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懂事
家裡這許多官差要日夜輪值,韓礪自然也身在其中。
要只是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誰也挨不住。
宋妙原本想着,或許可以幫着做些零嘴。
可再一想,零嘴禁不住吃,況且當差的時候,也不怎麼方便吃東西。
思來想去,倒是可以做一點提神的飲子。
單喝茶水太寡淡,還容易餓,那韓礪既是關中人,多半飲食喜好偏向陝關一地。
正好此刻見得這雀麥和莜麥,很適合做一個關中飲子,喚作甜胚子。
雀麥又叫燕麥,莜麥此時另有一個名字,喚作青稞。
青稞性平,味甘,可以健脾益氣,燕麥則養肝明目,兩者都是好東西。
以此爲底,只要再添一點茶葉進去,就可以令人精神半天。
宋妙上前問了價。
價錢也很合適,尤其那燕麥,本是馬匹嚼料之一,非常便宜。
這個成本,完全可以一次做多些,給早飯攤子也添一個甜味飲子。
她索性買了一大袋,提着回了家。
這一回剛進酸棗巷,天上便響起轟隆隆雷聲,繼而大雨如注。
隨身沒有帶傘,宋妙只好扶着那一袋子糧食頂在頭上,頂着頂着,忽然就想到小時候跟孃親出去玩的場景。
當時本來是要到後山的荷塘找藕,母女兩個下塘踩了一身泥,髒兮兮的,最後只摸出來幾根斷藕,仍覺好玩,看得跟寶貝一樣,高興得不行。
結果回家路上,路遇大雨,兩人就回身摘了大大的荷葉,頂在頭上遮雨。
孃親調侃自己是泥猴子,又說她是小泥猴子,還說老天突然下這個雨,是特地來幫她們洗身上泥巴的。
往事如夢,歷歷在目,哪怕只是回想,依然很快樂。
孃親喜歡吃藕,尤其喜歡那炸的蓮藕肉丸子、醋溜藕尖,另還有藕夾並那排骨藕湯。
可惜現在還不是吃藕的季節,不然她想家時候,可以一樣樣做來。
藕丸子油香鮮甜,醋溜藕尖脆爽開胃,藕夾酥脆鮮香,排骨藕湯香濃粉面,俱能與天地父母尚饗。
想着從前事,宋妙的腳步卻沒有停,眼看宋家食肆就在前方,她纔要掏鑰匙,卻見門口處有個婦人帶着小孩,正在屋檐下躲雨。
見得宋妙回來,那婦人忙把坐着的女兒拉到一邊,歉聲道:“打擾小娘子了,等雨小一點,我們就走。”
聽她口音,像是南邊來的,此時滿身都溼了,一頭一臉也都是雨水,看着非常狼狽,衣服破舊,連那鞋子都腳趾頭位置都穿了孔。
一旁那女兒只有四五歲模樣,個頭矮小,瘦巴巴的,頭髮特別稀疏,此時雖然是被母親拉着,依舊很侷促,垂着頭不敢說話。
那婦人腳邊放着一挑擔子,不像是進城賣的東西,倒像是包袱細軟。
宋妙便道:“沒事,這裡儘可以隨便躲雨,不用着急走。”
她說着,便放下頭上頂的袋子開了門,復又提了那袋子進去。
一人獨居,又是正值天黑,若是平常,她可能還會多思量幾分,但此時家中都是官差,並不需要擔心安全。
宋妙先進得雜間,跟裡頭的巡兵輕聲打了個招呼,復纔出得正堂,撿了張條凳,開門出去,打算給那母女兩人坐。
然而一出大門,卻見那小女孩捧着雙手站在門口,一副想要敲門,又不敢的樣子。
宋妙便蹲下身子,輕聲問道:“怎麼啦?”
