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先浩瀚,響水鎮。
上官愛一早醒來,躺在牀上醒神,漸漸的聽清了外面的雨聲,昨夜的事情也逐漸的在腦海中清晰了起來。
還記得自己入睡前問了辛姑姑:“四叔的身世是怎麼回事。”
辛姑姑只是搖了搖頭:“燕大人沒說。”
此時,上官愛躺在牀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牀頂,越發的清明瞭起來。即便是燕允珏沒有說,她此刻想一想之前在侯府的種種,也能猜到上官遠峻的身世一定是不尋常了。
恐怕慕容玉如此果斷的拿他下手,也是跟這事兒有關。
“公主。”辛姑姑似乎知道她醒了,輕輕的喚了一聲。
上官愛聽見,側首看着睡在一旁辛姑姑,然後側身往她的懷裡挪了挪,周身瞬時一暖。
明明已經是六月天裡,上官愛卻覺得自己涼了一夜。
辛姑姑見狀,輕輕一嘆,伸手將她攬在懷中,柔聲道:“奴婢與公主重逢不過一夜,可是公主卻越發的心事重重了。”
上官愛默了默,往她懷中蹭了蹭。聽見她說道:“奴婢見你跟王爺終於是重逢了,怎麼一點兒也不開心呢。”
“姑姑別笑話我,衝兒能回到我身邊,我是真心開心的,可是偶爾午夜夢迴卻依舊會覺得害怕……害怕這纔是一場夢,害怕一睜眼,他又不在了。”
辛姑姑一時很是心疼她:“公主這是心裡攥着勁兒太久了,這一朝得償所願了,還沒能緩過來呢。”
“或許吧……”
“公主放心,老天有眼,一切的磨難終歸是會到頭的。”
“嗯。”上官愛悶着鼻子應了一聲,“我這一路到浩瀚,這心裡就沒有鬆過,就怕出事,卻還是躲也躲不掉這劫。姑姑,我是不是變的軟弱了。”
辛姑姑不禁擡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寵道:“公主,你今年不過雙十年華,奴婢伺候朝和公主,伺候先太后,後來伺候你。這一路走來,公主如何,奴婢心裡最清楚,若是一時軟弱,也是應該的,這天底下,沒有誰是鐵打的心智。”
上官愛默默地聽着,辛姑姑也是一時不語,終究還是問道:“公主是不是已經決定回去了。”
懷中的女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姑姑,我可以不顧天下,天下與我何干。但是我不能不顧父族兄弟,這輩子,雖然是衝兒給了我真心,但是,也是他們給了我骨血。”
辛姑姑聞言,心中深深一動,一手緊緊的將她摟在懷中,彷彿母親一般,輕聲道:“莫說先太后臨終前叫奴婢照顧您,奴婢既然跟了你們祖孫三人一輩子,這輩子無論遇見什麼苦難,奴婢都陪着你。”
“姑姑……”上官愛一時鼻子一酸,終於落下一滴滾燙的淚來,“愛兒照顧您終老。”
辛姑姑柔柔一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片刻後說道;“奴婢先起了,伺候公主洗漱更衣。”
“嗯。”上官愛輕輕地應了一聲,聽着窗外雨聲依舊,已經打定了注意要去嵐州。可是既然已經知道了那裡有陷阱等着自己呢,就不能就這麼去了。得好好想想,應該怎麼去。
彼時,細雨綿綿之中,一青衣公子披着蓑衣,帶着斗笠,正低着頭走進了城門。這才發現,如今這些守城的士兵確實是真的在找人,卻不是防着他。
燕雲珏一雙溫潤的眸子在斗笠下微微一擡,隔着雨幕看着文城的大街小巷,然後又復垂首掩入了匆匆的行人之中,往將軍府的方向去了。
此刻,已經時近午時,燕允珏終於走到了將軍府,卻只是站在街對面的一處屋檐的拐角下悄悄的看着,一時半會兒並沒有上前的意思。門口那些守着的士兵不僅僅有將軍府的,有些一瞧就是禁衛軍的人,想來姜鍾跟着慕容玉來,帶着的都是心腹手下。
燕允珏想了想,自己是不能進去的,否則是單刀赴會,自投羅網。但是還是要儘快聯繫到上官遠崇他們,他得先知道被抓的那個刺客究竟是不是阿緋,然後再看看怎麼聯繫到上官愛,讓她儘快離開。
正想着呢,燕允珏稍稍一擡眸,便見一個略顯纖瘦的身影跨出了將軍府的大門,也沒有打傘,便低着頭匆匆的走進了雨中。
燕雲珏看着那離開的身影,便低着頭,轉身悄然的跟着那人去了。
煙雨小巷,避開了大路上匆匆的行人,這寂靜的小巷裡,一前一後就只有他們兩人了。
燕允珏前後看了看,正準備上前呢,前面走着的人忽然轉身,腰間的長劍直指而來,冷聲道:“你是什麼人,跟了我一路了,想幹什麼!”
