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在一旁唏噓了一聲,牛金星趁機拼命咳嗽,可是孫可望的聲音稍一停頓就又響起來:“大王,現在童子營的孩子們不用上陣拼命,男孩一天有一斤的口糧,女孩也有八兩,每十天我還會給他們吃二兩肉和一個雞蛋。只是要他們做工也不對麼?”
“我沒說不對。”李自成的口氣已經和緩下來。孫可望的經歷也同樣發生在闖營裡,李自成自然很清楚。
許平已經完全糊塗了,李自成出身貧寒,深知民間疾苦,更在闖營裡呆了這麼久,怎麼今天說話完全像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
可是孫可望仍不依不饒,他憤怒地喊道:“我小的時候,平時還好,挖草根來吃,可是一到冬天就又冷又餓,眼看着夥伴們一個一個地死去,到開春時剩下的沒有多少人。今年入冬,西營的童子營根本沒死過幾個人,九成的童子都能熬過這個冬天。是不是大王一定要把關卡撤了,做工也停了,然後把孩子們統統餓死就稱心了?”
喊完後孫可望一揮袖子,怒氣衝衝地從衆人面前離開,剩下的人都尷尬地站着。片刻後李定國道聲“得罪”,也匆匆地離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自成輕聲說着,然後無力地說了一聲:“散了吧。”
許平急忙道:“朝廷又派三營新軍到河南來了。”
“明天再說。”李自成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徑直走向後堂。牛金星搖搖頭快步追去,只剩下許平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廳裡。
還沒有走到孫可望的房門前,許平就聽見裡面的咆哮聲,等進了門後,李定國衝着許平露出苦笑:“大將軍來了,勸勸我三哥吧。”
“闖王說他不是這個意思”
許平剛開了一個頭,孫可望就大叫一聲打斷他:“闖王也是一代英雄,縱橫中原十幾年了,今天如此惺惺作態,也不知道到底在做給誰看?”
“孫兄說哪裡話?闖王今天把外人都轟開了”
孫可望又是一聲大叫再次將許平打斷:“一定是闖王看我們這邊經營得不錯,而他那裡遲遲做不起來,今天闖王這是存心挑刺找碴來了。哼,我以前聽說闖王義薄雲天,才和四弟來投奔他,早知今日還不如不來!”
李定國只是看着許平苦笑,兩個人無話可說,只能靜待孫可望的怒火平息。好不容易等到孫可望發泄得差不多了,他卻突然起身回房:“我累了要睡覺了,許兄弟和四弟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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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前,許平睡不着覺,就渡到院子裡仰望天空。他心裡也是一團亂麻,望着夜空的時候,情不自禁地一通長吁短嘆。
背後的衛兵傳來幾句低聲的詢問,許平回過頭,看見清治老道正走過來,就點頭道:“大師來了。”
每次許平有煩心事的時候,總會和清治道人說上幾句,而清治也總能讓他稍感寬慰。今天許平也不例外,他把方纔的糾紛簡短地給清治敘述一遍。
清治道人和許平並肩而立,問道:“將軍心裡到底怎麼想?”
“我並非不知道我是在壓榨百姓,不過他們至少能活下來了,糧價也沒有漲到百姓難以承受的地步;我知道那些孩子日子過得很苦,也看見過沒做完工的孩子在哭。我還看見過一個小女孩不小心把剛做好的筐壓垮了,她就蹲在筐旁邊嚎啕大哭,徒勞地想把壓癟了的筐扶起來,那哭聲我從來沒有忘過,每次想起時我都會感到一陣陣地心悸。”
“可是將軍沒有管,對吧?”