那小女孩仍舊不敢擡頭,又不說話,只把手捧得更高了些,舉到宋妙面前,又轉頭去看她娘。
邊上那婦人道:“傻子,你自己說。”
小女孩吸吸怯怯好一會,方纔又舉高了手,對宋妙道:“給你的。”
宋妙一怔,伸了雙手過去盛,卻見手中竟是接到了半捧燕麥。
“剛纔掉了在地上,我撿起來的。”那小女孩指了指地面,復又蹲了下去,在地上仔細地找。
宋妙回頭一看,果然門後那裝燕麥的布袋口子有些鬆了。
想來本就綁得不夠緊,又被頂在頭上一路,束口處已經開了,但她沒有留意,放下來時候,不小心灑出來一小抓糧食。
此時那小女孩在地上又摸了片刻,再拾起來一二十顆燕麥,如珍似寶地舉起來又要還給宋妙,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氣,小聲道:“這個雀麥,人也可以嚼着吃的,我路上撿來吃過。”
她一邊說,一邊竟是嚥了口口水,看着手中燕麥,很是捨不得的樣子,但到底還是送了出去。
那婦人聽到這話,又見女兒反應,甚是尷尬,忙叫道:“小蓮!”
小女孩縮了縮肩膀,怯怯一笑,跑了回去。
她的臉很瘦,幾乎沒有血色,嘴皮很乾,一副很久沒有吃飽的樣子,但動作很乖,又試探又小心。
宋妙的心像被什麼小動物輕輕地撞了一下。
太懂事了,讓人心中生憐。
她道了謝,把那燕麥收回原本的布袋裡,又將那條凳拿出去。
那婦人拉着女兒不住道謝,方纔坐了。
見母女兩個一身溼淋淋,宋妙便取了乾淨布巾出來給她們擦拭頭髮、衣服。
那婦人幾乎是不停地道謝,卻把那布巾推了回來,道:“不用了,我們娘兩身上髒,別污了這樣好的布。”
又道:“我也有,我也帶了。”
說着從那挑擔裡取了粗布出來。
那粗布已經破成有些絲絲縷縷的,但洗得很乾淨。
她忍着尷尬,先給女兒擦了頭、臉,又擦了衣服上的水,纔給自己擦,快快擦完,復又向宋妙道謝,最後問道:“小娘子,這裡是不是太學?我敲了半日門,不知道爲什麼,裡頭都沒有人應。”
宋妙頓時反應過來,這母女兩多半是走錯路了,便答道:“這是南麓書院,平常後門是鎖住的,不能進出,太學隔了一條街,要從這巷子出去……”
她給對方指了路,又多問了一句,道:“是來找人的嗎?”
那婦人點了點頭,道:“來投親的。”
語畢,卻是十分羞恥,一句也不願多說的樣子。
宋妙便沒有再問,回去取了兩竹筒淘米水,另還有一小盤炸裹子出來給她們吃喝。
母女倆坐到雨停了,那婦人又從挑擔裡取了布巾把條凳擦乾淨,給宋妙搬到門口,隔門衝她道謝,方纔挑着擔告辭。
等兩人走遠了,宋妙方纔把門關了。
那兩個竹筒也擺在條凳上,裡頭的淘米水已經喝得一滴都不剩,炸裹子卻是吃得非常剋制,幾乎沒怎麼動。
宋妙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復纔將東西全數收起來。
見她關了門,雜間輪值的巡兵便走了出來,道:“宋小娘子,後頭給你留了飯,還熱着。”
宋妙道了謝,正要去後院,卻聽得雜間裡不知誰咳嗽了兩聲,這巡兵把手先去摸鼻子,又摸下巴,最後也跟着咳嗽了一聲,方纔問道:“宋小娘子,明日……明日你還做不做菜的啊?”
他說完,像是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忙道:“實在那外頭做的,比起小娘子做的,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宋妙笑了笑,道:“我原是想添兩個菜,也不好總白吃那秦官爺的,只是怕他以爲我不給面子,不高興。” 宋妙這話方纔落音,就見一人幾乎是從雜間裡躥了出來。
“我只是不好意思麻煩宋小娘子,哪裡會不高興!我高興都來不及!”
