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成精

湯率不過一個學生,哪裡知道那許多,只把聽來的話學道:“參政都開口了,況且六道河一旦竣工,功勞甚大,這樣白撿的好事,應當沒有不肯的吧?”

他又道:“咱們學生讀書,不就是爲了出人頭地?那韓礪以文章得名,常對朝中事體指點江山,今次要是有事召他,反而不應,日後怎麼好意思再臧否時局、人事?”

說着復又尷尬一笑,道:“我也不怕跟蔡兄說實話,若非小弟進不得太學,又無名聲,都想要自薦一番。”

蔡秀一下子就聽進去了。

打燕朝後期開始,黃河氾濫遠勝從前。

大燕亡朝後頭那數十年亂世,幾朝輪替,打起仗來,多有決了河堤去淹對手的,自此,河水再無拘束,想往哪裡流,就往哪裡流,永祐年間,甚至險些要同長江交匯。

太祖建朝以後,河水更是肆虐不止,幾乎是年年決堤,一年三小決,三年一大決。

朝廷上下,於治水之道,是人人都要說幾句的,對於要不要治、怎麼治,誰都有自己的想法。

莫說朝臣,就是蔡秀這樣學生,都自覺甚有心得。

這六道河就是幾番鬥法、爭執之後定下的方案,欲要引黃河水進新道,自去年秋汛過後到如今,修了已經有小半年了。

蔡秀打心底裡是認同的六道河之法的,也覺得只要事畢,就能得功。

他沒有再問這都水監的借調之事,而是順着道:“這樣難得機會,賢弟不如回去問一問你那兄長,所謂舉賢不避親,正是此理。”

又道:“也多虧賢弟提醒,如此一說,我倒也有些心動——倒不是功勞不功勞的,而是這樣利在千秋之事,若能參與其中,將來說起,也是一樁美談。”

兩人又坐了片刻,眼見天色不早,蔡秀便尋個藉口,匆匆走了。

他今次肯下降來參加這個土財的文會,本是爲了“偶遇”湯率。

因知湯家伯父是香山書院一派,此派正領皇命,要修《籍古錄》。

與其在京都府衙親身幹些宗卷整頓之事,倒不如借調去翰林院掛個名字。

以自己家才幹、名聲,只要過去,必定就是領頭之人,到時候帶着一幫學生修修書,留個名,總比在京都府衙光桿一個的好。

但眼下得知湯率二叔新領了都水監的差事,又聽得六道河急調人手,他很難不心生動搖。

留在京中修書,清要、舒服,但畢竟修的是前朝史書,全功也有限。

要是去了六道河,使黃河重回橫隴故道,此事是曹、李兩位相公一力支持,自己只要能露一番臉,等到釋褐時候,六部之內,自當隨意挑選。

四月竣工,不過還有個把月功夫,到時候看看有什麼差事,撿個好些的來做,還是划算的。

李參政雖然暫時定的韓礪,可事在人爲,並非不能運作。

蔡秀一旦生了主意,立刻就行動起來。

他在京中交遊甚廣,沒用多少功夫,就確認了此事爲真,於是使盡渾身解數,借力使力,通過太學一位夫子、戶部一位官員之手,將自己的名字遞到了都水監丞的案頭。

於是萬事俱備,能否取而代之,只等東風而已。

***

白馬縣中,等外出搜查的一行人先後到了官驛,都吃過飯了,韓礪才最後回到。

他坐在辛奉的屋子裡,一邊翻看過各處彙總過來的結果,一邊隨手拿了剩的油餅就湯。

那湯熱的時候味道或許好些,但此時放了半日,上頭浮一層冷油,油餅涼了,自也乾硬。

從前一日幾碗冷粥吃着也面不改色的人,此時不知是那手中彙總的內容太差,還是其他原因,吃着吃着,難得的皺起了眉。

辛奉躺在一旁,雖是個老粗,也忙道:“湯、餅全都涼了,怎麼吃?叫人拿去熱一下吧!”

底子就這樣,再熱也不能變成美味。

韓礪搖了搖頭,也不喝那湯,拿冷水對付着嚼吃了餅,才又對辛奉道:“今日也沒有線索。”

辛奉的臉色頓時也變得難看起來。

其實當日見得那呂茂逃跑,他已經察覺出不好。

逃犯最難抓,況且還是這樣奸猾的,跑了第一回,第二回會更謹慎、更小心。

果然後頭兩天都沒有消息。

這會子連韓礪都來了,幫着統籌人手,一連找了好幾天,全無消息,說明那人已經不在圈定的範圍裡。

域中二十四路,天下何其大,要是此人偷偷窩去哪個鄉下躲個一年半載,等風聲過了,恐怕真的會逃出法網。

而如果他捲土再來,不知又會害多少人家……

這個人,還是自己親手放跑的!

