淚眼汪汪:“弦子!”

柴房裡的油燈不知什麼時候熄滅了,阿弦的眼前一片漆黑,她聽見自己掙扎的喘息聲,夾雜着孩童的哭泣,如真如幻。

淡藍的月光映在窗紙上,在很淺的微光裡,老朱頭的臉若隱若現。

阿弦好不容易停了咳,她望着面前熟悉的臉:“伯伯,我是在做夢是不是?你這是在我的夢裡,跟我開玩笑呢是不是?”

老朱頭的手輕輕地壓在她的手背上:“弦子……伯伯也想着一切都是玩笑。”

阿弦喃喃道:“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爲什麼要在這時候告訴我這些?”

沉默,老朱頭道:“我原先瞞着你所有,因爲心裡只想着,已經帶你離開那個龍潭虎穴的地方,索性就在這沒人認得的小城裡安穩終老也就是了。但是……伯伯知道,阿弦不會永遠都留在這裡,在這個方寸地方……你應該、應該見識更好的風景,應該認識更多的人……會有更好的境遇。”

那天他騎驢出城,一路看着兩側那尋常的世間風景,遠山層巒。

這許多年他埋頭藏在城中,不願探頭往外看上一眼,固執而小心地守着兩個人的安危,但是那天他看着雖尋常卻顯得陌生的景緻,看着天際鳥兒展翅翱翔……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座巍峨深沉的宮殿,高高地屋樑上蹲着的鴟吻,晨起的莊嚴的鼓樂,一級一級往上的、似用無止盡能登上天際的臺階。

阿弦,阿弦就像是鳥兒,她該有她的天地,她該去見一見大明宮頂上那絢麗華美的朝陽跟壯麗夕照,而不是他給他劃定的這片方寸空間。

“我不要去。”阿弦垂着眼皮,淚啪嗒啪嗒地打在手掌上,“這一切都因爲我去了垣縣,如果我不是好奇跟着去了,如果當時伯伯攔我我聽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不是!”老朱頭有點焦急,卻又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一切仍舊會發生,而且會兇險百倍,你可知道……當事情發生之後,伯伯心裡唯一慶幸的是,你不在,倘若你因此受牽連,有個傷損之類,我就是個死也無法恕罪的老混賬了。”

“我不要你這麼說!”阿弦大叫。

老朱頭一怔,然後輕輕地笑了笑:“我知道,我不說了。伯伯的意思是,你不要因爲我的死而自責,我已經是這把年紀了,其實若不是你,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因爲有你陪着……只怕我早就墳頭長草,或者早又轉世爲人了。”

阿弦想笑,卻因極爲傷心再笑不出。老朱頭在她手上拍了拍:“伯伯這輩子最高興的,就是守着你過了這近十四年的日子。”

阿弦揉揉鼻子眼睛:可是以後呢?

老朱頭道:“伯伯後悔,就算不想你去長安,也不該因爲私心而騙你。你不是一直都惦記陳基嗎?就去長安吧。長安……其實真的不是我先前說的那樣可怕,他也有極可愛令人無法割捨的地方。”

阿弦道:“我說過了,我哪裡也不去,我就留在這裡。而且……”她擡頭茫然,“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的父母棄我如敝履、待我如仇寇,我……又爲什麼要回那個無情冷酷的地方?爲什麼要面對這些比鬼怪更可憎可怖的人?”

老朱頭道:“就算你不回去,也會有人找上門來。”

阿弦本意冷心灰,聞言心頭一慌:“伯伯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你之所以會……”那個“死”字竟無法說出口來,阿弦頓了頓:“會跟這件事有關?”

老朱頭道:“不是,我的死跟這個無關。你不要多想……”

阿弦盯着他,已經生疑。

老朱頭忙道:“只是伯伯死過了的人,所以想法兒跟先前不同了,你現在也不再是無法反抗無能爲力的小嬰兒了,就算是在這豳州,在這桐縣,你做了多少了不得的大事?你可知道外頭的人都在怎麼說?他們說你前途無量,將來一定會升爲大官兒,我也一定會以你爲榮,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從來都以你爲榮。”

阿弦無法再聽下去,淚早已滂沱如海:“你別說了!”