燕允珏腳步一頓,微微擡首道:“是我,岌公子。”
上官岌看見他的眉眼,反應了一下,才恍然道:“燕大人。”說着趕緊收了劍,走來道,“你怎麼來了。”
“皇上來了,我怎麼能不來呢。”
上官岌一想也是,不由得問道:“也是啊,爲什麼來的是皇上,你這……怎麼也偷偷摸摸的。”
“皇上將我囚禁起來,冒充我是來此地等愛兒的。”燕允珏說着,壓低了聲音道,“此地不宜逗留,有說話的地方麼。”
聞言,上官岌這才恍然道:“有有,我也是出來找人的。”說着連忙轉身道:“燕大人請隨我來。”
小巷中,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了。沒有人發現身後的拐角處,一個黑影一直悄然的跟着他們,雨聲淅淅瀝瀝的,淹沒了他那及其細微的聲音。
將軍府往北,有一座不大的院落。
上官岌冒雨前來,身上溼了小半,擡手拍了拍門,沒有人應。一推門,這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燕允珏站在他身後,左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聽見門開了纔回首望院子裡看去,隔着雨幕,看上去是一片安靜,空空如也。聽見上官岌說了一聲:“果真是已經走了。”才跨進門去。
燕允珏見狀,也低頭跟了進去,反身關上了門。回首問道:“岌公子方纔說誰走了。”
“辛姑姑。”上官岌已經走到廊下,拍了拍身上的水,擡手推開了門,裡面沒人,便回首招呼了燕允珏進屋避雨,“我們才知道四叔出事,姑姑沒來得及離開文城,父親就發現響水邊界被設了防線,只進不出了。姑姑也就沒能走掉,我又怕皇上找她回去,將軍府不能明着抗旨呀,就找了這麼一處小院子給姑姑拄着。”
燕允珏站在廊下,一手摘了斗笠,脫了蓑衣,進屋道:“你怎麼知道她走了。”
“阿緋說的。”
燕允珏眸子驟然一緊,擡眸看見上官岌正點了一旁的炭火,準備煮茶:“想必大人應該是知道那刺客的事情了吧。”說着便提着空了的茶壺去一旁牆角的水缸裡舀水。
上官愛喜歡喝茶,所以身邊的人都一水兒的愛喝茶,辛姑姑在這裡也說是小住了兩個月了,這喝茶的器具倒是都順手。
燕允珏已然落座,看着他道:“這麼說來,那刺客果真就是阿緋了。”那麼愛兒……男子一時不敢再想。
上官岌提着水壺轉身,放在了一旁剛剛燃起來的碳爐上,點頭嘆道:“抓了三日,我就放了兩回水,終究還是被姜鍾帶人給圍了,眼下關在將軍府的地牢裡呢,裡三層外三層的,靠近不了。”
燕允珏知道,這阿緋一旦被慕容玉抓到,鐵定是救不了的,只是這辛姑姑忽然怎麼走了,連忙問道:“那辛姑姑她……”
上官岌一時擡眸看她:“也虧得我堂妹運氣好,阿緋那晚是去將軍府找你的,卻不想是慕容玉,匆匆跑出來的時候遇見了辛姑姑,所以姑姑應該是去浩瀚找我堂妹了。”
燕允珏一聽這話便有些坐不住了:“愛兒真的已經到浩瀚了。”
上官岌點點頭,脫了外衣耷拉在一旁晾一晾,門沒關,廊前的雨下的不急不緩。聽見他垂眸道:“我估計應該已經到響水了,現在我就怕,要是姑姑的話沒有帶到,堂妹着急阿緋,直奔着文城來,不就是自投羅網了麼。”
燕允珏一時看着他,心裡也能理解,雖說這嵐州之地算是上官氏的,可是慕容玉已經收了上官遠崇的兵符了,這可是棘手了。
“對了,大人既然逃出來了,我也想問一問,這燕氏一族如今究竟是個什麼說法呢。”上官岌最近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燕氏因爲宸妃龍胎的事情已經跟武平侯府翻臉了,處處掣肘武平侯府。
若是上官氏真的要爲了四叔造反,那麼跟燕氏南北形成聯合之勢,必成。如若不然……靈都有禁衛軍從裡面牽制上官氏那十萬守城軍,燕氏的兵馬自南山往靈都去,又佔了先機。西面還有秦州的兵馬可以伺機而動,這麼一來上官氏便很是懸了……
燕允珏一雙溫潤的眸子看着他,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看見一旁的水壺已經漸漸升起了繚繞的水汽,道:“自然是來幫着愛兒的,實不相瞞,我來之前已經聯繫好了各方,推了慕容玉的皇位。”
上官岌一愣,道:“那可是大人的親如手足的兄弟。”
“正是因爲是手足兄弟,我跟他一起長大,這天下沒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了。”燕允珏微微一頓,一雙溫潤的眸子也不由得涼了涼,“我知道,他已經是下了這世上最大的狠心,不達目的,誓不回頭了。”
上官岌一時探究的看着他,聽見一旁的水壺發出了輕微滾水的聲音,忽然握住了燕允珏的手腕,壓低了聲音道:“既然如此,我不妨告訴你,其實那兵……”話還沒說完,便見燕允珏臉色驟然一沉,回首望着門外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