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速度最快的運輸方式不是馬匹,而是船運。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南自福建梅花所起,北自太倉劉家河起,迄於直沽,南北不過五千裡,往返不逾二十日”。只要順風順水,水路運輸的速度超乎想象,遠在陸地上就算跑死馬都趕不上。
因爲跟鄭芝龍糾纏得久了一些,所以朱由檢的海運大計沒有趕上趟。
九月,正處於南北季風交錯的時候,風向忽而東南、忽而西北。大明的硬帆船逆風也可以走,也正是爲了應對這種複雜多變的風向而設計的,但是逆風走之字形終歸是繞了路,前進速度比不上順風。
對於朝廷的訂單,鄭芝龍其實一開始是不想接的。漕運就他媽的是個賠錢買賣,就算換成海運糧食,又有幾個錢賺呢?他平時乾的都是賺大錢的買賣,一趟就是幾十萬兩的生意,根本就瞧不起皇帝那窮酸樣。
但想着畢竟是剛剛受了招安,要是皇帝讓他去討伐建奴,那他鐵定拒絕;只是運糧食的話,還是可以給個面子的。
朱由檢沒有白嫖鄭芝龍,也沒付運費。他怕要是把鄭芝龍當跑運輸的小工,人家就敢把他的糧食漂沒,所以他是向鄭芝龍訂購糧食,不管他從什麼地方搞來糧食,只要運到天津衛,就按照每石 1.2兩白銀的價格收購。
福建不盛產糧食,江蘇、南直隸米價 0.8兩,五成利鄭芝龍嫌少,所以他跑去了安南,用 0.5兩的價格搞了一批米運了回來,爲此他還跟自己的好兄弟劉香佬幹了一架。
其實海運糧食並不好乾,要是真的很賺錢,早就有人這樣幹了。北方糧食產量少,南方糧食產量多,按理來說南北方糧食價格應該差異巨大,但是由於北方很窮,又恰好彌補了這個缺點,導致北方的物價比南方低,糧價也拉平了。
除非北方天災,或者是遼東這種發餉發到通脹的地方,纔會出現高糧價。北方窮,沒有銀子,物資也少,就導致了一個詭異現象:
南方物資豐富,但並沒有往北輸送的意願,也只有被朝廷強權壓着,纔不情不願地運一些。
從朱由檢的角度來說,現在北京糧食價格不到一兩銀子,他用 1.2兩收糧已經是出大血了。不過銀子都是王八蛋,一點用都沒有,糧食纔是根本,虧點就虧點,有糧食才安心。
漕運的運力是有限的,海運不一定很省錢,但可以作爲運力補充,值得下注。
朱由檢不能直接從京師收糧,這種大宗運作會影響一地的糧價,北京糧價低,是因爲京畿地區的糧食產量目前來說還算穩定,剛剛收割完,糧食價格本來就是會降低的,況且還有漕運的大量輸送,再怎麼樣也是會有糧食流入民間的。
糧食價格波動,每年波動很大,不同的地方波動也很大,正經糧食生意是不容易賺錢的,憑藉着天災人禍才能大賺特賺。
對於一般商人來說,南糧北運缺乏動力,風險極大:可能糧食投放下去,糧價就掉了,然後血虧;或者半路被海盜打劫了,那更是血本無歸。
但這對鄭芝龍來說都不是問題,海盜?他就是現在東亞乃至全球最強的海盜,只有他搶別人的份;糧價?皇帝也給他錨定了。只要皇帝不耍他,那就有得賺。
鄭芝龍第一批一百條福船到天津,運來了十萬石糧食,賺了七萬兩白銀。不過糧食不是大頭,一百條船纔是大頭,這船,登萊水師要了!朝廷給錢那麼痛快,讓鄭芝龍很意外,他以爲皇帝會賴賬呢。
絲絹、瓷器、茶葉、白糖這些生意是有限的,皇帝爲了運力操碎了心,而他們這些人卻爲貨物操碎了心。鄭芝龍家大業大,空船概率更高,要是做生意一直賺,他也不至於還搞綁架敲詐勒索這種落後的賺錢法子,所以這門生意還是有利可圖的。
朝廷反對,羣情激奮。別人說的也有道理,朱由檢很難反駁,所以他沒有繼續在朝堂上提起賣糧給建奴的事,但是他可以悄摸着來啊。又不是真的就那麼容易把建奴給餓死,走私的人可不要太多,打不過就加入,禁不了,就親自入場。
與其讓遼西軍門和晉商這些賺錢,這錢倒不如進自己口袋。賣糧食是有資敵的嫌疑,但是賺回來的錢也可以發展自己啊,遼東餓死再多的奴隸,皇太極都不心疼。這不是幾成的利潤,是幾十上百倍的利潤啊!