老朱頭嘆道:“再不說,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說。因爲你是個女孩子,又是伯伯從小兒看着長大的,我就總怕你在外頭受人欺負,總怕你被人所害。但是伯伯錯了,我雖然疼你,卻畢竟不能護着你一輩子,而你也不需要我護着一輩子,你終究會有自己的天地。而你要是自由自在、快快樂樂地活着,伯伯就也沒白養你,伯伯就也是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

阿弦哭道:“伯伯!”張手又想抱,卻無力地垂下雙臂,痛不可擋。

老朱頭拍拍她的肩頭道:“我原本無兒無女,自打有了你,心裡就想着……把你當做我的親生閨女,我知道我沒這個福氣,更沒這個資格。只要讓我從小兒照顧你長大,被你叫了這許多年的‘伯伯’,那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其實我死都可以瞑目了。”

“我不要聽了。”阿弦泣不成聲。

老朱頭的雙目裡全是慈愛之色,他低頭看着哭的無法自持的孩子:“我原本想讓你去長安,是想你找到你的生母,你問問她……到底爲什麼要那麼狠心,爲什麼要殺死自己的孩子,你一向都在爲了那些冤死受屈的人跟鬼討回公道,這一次,我想你去給自個兒討個公道。”

阿弦慢慢地停下哭泣,怔怔看他。

老朱頭道:“但我又知道,如果你真的去,這一行千難萬難,伯伯實在捨不得你去冒險,可是又知道,你一定要自己找到真相。所以阿弦,伯伯不會勉強你,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心意,你一直都是自由自在的,伯伯不會再給你束縛,不管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只要你覺着快快活活的,伯伯就也跟你一樣高興。”

善堂。

數月的勞作已經初見規模,善堂早已不是以前那人跡罕至令人毛骨悚然的野狐居了。

白日裡,有孩童們朗朗地誦讀聲,以及時不時響起、猶如報時的寺鐘聲,於朗誦聲音之外,更添了幾分禪意悠然。

此刻在善堂的正中殿閣裡,兩個人對面而坐。

袁恕己手肘拄着桌子,手掌拖腮盯着對面的人。他已經看了許久,對面那人的臉竟然沒被他盯出兩道傷來,也是奇蹟。

“大人在看什麼?”英俊默默地問。

袁恕己道:“已經半年了,先生仍舊記不得自己的過往?”

英俊道:“怎麼,大人急欲想知道?”

袁恕己道:“當然。”

英俊道:“請恕我愛莫能助。”

袁恕己一笑:“不必道歉,其實我該向你道謝,若不是你,這善堂的建造不會如此之快,而且那些孩子在你的教導下學的也極好。”

因善堂修建的極好,英俊又會教,那些小乞丐孤兒們竟比尋常人家的孩子們讀的都好。漸漸地甚至有臨縣的人聞名,也特意叫孩子過來聽課。因此這善堂竟名聲遠播,熱鬧非凡,連帶袁刺史的美名都也深入人心。

英俊道:“我不必道歉,大人也不用道謝,既然如此,我還有一件事想稟明大人。”

袁恕己道:“何事,你說。”

英俊道:“昔年因小股戰事不斷,又加災荒,四野之中死傷人命無數,那些無主孤魂的屍身多半流落在外,或被風吹雨埋,或葬送野狗狐狼之口。”

袁恕己道:“你的意思是……”

英俊道:“大人如今正重修了善堂,不如藉此機會,請治下百姓們撿拾亡骨,統一葬埋,再叫寺僧念幾晝夜佛經,一來於治下之地安淨,二來,也是大人的善德。”

袁恕己想起當初開建善堂之時,求助於阿弦的那個遊魂,又想起雪谷裡那些屍骸……不由道:“果然不愧是先生,想的十分周詳。”

英俊道:“這等瑣碎之事,大人願意做?”

袁恕己道:“這並非瑣碎之事,先生放心,我立即着手。”他說到這裡,不知爲何,看着對面那人淡然的臉色,竟有種肅然起敬之感。

袁恕己沉默跪坐起身,向着英俊拱手深深做了個揖禮。

兩人又坐了片刻,聽到外頭更鼓響動。

又有腳步聲響起,依稀有人道:“你們快回去睡吧,我得趕回去陪着你們十八哥哥了。”

原來是高建送了安善跟小典回來。兩個孩子齊齊答應。

袁恕己聽見,便起身來至門口,果然見高建揮別兩人,快步去了。

兩個孩子手拉着手要回去休息,安善一眼看見他,便拉着小典過來見禮:“大人,您還在這裡?”

袁恕己道:“你們見過小弦子了,他可怎麼樣?”

安善道:“十八哥哥大概是爲伯伯擔憂呢,精神氣兒都短了好些,方纔聽高建說他又沒吃飯,大人,我好擔心他呀。”

袁恕己點點頭,小典忽然問道:“大人,伯伯當真是去治病了才離開的嗎?”

