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虜大軍最前方的不是騎兵,而是被北虜士兵使用武器驅趕而來的馬羣。這些在大明眼裡無比珍貴的戰馬,此時卻也成了廉價的消耗品。馬羣冒着槍林彈雨,強行撞開了拒馬,撞開了盾車,撞飛了盾車後面的刀盾兵,撞到了長槍兵四米多長的大槍上。
城牆上下硝煙瀰漫,火炮、鳥銃、牀弩、一窩蜂、震天雷、萬人敵,甚至是投石車,渠家楨搬空了大同武庫,將所有可能用得上的投射類武器都搬過來了。裡面有的東西,甚至上面銘文標註的是“大明永樂年制”!!!
以步制騎本就困難,渠家楨唯一的優勢是擁有可以依託的城牆,而北虜兵種單一,並沒有攻城器械。他需要分散在各段城牆上的兵力並不算多,雙方爭奪的焦點在於城牆處七個五步到三十步不等的缺口。
大同兵在缺口前列陣迎敵,每個缺口都需要派人去守,同一時間每個缺口的兵力只有幾百上千人。支援部隊陳列在邊牆外側,隨時添補缺口,城牆兩側予以交叉火力支持。
交戰半個時辰以後,明軍火炮陸續發生炸膛;一個時辰後,靠近中間位置的一個二十多步的較大缺口處,因爲炮管過熱導致了火藥殉爆。幾萬斤火藥在一瞬間被引燃,巨大的聲響蓋過了戰場的喊殺聲,巨大的蘑菇雲緩緩升起,映照着的是北虜騎兵狂熱的表情以及大同守軍的面如紙色。
火炮暫時不能再用了,大明火器操守規定了各種火器的裝藥量以及發射時間間隔,但是由於兵力缺少,火器數量也並非充足,慌亂之下,大同守軍不得不違規使用火器。大家都知道後果,卻是在賭這些火器只會在更晚的時候炸膛。
大同守軍的火器逐漸啞火,其他的武器也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始終可靠的就只剩下手中的大刀長矛,最殘酷的肉搏戰開始了!
休息了一個時辰後,明軍的火器再次轟鳴。北虜學聰明瞭,以低強度、多頻次的進攻消耗着明軍的火器耐久度,等到時間差不多,再來一次大規模衝鋒。
三個時辰後,渠家楨的九千大軍死剩下不到五千,士氣瀕臨崩潰。若非長城的存在,直接野戰,他們已經四散奔逃,被北虜一路追殺了。就是現在,也開始陸陸續續出現了逃兵。
渠家楨站在城牆上,嘴脣乾裂,髮絲飄亂,死死盯着遠方,祈禱着援軍快些到來,求援的士兵,他已經派出去三波了。
林丹汗的大軍也快要崩潰了,他們的傷亡比明軍更大。若不是知道牆的那邊就是家鄉,被他驅使着去送死的士兵早就叛逃了。可是逃又能逃去哪裡呢?在大明的境內,他們終究會被剿滅。當初將明人視作羔羊,現在羊羔開始咬人了,他們怕了。
“明軍消耗得差不多了,粆圖臺吉,你率領鐵槊科諾特出擊吧!”林丹汗臉上浮現出一絲殘忍的笑容。
“遵命!”粆圖臺吉轟然應諾道。
大同軍戰至燈枯油竭,沒有了支援部隊,就連騎兵都已經多次與北虜騎兵相對衝鋒,死傷過半了。然而,他們就算是拼上了性命去作戰,接下來的一幕也依舊讓他們感到了絕望。
只見一直養精蓄銳的北虜鐵浮圖,正以密集陣型緩緩而來。如果是剛剛開戰的時候,他們還可以用火炮招待這些不知死活的傢伙,但是現在,他們的火器已經沒有多少能用的了。
稀稀拉拉的幾發炮彈滾到鐵浮圖的面前,卻沒有將他們嚇退,只有鐵浮圖的衝擊,只有偏廂車才能擋得住,血肉之軀是絕對無法將其攔截的,就算把大槍插到地上也做不到。
滿身是血的曹文耀回到了渠家楨的身邊,聲音沙啞地說道:“大帥,你走吧,我領兵給你斷後。你是對的,我不彈劾你了。”
渠家楨不屑地說道:“就你不怕死是嗎?來人,取我大刀來!我要是戰死了,我兒子還能受我蔭庇;我要是拋下大軍跑了,朝廷也會斬了我,到時候還要連累了家人。”
鐵浮圖大軍行至二百步,開始發起衝鋒。明軍士兵哆嗦着鬆開弓弦,點燃火銃,卻無法將鐵浮圖的戰甲擊穿。在宣府受盡了屈辱的鐵浮圖,終於在大同地界爆發出了真正的威力,大槍折斷,刀盾兵被撞飛。在這種人馬俱甲的怪物衝擊下,恐怕就算是李嗣業和他的陌刀隊在世,也無法面對。
當火器失聲之時,鐵浮圖就是冷兵器時代最恐怖的存在。林丹汗也正是依靠這幾千鐵浮圖,擊敗了一個又一個草原部落。在他之前,他的旁系祖先俺答汗,就是憑藉着一萬鐵浮圖成爲了草原天子。土默特部、察哈爾部的相繼崛起,將大明拖入了戰爭的泥潭,使得大明無暇顧及正在迅速發展壯大的建州女真。可以說,野豬皮的崛起,就是由於大明和察哈爾部大戰,使得他坐收漁翁之利;大明的滅亡,也是撿了天大的便宜,建奴就是躺贏狗!
