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匆匆進宮去取的,不是解藥,而是百日白頭的藥方,雖然此藥方被皇上收納,但卻早已深深印在了後宮許多人的心中,他只是可惜,當初那位御醫研製了這樣的毒藥,卻來不及研製出解藥。
如今,白公子體內的平衡被打破,壓制餘毒的藥物失效,餘毒猖狂而起,藥聖已經用了最大的藥量去恢復了白公子體內的平衡,但白公子醒不過來。藥聖很明白,這是餘毒漫延上了腦部,之前他施針刺激白公子大腦,也就是爲了抑制餘毒漫延。
百日白頭,就像是蜘蛛絲,一旦撲捉到了獵物,就會緊緊纏繞着獵物,但凡是中毒之人,從未有一人可以完全拔除毒素。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一個奇蹟,一個由老天或者是白公子創造的奇蹟。
生而就是累贅帶來了災難,艱難活了下來卻受盡了餘毒折磨,苦苦等了五年用盡一切辦法總算入了長安,白公子的毅力絕非常人可以想象,他有膽量有決心放手一搏,就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醒過來。
只是,也許這個時間會很漫長。
屋內,牀榻上白髮蒼蒼的白公子,就像是一面放大鏡,放大着皇上心中的罪孽,這畢竟是他的兒子,就算他再狠心爲了自己的一世英名而不相認,但畢竟也還是他的兒子,白公子的蒼老,是他縱容一手造成,現在對一個父親來說,他已經摒棄了雜念,一心只想着讓白公子醒過來。
“老夫把過他的脈,他很脆弱,此次就算他醒了過來,這也活不長了。”看着着白髮皺紋,司馬同樣心生了無數感慨,他一生唯一愧對了的人,就是杜依依,白公子的母親。
皇上鄂然回頭目光呆滯,活不長?雖說他一直知道白公子羸弱身體差,但他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大好的年紀,怎麼會活不長?
“百日白頭的餘毒一日日的蠶食着他的身心,而這麼多年他爲了壓制餘毒,用了一種極爲陰毒的藥物,可以說他現在,是百毒之軀。”司馬醫術雖不如藥聖,但這些東西他還是可以判別出來,白公子長期的體弱一方面是餘毒造成,另一方面,就是白公子日日服用着一種比百日白頭相剋的藥物,體內陰陽是平衡了,但這兩股陰陽,卻是不斷的這蠶食着他的身心。
“他還年輕,不該就這麼死去的。”皇上臉上閃過一絲悲痛,但他依舊還是將這些他認爲不該有的情緒壓制了下去,當初正是他的默許而造就了白公子這殘敗之軀,現在他悲痛憐憫已經是悔之晚矣。
“除非能配出百日白頭的解藥,否則就算他這次醒了過來,也會再有下一次的昏迷,直至死亡。”司馬絲毫不顧及皇上這個做父親的情緒,一字一句皆是實言。
“朕,愧對他們母子太多,太多了。”半低頭,視線掩在黑暗中,身側白公子那一頭白髮,那麼的觸目驚心。
“皇上,他這麼努力,也不過是想得到你的認可,他與潛之那幾個孩子不輸半點,唯一輸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在大慶,唯一一個可以與皇上直言不諱而不被皇上記恨在心的人就是司馬,當年若不是有了司馬的輔助,他也不可能有今日。
白公子輸的,確實是一個身份,但他從來都不是想要得到這個身份,他只是想得到認可,只是想看到抹殺了他一切的皇上的認可,然後他就可以高傲的用自己的行動告訴皇上,他當年的行爲,是多麼的愚蠢。
一向自認爲英明的皇上,從不覺得自己愚蠢,他的所作所爲利民利己,他可以眼都不眨的爲了大多數人的利益而毀滅少數的人,也可以爲了自己的利益而毀滅大多數的人。
大多的皇上,都是這樣的僞善者。
“皇上,爲何不做出一些補償?”司馬爲着白公子在交涉,白公子做了這麼多的事情,要的就是站得更高,在皇上方寸大亂的時候,提出這個建議正是適合。
“若是他醒過來,朕當然會補償他。”說着,皇上突然擡起了頭,夾雜着血絲的雙眼,幽深如狼:“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愧疚?”
