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前,葉凡初伸手一揮,枯藤在他眼底悄然燃起的火焰中應聲而碎。玉凝眸中猝然閃過一道光芒,滿心驚訝驟然涌到口邊卻不知如何言說,或者根本不必說。她低了頭湊近葉凡初,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此刻,玉凝第一次明白,眼拙二字於任何人都並非少見,而驕傲二字總隱藏在眼前,日復一日成爲習慣。葉凡初,自己真的瞭解?大概,瞭解的只有一件事。
“跟緊我,否則當心死無葬身之地!”葉凡初微微側頭,一面冷言冷語一面卻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衣袖,目光快如閃電。然而這絲目光仍是被早已等候多時的玉凝捉到。見葉凡初連忙收回了目光。玉凝笑笑,假作沒有看到他臉上的紅暈。因爲如果沒有看到,這片紅暈就會存在很久很久,那是心的容顏……玉凝悄悄瞄了眼葉凡初,她只瞭解這一件事,但這就足夠了。
無名小鎮的夜,恬靜得猶如夏蟲的鳴唱。失去了廟會的熱鬧後,夜空之上穿雲漫步的月輪卻更顯柔美無暇,只是經歷了廟會上的詭異後,小鎮上是否還有人會欣賞皎潔的月光?也許,它將作爲鬼怪的象徵在人們記憶中雪藏?然而這世上無論什麼東西總有人不會怕,因爲不必怕……
無名小鎮上,望閬門與閬風巔弟子接踵而來又相繼離去的小客棧中,仍是那間客房。一條黑影無聲地在窗邊出現,似乎在注視着夜色卻又刻意隱蔽身形,只有一雙眼睛倒映着月光泛起清澈而柔和的光芒。然而仔細看去,那雙原本應當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卻充滿迷茫,似乎支撐它的靈魂已經出竅,只剩下人偶般的軀殼深陷於猶豫的漩渦中。時光流逝中,月光慢慢向那具軀殼逼近。終於,月光漫過了他握在手中的劍,那溫和的月華落在劍身上竟變得銳利無比,刀刃般旋入黑影眼中。
半邊身體已經浸沒於月色中的黑影猛然一顫,再也不是木偶的模樣,但他無力的笑容似乎在無聲地訴說着他寧願就此長睡不醒。可是,到底向誰訴說呢?黑影默然向月光伸出手,幾道黑色纏繞在他原本修長的手指上,彷彿毒蛇在爭搶美食。或許那位大人說得對,自己並無選擇,儘管他殘暴狠毒,是自己無法跟從的。
“……因爲我,畢竟是魔。那些白雲古鬆,浩浩正氣,一切明亮聖潔不過是一場夢境,它們的存在,只是爲了將我滅絕。”黑影終於開口,聲音卻在不覺中喑啞空洞。而後,他又一次細細摸索着牆上的刻字,那段激怒蘊晴蘊熾,也引得玉音怒氣勃發的刻字。這兩份怒意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這刻字卻詭異萬分,出現在望閬門與閬風巔弟子面前的內容迥然不同!這並非自己的佈置,儘管如今看來這變數似乎有益於自己。
究竟是誰做了手腳?是在暗助自己,還是有其他目的?黑影緊按在牆上的手指慢慢握緊,只覺得心跳越來越快。有人在暗中注視着自己,而他卻只能由牆壁上其深無比的刻痕看出此人本領高不可及。被人玩弄於鼓掌的惱怒和恐懼猛然襲上心頭,黑影深吸口氣,長嘆一聲壓下想要怒吼的念頭,手上卻猝然掠過一絲涼意,而後一片冰冷。
“什麼?”黑影一驚,只見手上已滿是鮮血,連牆上的刻痕也被浸得暗紅。還未待他明白髮生何事,暗紅的刻痕突然滑過道道光芒,隨後變成一片深遠的黑。那刻字竟是一個法陣,以它的位置推斷,佈陣的人恐怕就是改變刻字的人。盯着眼前的黑暗,黑影不由自主地後退。無論身陷何種險境,他也從未畏懼。可是從眼前黑暗中傳出的氣息,不是被烈火炙烤的鮮血也不是被寒冰凝固的生靈,那是一種死氣,混合着悲哀絕望的死氣,令人本能地厭惡。
“怎麼,怕了?面對小小法陣心生畏懼,這樣的人竟想要查出我是誰,可笑!”客房中一聲嘲笑蔑視地飄蕩在黑影耳邊,黑影全身一震想要拔劍,不料卻發現自己已經一步一步向法陣走去,除了靈魂,他彷彿已經變成一隻牽線木偶。冰冷如同流水般滑過黑影面頰,黑影努力轉過目光,發現那居然是他剛剛還握在手中的劍。
“即使有我幫忙還是害怕麼?”黑影忽然發覺滑過面頰的冰冷驟然化作了橫在頸間的星輝,冥河般凝聚了死氣的劍正被一隻手緊緊握住。那隻手,黑影只看了一眼便感到一種幾乎窒息的恐懼,那是他自己的手。
“既然你如此彷徨,那麼不如由我替你決斷。心存愧疚,自刎於此,你可滿意?”一線血色沿着劍身滑下,疼痛閃電般穿過黑影木然的身體。然而真正令恐懼猶如墨汁般在黑影眼中蔓延侵佔的卻是浮現在他眼前的那片明朗天空,清澈乾淨得猶如那人無意間展露於朝陽下的笑容。若自己就此死去……黑影暗暗咬牙不願去想,但天空依舊慢慢撕裂。血珠由指縫間落下,不知何時,黑影的手已越過劍柄,似乎正漸漸恢復知覺。
但與此同時,在法陣的背面,密室之中。一名亂髮覆額的長袍人正如同方纔的黑影一般一點點失去幾乎所有感覺,彷彿一隻被主人挪動的棋子,不由自主地移向面前出現的法陣。他的神情呆滯,只有雙眸閃着點點微光,細弱的氣息從他蒼白的脣間迸出,似低語又似嘆息。
“你來了,我的大限到了麼?”