辛奉又恨又愧,只覺再無顏面。

他嘴裡苦得厲害,還是道:“既如此,這裡就不要再搜了,其餘地方照常通緝就是。”

韓礪點了點頭。

搜查到現在,人力、物力,都是極大開支,已經知道沒有結果的事情,自然不能再徒耗下去。

辛奉又道:“韓兄弟,今次你能來,已是幫了大忙,我雖沒出息,從前、今日事情,自會記得清楚,將來若有機會——罷了,以你才幹,哪裡有用得到我地方!”

又道:“這裡已是定了,你快回去吧,京中多少要緊事情,不要再做耽擱了。”

韓礪沒有跟他掰扯這些,卻道:“此事先放在一邊,我正想問——辛兄,我今日又去了一趟那日船上,船甚大,共兩層,那呂茂是從頂層船艙木窗中,跳進河裡,最後潛逃的麼?”

辛奉點頭應是。

韓礪又問道:“我問了船家同當日在場的人,都說那呂茂入水時候,聲音甚小——你有聽到嗎?”

辛奉搖了搖頭道:“我當時已經半暈,耳朵裡嗡嗡的,一時也分辨不出來是什麼聲音,若要找自己人確認,恐怕還要問那秦縱——他回京已經有幾日了,本也只是傷了胳膊,不妨礙說話,你若來得及,到時候問他一問。”

正說話間,卻聽外頭一陣敲門聲。

韓礪剛叫一聲請進,來人推門而入,卻是個差官。

對方進門便道:“韓公子,京中來了急信。”

韓礪接過,拆開讀了一遍,再面向辛奉時,表情就變得嚴肅起來。

他道:“我有事要回京一趟。”辛奉忙道:“你去!你去!我這傷不要緊,糙皮糙肉的,用不得多久就好了,只要稍能活動,我自己就曉得回京。”

“你傷在腿骨,好好養傷,不好胡亂挪動,免得生出後患來。”韓礪勸了兩句,又道,“今次走了呂茂,一時半會未必能捉得到人回來,你想好怎麼收尾了麼?”

辛奉沉默了好一會。

他道:“正言,我知道你靠得住,不怕說與你聽——今次若非那秦縱亂事,呂茂未必能走。”

“但今次前線主持搜查的是我,左右這責任是跑不脫了的,況且他又是新來,嫩得很,哪裡扛得住這樣紕漏,我想着,等到回去,索性把這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得了。”

“左右有前頭查拿賭坊的功勞墊着,最多也就是功過相抵,說我幾句,最後仍叫我來跟進此案……”

“只是可惜了,許多年不能晉升,難得這回得了正言你帶契,拿兩個大案墊着,本以爲能往上動一動。”辛奉說着說着,苦笑起來,“我出發前拍着胸同你嫂子說,必定掙個大功回去,把俸祿漲一漲。”

“她平日裡諸多埋怨,說這個,說那個,又吵着嚼用不夠,我雖也同她罵仗,其實心裡知道,我整日在外奔波,她一人操持家裡老小,不知多辛苦……可惜今次得不了大功,一點小功,恐怕未必能升職加俸——當真沒臉回去看她。”

韓礪聽得辛奉在此處一番自述,便知他並不曉得送回京中的信報如何說的,更不知後續很可能抵消不完,不僅沒有功勞,還要被申斥。

可就算此時點破,也並沒有任何意義。

秦縱右軍巡院判官堂弟的身份,辛奉總管搜查的身份,都決定了最後鬧開來,就算現在撕破臉,把事情掰扯清楚了,一樣要擔責不說,長久下去,吃虧的還是辛奉。

他一直不說話,辛奉已經有些察覺出不對來,道:“正言,可是你聽得什麼信?衙門裡有什麼不好的說頭?”

韓礪並沒有直接回答,只道:“我今次有事要去外州一趟,只怕得一兩個月才能回京,暫時挪不出手來管顧其餘。”

“傷筋動骨一百天,辛兄,我若請你不要着急回衙,也不要理會旁人說什麼,再大的氣性,都等我回來再理會,不要同人起衝突,不要與人罵仗,不管秦判官也好、鄭知府也好,其餘巡檢、官差也好,都不要管——你做不做得到的?”