卻正是那秦縱。
他一邊說,一邊從腰間要取荷包,又道:“做飯又費時又費錢,我來補貼……”
宋妙忙往後退了一步,正要拒絕,那辛奉卻從雜間走了出來,道:“你掏錢,宋小娘子怎麼好收,不用你給,到時候按人頭統了,到時候衙門一併來做結賬就是。”
又對宋妙道:“小娘子也別推拒了,你不收錢,我們也不好意思吃,只怕傳得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
邊上兩人忙也附和,道:“衙門的錢,你有什麼不好意思收的?”
既然如此,宋妙便應了。
兩邊就此說定,她每日視情況給衆人做兩個添菜,不拘肉菜,若是有事,提前打個招呼便是。
只此事定下,她本來答應那韓礪這幾日搭夥作爲答謝,眼下這答謝由衙門會了賬,倒是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本來日後也要回報,此時也只能將來再看了。
一時吃過晚飯,宋妙便取了那燕麥、青稞出來。
進糧鋪裡的穀物本來就已經提前晾曬過,她簡單洗了,拿水先泡着,正處理明日出攤食材,就聽得外頭有人敲門。
此時天色已黑,官差都從後門走,本不應當有人從前門走,她正覺奇怪,還以爲是那對母女回來了,就聽得那敲門人道:“宋小娘子,是我,你朱嬸子。”
宋妙一愣,開門一看,果然是朱氏。
朱氏拿了油傘,又背了個大大包袱在身後,笑呵呵的。
宋妙忙把人讓了進來,問道:“大晚上的,嬸子怎麼來了?外頭還下不下雨的?”
朱氏道:“一陣大一陣小的,不要緊。”
又笑道:“老孫說你這裡才遭了賊人,一個人在家,多半要怕,叫我帶了鋪蓋來陪你睡幾晚上。”
她聲音一慣中氣十足,這一嗓子更是氣血雄厚,叫得裡裡外外,都聽得清楚。
宋妙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也笑着道:“嬸子這樣好意,我就承情了!”
一邊說,一邊把門關了。
等她一轉身,就見朱氏在邊上笑眯眯道:“我今晚同你睡。”
朱氏說完,又悄悄拉過她的手:“你孫叔得了人交代,說這裡有官爺來辦案,人挺多,還都是男的,你一個女子不甚方便,叫我來陪一陪。”
宋妙心頭一暖,回挽了對方胳膊,輕聲道了一聲“多謝”,又把人引到後頭院子裡,開了自己房門,幫着擺了鋪蓋。
因見朱氏頭髮溼漉漉的,裙角、鞋子也溼了,忙拿了布來給對方擦,又問她冷不冷,要喝什麼。
朱氏道:“你不用管我,只去忙你的。”
說着把她攆了出去,自收拾東西不提。
宋妙便也不囉嗦,返身正要回前堂,卻是聽得“阿嚏”的一聲,原是朱氏在裡頭打了個噴嚏。
此時天氣將將回暖,早晚偏涼,被雨一淋,最怕着涼。
其實最好喝點薑糖水,發一發汗,但晚上要是臨睡前喝多了水,又容易起夜。
宋妙正想着,就見有人開了後院門,舉着燈籠從外頭進來。
好巧,是那孫里正。
她忙上前相迎,道了謝,又指着自己房間道:“嬸子已是到了,多謝孫叔這般照顧我。”
孫里正笑道:“我哪裡想得到這麼仔細,是那韓公子晌午交代的。”
又道:“果然讀書人,就是周到。”
說完,他問道:“家裡來不來得及燒兩鍋熱水的?方纔雨大,有幾個弟兄不好躲,都淋溼了。”
正說着,後頭又陸陸續續進來兩個人,果然渾身落湯雞似的。