“恨?不,時光流逝間太多的對錯交織,早已沒有對錯。你何必如此在意,我只想謝你……”
“那晚在屋頂,是你阻止了我,因爲你不想殺我,對麼?我還……你……”
“……呵呵,總是背影,即便是此時。既然如此,出劍吧。算是我的報復,隱藏在平靜之後的血色情誼。”
“我不要……”黑影的大喝聲響徹法陣背後的密室,雪亮的劍光劈開了密室中的黑暗。然而黑暗隨即重新佈滿詭異的密室,只餘下陣陣濃稠的血腥在空中飄蕩。
“死……”感受着倒在身上浸滿鮮血的身體,黑影手中的劍鏗然落地,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顫抖的雙手中浮出乳白色的光芒。光芒中,一雙血色的瞳正空洞地望着他,連僅餘的不甘也在漸漸消散。光芒在黑影手中四散,若不是身後冰冷的牆壁,黑影幾乎栽倒。他明白,自己落入了陷阱,成了一把殺人的刀!可是爲什麼?那個神秘人爲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無論是自己還是面前被殺的人,在他眼中恐怕都不值一提,殺死他們便如捏死一隻飛蟲般簡單。神秘人爲什麼要讓這兩隻彼此陌生飛蟲自相殘殺,或者是……在他的推動下演一場殺人的戲!
黑影猛然睜大雙眼,冷汗瞬間便浸透了全身。若這是一場戲,那麼誰會是看戲的人?與自己有關還是與眼前的陌生人有關?也許會是……不安跳動在黑影心頭,化爲洶涌的恐懼,黑影戰慄着持劍起身,本能地跳入身旁透入淡淡天光的門口。那裡纔是他熟悉的凡世,多希望身後的黑暗不是真的!用盡全身氣力奔跑的黑影並沒有對身旁突然出現的門口產生絲毫懷疑,他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手中殘留的血跡的劍,待這件事結束,他也應該……
“你的手上,本不該沾血。”月色中,小客棧那間客房的窗外,白衣人靜靜地注視着黑影滿面驚慌地跳入一個泛着乳白光暈的法陣,雪色的衣衫隨風飄動,遮住了雪亮的長劍。她並沒有阻止黑影逃離,因爲那法陣亦是她心中爛熟的術法,那黑影是……
白衣人眼中浮起失落的神色,她輕嘆一聲用手沾了一滴黑影方纔幾乎自刎時落在地上的血,彈指間便打開了客房牆壁上隱藏的法陣。乳白色的光芒隨即照亮了法陣背後的密室,白衣人仔細看了看地上的屍身,只見那道劍傷極深,力道之大幾乎將他撕裂,而屍身雖衣衫破舊,蓬頭垢面,但仍能看出些許修道之人的模樣。白衣人眉頭一皺,忽然出手在屍身上凌空拂過,衣袖過處,屍身露出本來面目。
那是一張俊朗的青年面容,溫和的五官彷彿時時帶着笑意,少年的輕狂早已深壓在眼底,只是如今已只剩一片空洞。唯有一頭火紅的長髮和血一樣的眸色仍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燒。這張臉竟如此熟悉?!白衣人握劍的手猛然一緊,乳白色光芒從指尖溢出遊遍長袍人全身。看着長袍人身上浮出的黑紋,白衣人不禁暗暗咬牙。她深吸口氣合上了長袍人的雙眼,仔細打量着四周,似乎在尋找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嗎?這間密室真的只爲囚禁他而存?爲什麼囚禁而不是立刻殺了他?他又爲何不逃?難道囚禁他的人當真如此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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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誰而戰……嘛總之爲了自己本身有點提不起勁因爲本身就是懶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