袁恕己道:“當然了。”

小典仰頭看看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袁恕己覺着有異:“怎麼了,你嘆什麼?”

小典目光躲閃,囁嚅道:“沒什麼。”拉着安善,兩個人便回去安歇了。

袁恕己目送兩小離開,回到桌邊兒,自言自語道:“那個孩子爲何看着古里古怪的,好似有什麼事瞞着我。”

他思忖了會兒,便看着英俊道:“你特意留在這裡不肯回家,是爲了什麼?就不怕小弦子一個人在家裡有個三長兩短?”

英俊道:“大人不是安排了高建在那裡守着他麼?”

袁恕己哼道:“你不必裝作沒事人一般,安善跟小典不是你攛掇着去的嗎?”

英俊道:“大人目光如炬。”

袁恕己描繪着他的眉眼,想到阿弦被附體之事他乘車趕到解圍,以及上次跟那些看不見的“東西”爭阿弦的時候,也是因爲他及時來到……

那會兒袁恕己抱着阿弦,因爲英俊的到來,那些原本跟他“撕扯”阿弦的力量忽然減退,等到英俊靠前之後,袁恕己才徹底地抱着阿弦站起身來,那種壓制着他、跟他抗衡的力量消失不見。

他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你、你不回去,是不是想……”又想起先前英俊說,讓“老朱頭”跟阿弦自行解決的那句話。

英俊道:“是什麼?”

袁恕己悻悻道:“你好像是小弦子的救星,爲什麼上次他被鬼附身,你一到,那鬼就煙消雲散了,上次也一樣。”

英俊不語。

袁恕己打量他清俊出塵的眉眼,超逸莊肅的氣質,忽地突發奇想:“你先前莫非是做道士的?”

他越想越覺着這個可能非常之大,而且越看英俊越覺着很有仙風道骨的風範——“是了,你一定是位道長,所以也有驅邪避鬼之能?想必還是位很有些能耐修爲頗高的道長?”

英俊輕咳了聲,無法爲袁恕己解惑。

次日雞叫三遍,天才放明。

馬車停在朱家門口,英俊下車,車伕上前推開虛掩的門:“先生小心。”

英俊自進了門,站在庭院當中停了停。前方的屋門裡傳來隱隱地鼾聲,是高建因守了阿弦半夜,終於熬不住,正呼呼睡得沉酣。

英俊側耳聽了聽,臉色忽然一變,他轉身走到柴房門口,擡手一推。

虛掩的房門被打開,兩道好看的長眉微微皺蹙,他試着喚道:“阿弦……”

淡淡的一聲,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裡飄起,又散去。

英俊擡眸,復後退一步。

他在院內站了片刻,轉身往外。

門口,車伕正要驅車離開,驀地聽見動靜,卻見英俊去而復返。

清晨,淡藍的晨曦之色尚未完全散去的時候,城門尚未開。

一道人影從巷子裡走出來,她走的極慢,身形有些搖晃不穩。身邊兒還跟着一條狗,正是玄影。

守城的小兵一眼看見:“十八子?”其中一人忙趕過來,“十八子,這麼早是要去哪裡?”

阿弦道:“出城。”

那士兵看看她,擔心道:“你的臉色不好,腿上是有傷麼?聽說老朱頭病了,你敢情是出城去苦巖寺找他的?”

阿弦啞聲:“是。”

士兵很是同情:“你這樣兒能走多久?你別急。”他小心翼翼扶着阿弦回到城門下,自己前去城門校尉那裡稟明。

衆人都是知道“十八子”的,何況同又是公門裡當差的,更加上阿弦如今是袁恕己身邊兒的人,所以衆人無不高看一眼。

如今見她平明出城又有傷在身,必然是因爲擔心老朱頭的緣故。

兩個人向來相依爲命,衆人都感念她一片孝心,那校尉便牽了一匹劣馬出來,道:“十八子,先騎着這一匹馬代步如何?”

阿弦點點頭:“是,多謝。”

校尉見她臉色雪白,雙眼卻紅腫不堪,道:“舉手之勞,不必這樣見外。只是……你可撐得住?”

