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已經被他發現了吧。”守蟬盯着自己虛握的手,笑着自語道,而後轉過身,看向身後的空蕩。其實“大約”二字已是多餘,就在他的笑容已經僅僅成爲一種習慣的瞬間。他身後的空蕩便是冀之門——現在他眼中的冀之門。它是一隻真正的兇獸,從來無愛無恨,卻會吞噬守門人所有的一切。當再無可吞噬之際,它就會變得空蕩一片。每個人都會看見不同的它,每個人都恐懼猶如活物的它,可正因如此,守蟬才能夠與它相守至今吧!
守蟬的時間幾乎從未重疊過,而自衝銳離開後,他最後的過去也消逝了。守蟬慢慢放下手,任掌心中淡淡的血腥隨風散去。很久之前的那一世中,一位曾經照顧他的老者在他被烈火焚身前痛苦不堪卻無能爲力,只有將他落下的碎玉深深埋入曾見證他們快樂的樹下並且封藏了他的血淚,不知是因爲愧疚還是不甘。很久之後的現在,守蟬取出了老者留下的玉片並且瞭然他無能爲力的原因和自己可以找到這份回憶的理由——他們其實擁有相似的命運。那老者纔是第一個被冀之門選中的人,他終生同守蟬——當時的葉凡初——一般不能真正進入門派,無論怎樣的天資都不準修習仙法,否則唯恐釀成大禍。冀之門奪走了老者意識到自己天資的能力,所以他的一生只能印刻在埋葬玉片的深坑裡,那一個連守蟬也很難破壞的掌印。
不過,自然也沒有破壞那掌印的理由,守蟬只將裡面的玉片取走,用它挑起波瀾便是了。這樣也算是爲他報仇了罷,守蟬邁出幾步,在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界限前停下腳步,竭力說服自己界限其實仍舊很明顯。可是,怎麼就感覺不到一點悲傷了呢?報仇,原本應是迸裂的憤怒傷痛纔對。守蟬深深呼吸,可惜越是如此靈魂離軀殼越遠,彷彿那軀殼已經成了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即將隨風而去。
如果當初自己徑直躍入冀之門就好了吧,猶豫和恐懼都會少了許多。師父自然是爲了他,可只是碰巧捲入的蝶靈有什麼錯?蝶靈僅僅是個普通的魔族女子,只因爲她居然不躲修仙人便結識了她此生最大的夢魘。他和衝銳,正少年的年紀,他們其實只是好奇,除魔衛道?門中多年連魔族都只是他們背後嗤之以鼻的故事,什麼除魔衛道,少年強說愁不抵輕狂一兩。若不是師父管教,連仙劍也要換了花去。
可恨造化小兒最看不得歡笑,偏偏弄出個冀之門,偏偏這擔子又陰差陽錯地落在守蟬身上。守蟬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樣驚慌,不是比劍,不是試煉,連輪迴都可能成爲奢望。眼前的世界從未這般明麗又這般絕情,守蟬只覺得自己在不停地墜落,再努力也捉不住任何東西。衝銳自然是同仇敵愾的,可是他腳下有堅實的大地,可是他畢竟是自己的師弟,守蟬不想在最後懦弱到一塌糊塗。
然而他談笑風生的面具終於在最後一次面見師父時碎裂了,師父授意他可以用蝶靈代替自己。爲了徒兒,師父徹夜鑽研冀之門。可是師父不知道,他的寵溺撞碎了守蟬踏向冀之門的最後一道障礙。守蟬當然心中沉重,可令他更加恥辱的是他臉上無論如何也無法抑制的笑容。活着,當然是人心中所願,但卻剝奪了他多年的修爲。師父慈愛的目光成了守蟬唯一的撫慰,他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師父的好意。那一日,守蟬刻意避開衝銳,不想其實一直打算趁機救出蝶靈的衝銳竟然已經冀之門靜候他。
“你選擇做我的師兄還是一具軀殼?”衝銳臉上沒有驚訝,只有憤怒凝成的霜,“如果你是這樣的人,那麼何人償還我的時光?!”
“不要狡辯了,衝銳。這不是試煉!”守蟬看了看臂彎中半睜雙眼卻神色呆滯的蝶靈,嘆了口氣冷冷看向衝銳,“你自己心裡也明白,換了是你,你同樣會這樣做!”
“所以我更恨!”衝銳眼中爆出一團光芒,彷彿要將自己點燃,“我們一起,總能合力對抗它了吧!”
衝銳狠狠向冀之門一指,而後忽然運起全身功力向冀之門中躍去。冀之門發出陣陣嗡鳴,顯然不歡迎不請自來的衝銳。點點黝黑光芒從原本美麗精緻的門中滲出,化成千萬道利爪抓向衝銳。“衝銳,不要……”“胡鬧”二字尚未從守蟬口中衝出便卡在他喉中。蝶靈無力地從守蟬手中滑落,與衝銳的血一同飄向人間。“我沒有怕……”衝銳低聲喃喃,長舒口氣盯着自己的血沿着身體直直地落下去,釋然到已經無力微笑。“所以……所以我本已將你當做曾經的延續。你……不能死,這命運,是我的!”衝銳身後,守蟬不顧一切地穩住了他的魂魄,全然不理慢慢被冀之門吸入的自己。在冀之門清脆的鳴聲達到鼎盛之際,一道美麗的流光衝破了一切束縛飛向已經失去靈魂的蝶靈……
“那年,如果我就這樣閒庭信步多好……”守蟬終於在冀之門前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回憶,原來他終究還是有所畏懼的麼?可是……他一定要結束這一切。守蟬擡起頭,回憶隨風而逝,他重新忘記了一切,隨後進入了冀之門中。一步踏入,守蟬的身體忽然如磐石般墜落下去,道道血痕在他身上蔓延開來,似乎他即將炸裂一般。守蟬盯着自己身上流動的血液,嘴角浮現出陰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