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素安公主終於下山了。掐指一算,她在山上整整待了四個月。
武平侯府。
上官愛一身素白的雪段,襯了薄薄的紅雲紗,長髮用一隻白玉雲簪簡單的束着,被蓮子扶下了轎子。
身後是單嵐帶上山去迎駕的近百個府兵,一眼看去甚是氣派。
池氏見狀,趕緊迎了過去:“可算是回來,我昨天聽說居然有殺手去佛寺刺殺你,嚇得魂都快飛了。”說着看着她手上的手臂和手,“真的受傷了,嚴重麼。”
“沒事的,一點兒皮肉傷。”上官愛淺淺一笑,擡眸看向一旁站着的上官遠峰,“父親,女兒不孝,叫你們擔心了。”
“回來就好。”上官遠峰慈祥的笑道,“你有傷在身,先回去休息吧。”
“女兒有話有跟爹爹說。”上官愛卻是說道,看了身邊的蓮子,“你先送辛姑姑回去休息。”
“是。”
“單嵐,你跟我來。”上官愛說着輕輕的拍了拍池氏的手背,淺淺一笑,“晚點我去幽藍園給母親請安。”
池氏聞言,點了點頭:“甚好,最近曉兒歡脫的很,也很思念你。”
“嗯。”上官愛說着便走過去挽住了上官遠峰的胳膊,“大哥去兵部了?”
“嗯,春日裡開朝後比較忙,再加上這兩個月朝中官員調動比較大。”說着上官遠峰微微一嘆,“眼下風向都變了,我也憂心你,一直沒讓你大哥去上山打擾你。”
上官愛聞言,略有所思,聽見上官遠峰驟然說道:“今日早朝有人遞了摺子說雁王殿下回來了。”說着看了女兒一眼。
上官愛微微垂着眸子,陪着他往書房走,沒有說話。
“我就知道,你一早就知道了。”上官遠峰無奈一嘆,“你是因爲他才躲到山上去的麼。”
“不是。”上官愛淺淺一笑,“爹爹,那個時候我並不確定他還能不能活着回來。”說着微微擡眸,“女兒有一些疑惑,想請爹爹解惑。”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上官遠峰鄭重道,“你要記得,如今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做事要顧全大局。”
“是,女兒知道了。”
不遠處,上官巖站在花園裡,看着他們父女兩並肩走過的身影,若有所思。
眼下,上官愛已經是慕容霄的未婚妻了,他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會讓她幫着慕容玉跟慶王作對。既然如此,他便也無法再利用慕容霄了。
他父親雖然已經回去了,但是一早幫他安排了新的府邸,催促着他儘快搬出去。想來,如今他也因爲上官愛被孤立了。
一個女子,竟然就這樣奪走了他的一切。手心漸漸握緊,轉身間便看見了不遠處在花園小徑上散步的柳明月。
恍然想起前幾日的事情,上官璟衝過來的時候,臉上的神情。那天之後,柳明月似乎有意無意的躲着他一樣。
“明月。”
柳明月聞言,身子一怔,一回頭便看見了上官巖含笑走來,臉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簡單靦腆,讓她恍惚以爲那一日自己是看錯了。
“堂哥。”
“你就快生了,怎麼還到處走動。”
柳明月淺淺一笑:“胡大夫說,我的孩子有些大,要多走動走動,到時候纔會少吃些苦頭。”
“是麼。”上官巖看着她的肚子有些出神,“這些我倒是不懂的,當初……”說着不好意思道,“我不該跟你說這些。”
柳明月卻有些好奇了起來:“當初?是跟堂嫂有關麼。”
“嗯。”上官巖說着便陪着她在花園的小徑上慢慢的走着,一旁的碧兒見狀,便站在了一旁,靜靜的看着。
“她的身體一向比較弱,懷孕之後便總是孕吐,身子也一日日消瘦下去。”上官巖想起那段日子,有些出神,“那個時候我很擔心,大夫也說她的身子不適合生育,六個月的時候就建議說把孩子……”說着眼神一黯,欲言又止。
柳明月只覺得心裡沉沉的,很不舒服,總覺得春日裡暖暖的陽光也照不暖這個男人的心一般。
“嫂嫂沒有同意,是麼?”