阿弦道:“我很好,不必擔心。”

校尉嘆了聲:“上次老朱頭騎驢出城,看着還很容光煥發呢,哪裡會想到半路就發了急病了?可見天有不測風雲,幸而如今有高人出手相助,一定會好轉的。十八子,你別過於傷懷了,要多保重纔是。”

這會兒到了開城門的時辰,衆人忙將城門打開,目送阿弦跟玄影出城。

這匹馬兒雖非上等,卻顯然比步行要快多了。

阿弦打馬而行,一路所見,卻跟前幾日老朱頭經過的時候……景色大同小異。

她同玄影一塊兒往前,經過他經過的地方,她原本以爲淚都乾涸了,不想仍是一路零落如雨。

豳州大營。

轅門處的守衛看見一道纖瘦的身影步步靠近,身邊還跟着一隻狗兒,當即舉手製止:“站住!”

那人卻並不曾停下。

士兵們見勢不妙,紛紛將手中長/槍舉起:“什麼人,敢擅闖大營,還不站住?否則格殺勿論!”

身後的守衛士兵們聽了動靜,也紛紛手持兵器聚攏過來。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忽然一人道:“這人……看着眼熟,這不是之前來過的桐縣十八子麼?”

另有一個也認了出來,忙道:“果然不錯,那隻狗也是前兩天見過的,快去通報雷副將!”

這會兒阿弦已經走到了槍尖之前,那士兵怕誤傷了她,忙將長、槍撤後:“十八子,沒有將軍跟營內之人的通傳,你不得擅自入內,且站住。”

阿弦道:“我要見蘇老將軍。”

士兵道:“蘇老將軍不是說要見就能見着的,請容我們通報。”

正僵持中,雷翔趕到,忙上前將衆人的槍壓低:“不可無禮。”又看着阿弦道:“十八子,將軍已經知道你來了,你隨我進來面見將軍。”

雷翔領着阿弦進門,見左右無人之時便道:“十八子,你怎麼忽然來了?難道……是因爲朱老伯的事?”

那日是雷翔跟着蘇柄臨前去營救的,所以他深知內情。

阿弦道:“老將軍呢?”

雷翔見她神色有異,又來的這樣不聲不響十分突兀,又問:“你來這裡,袁刺史知道麼?”

阿弦道:“我要見蘇老將軍。”

雷翔越發憂慮:“你見老將軍做什麼?”

阿弦道:“我要謝謝他。”

雷翔心中略覺有異,但聽了這句,好歹略寬了心:“那還使得。”當即才領着阿弦又入了軍營,一路往內來至議事廳上。

蘇柄臨早端然穩坐,見阿弦步步上前,也看清她紅腫不堪的雙眼,蘇柄臨暗中嘆了口氣,示意雷翔退下。

雷翔忐忑地退了出來,卻仍是站在門口,側耳細聽。

屋內,蘇柄臨盯着跟前站着的阿弦……心裡滋味莫名。

第一次見她,是因爲雷翔自作主張把她請來,當時她還戴着眼罩,一看就知道是個怪異的孩子,而且看起來有幾分陰沉,第一印象,讓蘇柄臨很不喜歡。

誰知道……就是這個讓他不喜的人,幫他找到了何鹿鬆的屍首,阻止他差點犯下畢生難以原諒的大錯。

後來,聽說她已經被袁恕己看中,留在身邊兒,而她經手所破的那些奇案也一一傳入蘇柄臨的耳中,那些案子本身就極玄妙詭奇了,再加上百姓們衆口相傳添油加醋,越發是玄之又玄,引人入勝。

更叫人大出意外的是,在她的相助下,更加無比順利地剿除了爲患本地多年的馬賊。

在此之前,蘇柄臨雖對馬賊勢在必得,卻也做足了要追逐交戰幾個月……乃至一年的打算,誰又能想到,那樣看似纖弱不起眼的小少年,竟有如此決生死定乾坤的本事?

但只要知道了“他”的出身,這少年能有這樣的能耐跟心胸,就也不足爲疑了。

上次斬了馬賊,在府衙裡見到她的時候,相比上次戴着眼罩略顯陰沉的模樣,卻已經是明朗動人的多了,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潤澈的雙眼……

但這一次,雙眼腫的幾乎看不清本色,又……如此狼狽不堪,通身透着絕望悲傷的氣息,除此之外,卻又有一絲讓蘇柄臨不喜而不安的……

他有些心神不寧地看着阿弦,猜測那令自己不安的是什麼,問道:“十八子來找我?所爲何事。”

阿弦定睛看着蘇柄臨。

她說道:“我想請蘇老將軍替我解疑。”

蘇柄臨問:“哦?你說。”

阿弦道:“我想知道,什麼叫做‘後宮可無佳麗三千,不可一日無朱妙手’。”

高建說過,那天曾看見有個神秘人來找老朱頭。那人走後,老朱頭就“病”了。

可惜高建並未看清那人的臉。

但是幸好……阿弦看見了,不僅看見了,而且聽見了兩人的說話。

阿弦原本不懂,蘇柄臨喬裝改扮,在巷子裡跟老朱頭所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昨夜老朱頭說了她的身世之後,阿弦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蘇柄臨細看她的表情:“他果然什麼都沒有告訴你?”