渠家楨自知無力抵擋,於是命令士兵讓開缺口,放鐵浮圖過關。埋藏在缺口地下的火藥被僞裝成屍體的明軍士兵點燃,幾朵絢麗的煙花綻放,使得幾百鐵浮圖爲之陪葬。
粆圖臺吉在後壓陣,幸運地躲過了明軍的陷阱。然而,他的臉被火藥燻黑,頭髮也燒焦了不少,他就差一點,就跟其他士兵一起昇天了。雖然慘烈,不過畢竟明軍死守的陣地也告破了,不是?!
戰至現在,林丹汗已經不僅僅滿足於破關逃離了,他要好好品嚐自己的戰果。北虜的騎兵開始下馬,沿着邊牆的缺口登上城牆,剿滅明軍。
總兵渠家楨提着大刀,與曹文耀一起,帶着殘存的幾百騎兵在城牆上面來回衝殺。時不時有明軍騎兵連人帶騎從城牆跌落,亦有北虜被挑飛,摔在地上不斷地抽搐。
明軍的士兵已經戰鬥了半天了,早已經精疲力竭,到了現在,根本無力抵禦生龍活虎的北虜生力軍的進攻,這就是兵力的差距。九千對戰四萬,並不是簡單的兌子,而是一個人面對四個人的車輪戰,可能一開始還能堅持,到了後面就成了單方面的屠殺。
當渠家楨親自上陣的時候,就說明着明軍的指揮已經崩潰了,只剩下各級軍官帶着自己的隊伍做出各樣的選擇,有死戰到底的,也有跪地投降的,還有想要逃跑的。
然而,兩條腿怎麼可能跑得過四條腿?北虜在承受巨大傷亡以後,也不想要俘虜了。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之下,他們需要的是一場屠殺,一場徹底的發泄。
城牆雖然寬敞可以跑馬,但卻沒有大到擁有迂迴的空間。渠家楨的戰馬很快就被捅死了,身邊的親衛家丁也越來越少。他的身上開始掛彩了,然而遊擊將軍曹文耀傷得比他更重。
但這傢伙越是這樣話越多:“大帥,我有個哥哥在遼東當兵,比我厲害多了,也比你強。我還有個侄兒,簡直就是在世呂布、人間項羽,一個能打我這樣的三個。你是沒見過他兩,不然一準喜歡。
幸好他們沒在咱大同當兵,哈哈哈哈哈哈……我阿兄要我在家照顧老母,說韃子沒有建奴兇,在老家不會死。大帥,你不是在遼東當過總兵嘛,建奴真的比韃子兇嗎?!”
“廢話,韃子都要給建奴當狗!”渠家楨不耐煩地說道,“你阿兄曹文詔嘛,我見過的,至於你那個侄兒,我倒是沒有注意。祖大壽那狗東西對你阿兄寶貝得緊,我跟他討要你阿兄,被他打將出來!”
“耶?!大帥,我怎麼好像聽見有火炮的聲音?大帥,有火炮的聲音!是,是援軍來了!我們不用死了,哈哈哈!!!!”曹文耀狀若瘋魔,又哭又笑。他揮刀砍死一個蒙古兵,回身又捅死另外一個。北虜士兵相互鬼叫着,而後如同潮水一般退下城頭。
渠家楨像一條死狗一樣趴在城牆上看去,只見東南方向,一隊明軍騎兵殺來。他們甚是兇悍,三發銃下,提着三眼槍就與北虜騎兵對衝,掄起馬術精湛,與這羣生長在馬背上的北虜相比,竟然是絲毫不輸。
北虜的彎刀劈不開明軍騎兵的鐵甲,明軍的三眼銃輪下來,卻足夠將北虜騎兵砸得吐血。
一輪衝殺之後,騎兵迂迴,繞後,而後一個正廂車營組成的輕車陣突兀地冒了出來。北虜騎兵一看見這玩意,撒腿就跑,竟然是毫不留戀!
林丹汗半路開香檳,能走的時候沒有走,因爲按照他的預估,宣府的追兵半天的時間還到不了,甚至他已經安排了騎兵,準備伏擊匆匆趕來支援的明軍騎兵。然而,他卻沒想到來的不是宣府追兵,而是另外一個方向的明軍。現在他想走,卻沒有那麼容易了。
就算現在大同軍沒有堵住缺口,但想要在這幾十步寬度的缺口迅速通過幾萬大軍,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們只能邊打邊撤,可是大明車陣這玩意到底該怎麼打?!林丹汗只覺得牙齒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