“嗯。”上官巖苦澀一笑,“大夫說,那是一個男孩,她便萬般不願意了,說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給我留個後。”
他說話時,聲音很輕,卻又那麼的沉,落在人心裡,那麼的難受。
“可是,她拼了這條命,也並沒有留住那個孩子。”上官巖站在柳明月的面前,看着她搞搞隆起的肚子,喃喃道,“那個孩子只睜開眼看了這個世界一眼,便隨着她去了。”
女子看着他垂眸的樣子,耳邊甚至能聽見那一聲嘆息。看見他不由自主伸出的手,居然沒有想到閃躲。
“所以那天,你看見我胎動纔會如此緊張。”
上官巖點點頭:“嚇到你了吧。”說着意識到了什麼,想要收回手。
女子卻忽然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腕,然手慢慢的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心,驀然一動。
聽見她婉轉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很健康,這個孩子也很健康,就快出生了。所以,那樣的事情是不會再發生的。”說着微微仰起臉,柔柔一笑,“堂哥放心。”
那一刻,上官巖迎着春日的陽光,恍惚間看見了那個讓他及其懷念的人。
“明月,我……”
“上官巖。”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兩人一回頭便看見了大步而來的上官璟,面如寒霜。柳明月一時並沒有察覺,含笑向他走過去兩步:“璟,你回來啦。”
上官璟一言不發的將柳明月拉到了身後,看着上官巖:“堂哥找明月有什麼事情麼。”
“沒有什麼事。”上官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悅,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只是看見弟妹在這裡散步,所以來問聲好。”
“堂哥知道她是弟妹就好。”
柳明月終於覺出了不對勁,看見上官巖頗爲難堪的樣子,不由得解釋道:“璟,你誤會了,我們只是在說孩子。還有上次的事情……”
“我們的孩子什麼時候要跟他說了。”上官璟回頭看她,臉上又隱隱的怒火。
女子一愣,捂着肚子的手都不由得一緊:“你是在懷疑我們什麼嗎?”帶着一絲不可置信,帶着一絲受傷。
上官璟見狀,下意識的否認:“我沒有,我只是……”
“你只是什麼。”柳明月本就心高,那種事情她想一想都覺得難堪,眼下上官璟分明的影射叫她也難堪起來。
“我只是……”
柳明月含怒看他,想要轉身離開,卻一個踉蹌不穩,上官巖反應極快的扶住了她,一臉的關切:“沒事吧。”
柳明月驚魂未定的搖搖頭,便看見上官璟又復沉着眸子看着上官巖摟着柳明月的那隻手。一時間什麼也沒想便擡手拉開了他,然後把柳明月拉在身前,警告道:“離她遠一點。”
“上官璟,你太過分了。”柳明月伸手推開他,一臉怒容,“我從未想過你會這樣想我。”說着看向上官巖,抱歉道:“對不起,叫你見笑了,我先回去了。”說完便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阿碧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明月……”上官璟見她拂袖而去,不由得緊張起來,卻聽見身後的人說道:“你真的誤會了,我們只是隨意說了兩句話。”
上官璟回頭看他,冷冷道:“希望是我真的誤會了。”說着便要往書房去,還是不由得說道,“聽說堂哥的府邸就快好了,何時搬呢。”
上官巖無奈一笑:“等弟妹生產之後吧。你不是要去書房麼,讓公主等好麼。”
聞言,上官璟才轉身往書房大步走去。
身後的上官巖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柳明月,又看了一眼另一邊往書房走去的上官璟,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越來越遠了呢。”
春日裡,清風拂過,陽光暖暖。
書房。
“你問皇上是什麼時候想立慶王殿下爲儲君的……”上官遠峰眉心微微一動,“應該是燕皇后死後,伏氏一族的漸漸崛起吧。”
“果真,皇上一直想要制衡。”上官愛微微垂着眸子,淡淡道。
“所以爲父一直提醒你,不要跟涼王他們走的太近。”上官遠峰輕輕一嘆。
“可是父親爲什麼一直讓我也不要靠近慕容衝,難道您一早就知道皇上對他心生芥蒂,想要殺他了麼。”上官愛一雙清澈的眸子看着上官遠峰,認真道。
上官遠峰輕輕搖頭:“如果他一直是個閒散王爺還好,可是這些年他把雁地治理成了大楚最富裕的州府,在甚至傳出在雁地只知雁王,不知楚王。”說着微微一頓,“這是大忌。”
“可是,在慕容衝的眼中,皇上一直是個好姐夫,不曾有半點芥蒂。皇上如此……豈不是太杞人憂天了麼。”上官愛語氣有一絲不滿,但是卻控制的很好。
“在那個位子上,沒有什麼杞人憂天,只有防範於未然,知道麼。”上官遠峰看着她,鄭重道,“眼下雁王安好,但是他跟皇上之間會如何,誰也不知道。有血緣關係尚且可以反目成仇,何況沒有。愛兒,你已經是御賜的慶王妃了,不要再跟他有所來往了。”
“父親。”
“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慶王殿下,老夫也不甚喜歡。但是……他是未來的儲君,也就是往來的新帝,我們上官家要效忠的人,你要明白。”
聞言,上官愛微微垂着的眸子輕輕一顫,她自然明白,自己的父親是個忠君的人,什麼也無法改變這一點。她不能違背上官遠峰,更加不能違背慕容淵。正是因此她才逃進了山裡,想一條出路。
那夜血流成河,她忽然就頓悟了:她的路,只有一路披荊斬棘開闢過去,纔有生機。
她,上官愛,這一世只能用這雙手不斷的去推翻,不斷的去斬斷,她纔會有新的人生。
手心微微一緊:多麼的矛盾的命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