昨夜老朱頭向阿弦說了有關她身世的話,阿弦不肯相信,等她想到要問一問她的父母是誰的時候,老朱頭已經去了。

但其實那也沒什麼要緊。

如果是在以前太平無事的時候,阿弦或許會因爲知道自己有這樣悲慘的身世而驚駭或悲痛,但現在……她雖然震驚於在自己的身世上老朱頭有所隱瞞,但眼下最關心的,是老朱頭因何身亡。

阿弦本能地感覺,老朱頭的死,跟自己的身世只怕脫不了干係。

這纔是最讓人難過無法接受的。

迎着蘇柄臨審視的目光,阿弦深吸一口氣,微微揚首,用沙啞的嗓子道:“伯伯不必告訴我別的,我只知道他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也只知道他是這世間唯一對我好的人,這已經足夠了,現在,有人害了他!我想知道是爲什麼,想知道兇手是誰,老將軍既然對一切成竹在胸,不知可不可以給我解惑?”

白色的濃眉皺起,蘇柄臨眯起雙眼,沉吟着不曾立即回答。

面前這張臉淚痕狼藉,又有些腫脹,雙眼更是早看不出本來面目,但是……卻讓蘇柄臨難得地不安。

——“唐三代後,女主武王”。

這一句話蘇柄臨也是知道的。

但是太宗並未除掉那個後宮的婦人,倒是讓人有些意外,不過當時蘇柄臨對武媚孃的印象還沒有後來那麼深刻,所以在他看來,一介女流而已,斷不至於真的會掀起什麼驚天波浪。

袁天罡再靈驗,這一次也實屬荒唐,千百年來,並沒有任何一個“女王”,難道李唐會如此不濟?

所以在的只太宗將武媚娘送入感業寺後,蘇柄臨更加認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那一天,他立在滿朝文武之中,曾看見了那遁入空門,就此與青燈古佛爲伴的武媚娘。

當時那女子也是滿面淚痕,楚楚可憐,像是任由宰割的案板上的肉。

然而……就是在這種宛若身處絕境的武媚孃的身上,有種讓蘇柄臨不喜的氣息。

就如同此刻阿弦站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種退無可退,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絕然之氣。

所有人都以爲感業寺就是武媚孃的終點,誰又能想到,這反而成了她騰空而起的新的起點,當這個本該自生自滅的女人忽然又成了李唐的皇后之後,蘇柄臨發現自己對她跟袁天罡都有相當深的誤解。

他徹徹底底地低估了這兩個人。

蘇柄臨定了定神,道:“你要是知道了所有,又該如何。”

阿弦道:“我人在公門,大道理並不懂,只知道殺人者死!”

蘇柄臨道:“你想給老朱頭報仇?”

阿弦道:“於情於法,都該如此。”

蘇柄臨道:“倘若對方是你惹不起的人呢?”

阿弦道:“這個就不必老將軍操心了,蝦有蝦道,蟹有蟹路,我雖然一身卑微,卻也會竭盡全力,不惜一切也要爲伯伯報得此仇,不管對方是位高權重還是……”

她毫無懼意地對上蘇柄臨深沉的目光,“就算對方似老將軍一般德高望重威震一方,我也不會放棄。”

蘇柄臨心裡有一絲寒意,但與此同時,卻又有一絲朦朧的喜:“哦?這樣說來,老夫該慶幸跟朱妙手的死無關了?”

阿弦不答。

“那好,先讓我回答你的問題。”

蘇柄臨想了想,道:“後宮可無佳麗三千,不可一日無朱妙手,是太宗皇帝還在的時候所說,據我所知,朱妙手就是你朱伯伯,昔日風光無量名噪一時的大內御廚,你滿意了嗎?”

阿弦雖早有預料,但親耳聽見,心裡仍覺有驚濤駭浪,她握緊雙拳,遏制渾身顫抖之意:“那麼,你追問的那個孩子又是誰?”

白色眉毛挑起,蘇柄臨盯着阿弦:“你說什麼?”

阿弦道:“伯伯說那個孩子已經死了,那個孩子是誰?”