辛奉並非蠢貨,聽到此處,早猜到緣故,一時臉色灰敗,半晌,方纔勉強笑道:“兄弟,你好心好意,我都盡知了,此事你不用操心,我已經賣力半輩子了,若說是上頭的問題,爲什麼換了這許多上官,旁人都能升,獨我一個不能?”

“想必不是旁人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今次傷了這一回,我想清楚了,日後也不要這樣橫衝直撞的,一味想着做事、辦案,不知進退、不懂人情。”

“我只把這巡檢差事當個鍾來撞,混個日子,對得起這俸祿就行了!”

其中怨氣,幾乎沖天。

韓礪沒有勸說。

他難得地沒稱兄,叫了一聲“辛奉”,問道:“你信得過我嗎?”

辛奉本來半靠在牀頭布枕,聞言,慢慢撐坐得更直了些,張口應道:“當然!”

韓礪便道:“那你暫做忍耐,等我一等,等我騰出手來,叫你看一看公平、公道,如何?”

辛奉雖然執拗、急躁,不願趨炎附勢,不肯弓腰軟骨,可他畢竟在京都府衙多年,辦過不知多少案子,見過無數人、事,自然知道獎賞、升遷的背後,除卻實至名歸,更多的卻是利益交換。

韓礪不過一個學生,那秦判看重他,肯對他言聽計從,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爭功,所有言、計,都無損秦解利益。

但要是他要爲了自己這個拖後腿的爭取好處,情況就截然不同了,秦判如何肯答應?

“正言,我是不中用了的,你不要爲了我,同秦判官鬧出嫌隙。”他忍不住道。

“你理他做甚?”韓礪語氣之中,全不將那秦解放在眼中,“我只問你,就這一兩個月光景,你能不能忍?”

“要是這都做不到,趁早每日撞鐘得了!”

或許是他的態度太過篤定。

或許是這一向以來,這個年輕的學生能力實在不同尋常,每每遇得麻煩,都能爲旁人之所不能。

或許是其人品性實在靠得住……

太多的或許,叫辛奉的粗脖子再撐不住那一顆大頭。

他忍不住重重點了幾下頭,從道:“都聽你的!我便忍這一回!”

一面說着,心中暗想:你能怎麼做呢?你又能做什麼呢?

將信將疑之餘,辛奉卻是並無半點後悔。

哪怕最後見不得公平、公道,有這樣一個小兄弟肯爲自己奔走,難道還不知足?

***

正當韓礪一路往京城趕的時候,太學的十餘個教授也結了伴,趟着水,也正人人滿心歡喜地往酸棗巷趕。

自那日吃了席,衆人便開始找了各色理由去那宋家食肆吃飯,而今已經吃到第四天。

這隊伍也越發壯大。

領頭的自然是陳夫子。

他們一路走,先還安靜,慢慢就忍不住有人說起話來。

“不知今日那宋小娘子給咱們做什麼!”

“說是吃肉饅頭,又有幾個菜搭着,配湯。”

“哎呀,聽着就好吃,不過昨日、前日的菜再做一回也挺好的!”

“就是,就是!昨日那韭菜爆炒腰花面就特別好啊!真想今日再吃一次!”

“她還說腰花多少有一點騷,我這舌頭老了,實在一點騷味吃不出來,就覺得又嫩又香,哎呦,那個醬香!面也好,滋味全部裹進去了!怎麼能又潤又油又不膩,她這個手藝,若有廚舉,必定能考狀元吧!”

“我覺得昨日那蔥油麪也好吃啊!那蔥油怎麼能這麼鮮亮!頭一回嚐到炸成那個樣子的油蔥,脆脆的,酥酥的,又有蔥香,又有蔥甜,還有油香,唉!”

“我倒還想吃前日那胡蘿蔔炒肉,胡蘿蔔絲細細的、軟軟的,炒得辣辣的,湯汁拿來拌飯,她竟然管這叫家常菜!有這麼不講道理的家常菜嗎??那個味道,我真個這兩天一直在惦記!”

一行人將要走到食肆門口,還在各自提出自覺最好吃的菜色,個個滔滔不絕,因越走越近,慢慢的,聲音忽然次第停了下來,安靜幾息,最後化爲齊刷刷的一道——

“好香!”

“不得了了!肉饅頭怎麼能這麼香?怕不是成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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