許平默默地點點頭,又是一聲長嘆:“無論如何,這些童子們總算是有飯吃,而這天下這天下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童子餓死在道邊。”
許平也曾經向孫可望提出一些改進的意見,剛開始孫可望還認真地回信解釋,可漸漸地就變得不耐煩了,終於有一天,孫可望直言不諱地對許平講:別在邊上嘀嘀咕咕,更不能擅自插手壞了他的規矩,假如許平覺得他幹得不好可以另請高明。
“在將軍的內心裡,讓這些人承受苦難,是爲了避免讓他們遭遇更多的苦難,對吧?”清治輕聲問道:“不是爲了將軍你自己的野心或,對吧?”
許平不知道報仇算不算野心所以沒有答話,清治:“絕不是爲了將軍你自己的榮華富貴,也不是爲了將軍你自己的享樂,對吧。”
許平倆連忙點頭:“是這樣,不是爲了我的榮華富貴。”
“那將軍你在猶豫什麼呢?”
許平輕笑一聲,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語氣也變得堅定:“不錯,這麼多人的苦難壓在我身上,所以我一定要打敗官兵,讓官府再不能把手伸進河南。”
清治等了一會兒,又問道:“將軍,你站在這裡看什麼呢?”
“我在看一顆星,有人說它是我的將星。”
“哪一顆?”
許平伸直手臂,遙遙地指向北斗七星的方向:“那一顆。”
清治順着許平的手臂看去,良久後出聲詢問道:“破軍星?”
“是的,搖光宮破軍星,有人曾對我說那就是我的將星。”許平笑了一聲,裡面全是苦澀的意味:“破軍星是大凶大惡之星,它會把天下擾亂,讓紫薇黯然無光。可是,它竟然是我的將星。”
“將軍你真的這麼想?”清治的口氣裡帶上一絲驚異。
“大師的意思難道大師覺得破軍星不是我的將星麼?”
“不,我的意思是,將軍真認爲破軍星是兇惡之星麼?”
“難道不是麼?”
“破軍星是北斗七星之一,它確實是兇星,但絕不是惡星。如果搖光星君真的是惡星的話,那武曲星又怎麼肯與它爲鄰呢?”
清治的話讓許平楞了一會兒,遲疑着問道:“可是,大師也說它是兇星啊。”
“兇星是不錯的,因爲破軍星只有在亂世到來時纔會大放異彩,所以說它是天下至兇之星。”清治加重語氣重複道:“但搖光宮絕不是惡星!”
“大師的話讓我很糊塗。”許平不太明白兇星和惡星到底有什麼區別,不過仔細想來,這兩個名字似乎確實有所不同,。
“每次聖人出則一朝興,文曲星洗盪熒惑,武曲星掃除凶兆,天下的黎庶都能安居樂業,這是大治之世。”清治的口氣一向舒緩鎮定,今天說到這裡卻流露了一些感慨的意味。但很快他的音調就又沉靜下來:“可是國祚漸漸耗盡,熒惑層出不窮,凶兆日益蔓延。三百年的辛苦讓文曲星君和武曲星君都耗盡了力量,他們的光芒也隨着國祚的將盡而變得飄搖,於是這天空上就會佈滿熒惑和凶兆,地上也災禍延綿、民不聊生。”
許平輕輕地嗯了一聲,心中涌起悲傷和對天命的畏懼感。
“每當到了這個時候,沉睡的搖光宮破軍星君就會被充斥天地間的異兆所驚醒,開始發光。”
許平輕聲念道:“破軍星出,萬星失色。”
“是的,”清治大聲應道:“但並不是破軍星奪去了列位星君的光輝,而是在破軍星醒來之前,天庭的列位正星就已經黯然無光了。”
“你是說”許平感覺自己突然聽明白了清治的意思,突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涌上心頭,連聲音都開始顫抖了:“並不是破軍星在擾亂天下?”
“在破軍星君醒來之前,這天下已經被擾亂。只有當天下已經被擾亂得無法恢復了,破軍星君纔會醒來。”聽到許平顫抖的聲音後,清治把語速放得更慢:“許將軍,破軍星君會消除這些異兆,然後重新沉睡過去,直到天下再一次被擾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