蘇柄臨目光變幻,終於緩緩起身。

他從桌後轉出來走到阿弦身旁,忽然放低聲音道:“十八子,你既然有如此神通,那你可知道朱妙手是如何死的?”

阿弦道:“伯伯是被人所殺。”

蘇柄臨道:“你錯了。”

阿弦皺眉:“你說什麼?”

蘇柄臨蒼老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描述的涼意,道:“我原先也以爲他是被人所殺,但是,我細看過他頸間的傷,他是自己尋死的。”

“你住口!”阿弦毛骨悚然。

蘇柄臨道:“我看過成百上千的死人屍首,你覺着我會不會看錯?何況,當着你的面兒,你覺着我能不能說謊?”

阿弦心底森寒,卻仍冷道:“你是說謊,我伯伯不會尋死!”

蘇柄臨道:“除非他有一個不得不死的理由。”

阿弦咬牙,纔要喝罵,眼前忽然出現這樣一幅場景——

蘇柄臨帶着雷翔等近身侍衛,馬蹄烈烈追擊那馬車,當他射死一名賊寇後,馬車速度放慢。

將士們飛快地將馬車圍在中間兒,而車內,響起了喊叫及掙扎的響動。

車外的衆人當然不知道里頭的情形,只當是賊人狗急跳牆。

馬車被攻破,一場生死激戰後,兩名賊人並一名車伕都死在當場。

老朱頭奄奄一息。蘇柄臨將他扶住,老朱頭掙扎着,斷斷續續說道:“我今日出城,本是想親自來見老將軍,求您一件事兒的。”

蘇柄臨道:“你想見我?”

“是、沒想到竟……這樣命途不濟,”老朱頭喘了兩口,頸間血流更急,他道:“我本早該追隨舊主而去,多虧了弦子作陪,才又自在地苟活了這許多年,我死不打緊,但我平生唯一的牽掛就是她,求您、不要爲難她,不要爲難一個……可憐的無父無母的孤兒。”

蘇柄臨試圖給他止血,卻畢竟傷的太重,回天乏術。

蘇柄臨黯然:“我雖然意有所圖,但並無惡意,你總該知道。”

老朱頭道:“我知道老將軍是個仁義之人,所以,所以懇求您……成全我一個將死之人的願望。”

蘇柄臨看看旁邊的那把沾血刀子:“你居然肯做到這個地步。”

老朱頭沾血的手握緊他的手,嘶聲:“答應我,答應我!”

阿弦舉手捂住雙眼。

蘇柄臨道:“朱妙手生怕我再緊追不放,又知道有人已經盯上了他,所以不惜選在那個時候做出被人殺死的假相,就是想讓我們都死心罷手。”

阿弦咬牙切齒:“不,伯伯不會自殺!”

蘇柄臨搖頭:“十三年前,長安禁宮發生一件人間慘事,武昭儀產下的小公主忽然暴斃,有流言說是被王皇后所殺,皇后從此見棄於陛下,從而被廢,武后上位。”

阿弦當然也耳聞過這“傳說”:“我伯伯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當時朱妙手離宮的時機十分玄妙,所以私底下也有些傳言,”蘇柄臨繼續道:“那些捉拿朱妙手的,我猜就是當初長孫無忌一派的人,他們很想找尋證據扳倒武后,好不容易發現朱妙手的行蹤,自然不會放過,但絕不會將這樣珍貴的人證殺死!再加上屍首上的傷痕,所以我判定老朱頭是自殺。”

就在阿弦猶如五雷轟頂之時,蘇柄臨道:“現在你知道了麼,你就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你,當初,傳說中已經死了的……”

阿弦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但是萬萬想不到這四個字,有朝一日會扣在自己的頭上。

而蘇柄臨步步緊逼:“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本就是個女孩子是不是?而且年紀也不是在衙門裡所報十五歲,你今年……至多十四歲,對不對?安定公主……殿下!”

“我不是!”阿弦戛然止步,恐懼而憤怒。

短短地幾日,顛覆了她的整個人生,也見識了人世間最慘烈的生離死別,阿弦上前一步,想要跟蘇柄臨堅決申明,但腳下所踩,卻猶如雲端,又似一腳踩空。

搖搖將傾之時,外頭雷翔引着兩個人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想到一首歌的歌名:一夜長大……

之前有小夥伴提到過阿弦的性格,嗯,她當然會成長跟蛻變,以後的路,就是一步一步往上

等有時間再跟大家談談寫這一部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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