宋妙忙道:“竈上坐了熱水,先拿來用了,我再補一點。”
她去前頭燒水,一邊燒,一邊又起了口小鍋,拍了姜,又丟了塊黑糖進去。
巡兵、差役們要輪值,守前半夜的自然儘可以多喝點薑湯不打緊,輪後半夜的卻不好喝。
發汗驅寒的東西,姜自然是上品,不好多喝水,那就做點旁的。
今日正好那北枝送了老一大竹筒牛乳來,牛乳不能久放,既如此,索性一起用了,同薑汁一起做個姜撞奶。
姜撞奶解表散寒,行血止咳,既不佔肚子,也不全是湯湯水水的,正合她現在的要求,況且原料也簡單,只姜、牛乳、綿白糖三樣即可。
因那薑糖水要煮一會纔出姜味,趁着空閒,宋妙取了幾大塊老薑出來削皮切末,用紗布包着擰出濃薑汁來,分到各個小碗裡,又將綿白糖添進牛乳裡頭。
牛乳容易糊鍋,她也沒空時時攪動,便將其裝進一個細長口的壺裡隔水去蒸,蒸得透了,才又開蓋。
等那牛乳溫度稍降下,透過壺口,見得邊緣處微微氣泡,她便用布包着提了起來,高高擡起,衝着那些個裝了濃薑汁的小碗高高澆撞進去,拿碗蓋蓋好,便去忙其他的了。
小半盞茶功夫過去,那薑糖水將將熬好。
此時朱氏換了身乾淨衣服鞋子,出來道:“你忙什麼哩?我來搭把手!”
宋妙度那姜撞奶已經成了,便捧一碗給那朱氏,笑道:“沒甚要忙的,正好做了個薑汁撞奶,嬸子嚐嚐味道,可以驅寒。”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那小碗的碗蓋揭了開去,又取了一個瓷勺過來,隨手放在碗中。
朱氏聽說宋妙做了吃食,頓時滿臉帶笑,等接過那小碗,那嘴更是要笑咧開一般,只道:“我先喝了再來給你搭手!”
說着,不用宋妙招呼,自己就走到了一旁的條凳上,先鬆了鬆脖子,又左右鬆了鬆肩膀,最後抖了抖腿,方纔咳嗽兩聲,端正坐了下來,口中還唸唸有詞,道:“宋小娘子做的東西,當要好生地吃,不好馬虎。”
宋妙聽得直笑,道:“哪有這麼玄乎,不過是個甜口小食而已!”
朱氏更高興了:“我最好甜口!”
說着,她正要取了勺子去盛,卻是忽然“啊”了一聲。
那勺子並沒有沉在碗底,而是很舒服地躺在了所謂的薑汁撞奶上,只稍稍陷了個薄薄的勺子底在其中——這奶,竟然是凝固起來的。
白瓷碗,白瓷勺子,薑汁撞奶也是乳白色的,像一方正合大小的羊脂白玉睡在瓷碗當中,表面光滑得跟銅鏡似的,一點氣泡、裂痕都沒有,漂亮極了。
朱氏先前聽得是薑汁撞奶,顧名思義,本以爲是拿薑汁兌到牛乳之中,必定還是拿來喝的,此時實在有些意外,忍不住用勺子輕輕地挖了一勺。
很細嫩,幾乎是勺子一碰,就破開來。
破開也不是完全成塊的形狀,而是先成塊,不過幾息功夫,就慢慢塌化下去,質地是細嫩的、柔軟的,又介乎與凝固與半凝固之間。
光看着就很嫩滑。
這樣嫩滑的一口,被朱氏狠狠地送進了嘴裡。
多謝書城我家貓咪叫蛋蛋送我的靈感之光一道,妄行親送我的小小心意一枚^_^
謝謝瀟湘書友835512親送我的香袋一隻,妃妃a親給我的平安符一枚:)
感謝書友20250308195026824親送我的平安符一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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