司馬長嘆一聲,頓了許久才幽幽說道:“我是愧疚,罪不至稚子,當年對杜松下狠手,確實是錯了,在老夫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老夫就每日被這種愧疚感折磨着,雖很艱難,但他還是一步一步的達成了自己的目標,他活了下來,活得這麼像依依。”
“朕,當時就不該答應他跟小詞將杜鬆帶到了長安。”皇上輕輕皺鼻,雙眼滿是戾氣,當初要不是平南王與長公主的請求,他又怎麼會讓杜鬆入長安。
“你,到底是他的父親。”
皇上冷冷揚起了脣角:“不要自欺欺人了老師,他從不把我當成他的父親,他也從未覺得他是我的兒子。”
“皇上,你還是不明白。”
皇上續而冷笑:“朕有什麼不明白。”
“他只有五年的命了。”司馬大人負手而立站在牀前,冷冷的說出了這一句。
嘴角的冷笑突然凝滯,這五年兩個字,讓皇上眼中閃過一絲慌張。
“五年,皇上,你覺得他會想做什麼?”司馬大人撅着嘴退後了兩步。
五年,杜鬆會做什麼?皇上楞了許久,五年,以杜鬆現在的力量能做什麼?
“只有五年嗎?”
“五年,或者更少。”
抱頭,皇上心裡正在上演着一出父愛與利益對戰的戲,他已經辜負了杜鬆二十年,在他爲數不多的五年的生命裡,他又能做什麼?
“皇上,生命稍縱即逝,不要等到晚了纔會後悔,你看,他現在的模樣。”
皇上回頭,看到了牀榻之上面目全非的白公子。
“他這一生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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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無情泣淚。
窗花上的人影,靜靜的映在了院落中。
院落外,凌茗瑾幾人依舊在守着,這一次,他們都明白這將會是白公子的生死一線。
藥聖已經與藥童去了廚房,白公子不清醒,但有些事情他還是要做的。
最終,那扇緊閉了半個時辰的院門吱呀一聲打開,皇上與司馬走了出來。
沒人知道兩人在裡面談了什麼,皇后雖能猜測到某一方面卻也無法判定。
“傳朕旨意。”
皇上金口一開,把守院落的禁軍全數都跪了下來。
方走進的凌茗瑾等人也是全數跪下。
“內庫管事杜鬆,因修兒過錯而昏迷不醒,爲償還修兒所造罪孽,朕決定收杜鬆爲義子,待明日下了詔文,賜其親王府邸,七珠銜玉帶。”
這是一道口頭旨意,但皇上一向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這不會是笑話。
衆禁軍神情呆滯,眼中閃爍着一種名叫慾望的光芒。
這是一個傳奇,大慶的百姓,都知道這位仁厚的皇上有着怎樣的性情,能讓他收爲義子享親王待遇,這比登天還難,可白公子,偏偏就做到了,而且只花了半年的時間。
誰都可以想象得到,這道旨意若是流傳開來會引起各方勢力百姓多大的反應,但這裡跪着的衆人都明白,一旦是皇上做的決定,除了一個人,誰也改變不了,而唯一可變化皇上決定的這個人,此刻似乎是同樣皇上這一道旨意的。
大皇子的倒下,一位親王的崛起。
這是多麼傳奇不可思議讓人只覺如夢如幻的事情。
聽到這道旨意,最爲驚慌的人莫過於皇后,義子,親王,七珠銜玉帶,她很明白這是什麼待遇,皇上真的已經接受了杜鬆的身份?鏡文在才扳倒了大皇子之後又立下了這麼一個敵手?一瞬間,很多畫面涌上了皇后的腦海,她驚慌,她恐懼,她手足無措。
杜鬆一旦得勢,自己會是什麼下場?皇上對杜鬆的愧疚之情到底止於何處?杜鬆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浪?太子之位的爭鬥他會不會參與其中?日後大慶的江山會不會有他的一份?杜依依的兒子,皇家的野種,現在,終於是登堂入室了麼?這個義子的身份,雖隔了一層,但對杜鬆這樣身份的人來說是天大的認可,看着皇上身側一臉平靜的司馬,她便就猜想到了這裡面該也有一部分司馬的提議,但她一向端莊穩重,雖內心驚慌無比,但她已經可以詳裝鎮定笑臉盈盈的走道了皇上身側道了一些皇上仁民愛子英明云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