朱由檢寫信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袁可立和毛文龍,讓他們看着辦,多搞點錢回來補貼軍隊。
毛文龍真的是開了眼,他因爲走私被彈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沒想到這次皇帝直接讓他放手去做了。他甚至都懷疑有人假傳聖諭,要找藉口弄死他了。
袁可立也覺得離譜,因爲一直以來他們的思維定勢就是如此,但細想一下,皇帝的想法倒也不是沒有操作的空間。
甚至再過份一點,可以效仿越王勾踐獻熟糧種疲吳故事,給糧食下毒什麼的,反正是走私,是敵對,也不怕對面吃出問題了來找他們算賬。
袁可立回信提醒皇帝,“薊門單弱,宜宿重兵”,這是他來經略遼東之前,君臣奏對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的。可惜當時因爲沒錢,什麼都做不了,現在有點錢了,倒是可以考慮開始加強薊鎮的防禦了。
其實關於建奴繞道從燕山防線進攻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人看出來過,天啓年間,建奴就有過試探性的進攻,不過被打退了。
兵部尚書朱燮元也是知道的,還是一樣的問題,之前國庫空虛,什麼都做不了,知道也是無能爲力。現在夏收秋收入庫,國庫有錢了,於是他從九邊各鎮挑選精銳,陸陸續續調充實薊鎮,如今薊鎮的客兵已經有三萬。
朱棣北伐,京營隔三差五就拉出去遛一遛;後面道君皇帝被俺答汗突臉,又瘋狂增加京畿兵力,最瘋狂的時候,一度搞出來二十四萬大軍來宿衛京師。
相比之下,朱由檢就開擺多了,除了自己的皇宮,整個京師簡直就相當於不設防的狀態。之前甚至敢把京營唯一的精銳調出關去打仗,就是因爲他篤定自己的敵人要麼在三步之內,要麼在千里之外,沒有中間地帶。對付這羣叫聲不小、膽子不大的官員,三千人足夠了。
大明對於建奴來說是單向透明的,朝堂上談論的事情,過幾天就能傳到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案上,而朝廷對於建奴的瞭解卻很有限,一度依賴於朝鮮使臣或朝鮮商人的轉述,皇太極誤判了大明的小皇帝,如今看着大明好像要好起來了,他急了。
原本他藉着阿敏的皮島之敗和自己伐察哈爾部的勝利,增長了威望,打壓了阿敏,但是後來大明也贏了林丹汗,甚至比他殺得更要狠得多,明庭打完以後又拉攏,現在科爾沁部都不太聽話了,他們覺得自己的敵人,那個強迫他們信“黃教”的瘋子已經被打跑了。
林丹汗的弟弟粆圖臺吉繼承汗位以後,又改信,改回了他們傳統的薩滿教,信仰長生天,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現在已經沒有打仗的理由了,可以說這些人本來就是被林丹汗逼着投了建奴,如今他們投靠的理由已經不充分了。
至於聯姻,那玩意只是作爲雙方合作的補充條款,從來不會作爲合作的理由,要不是大明皇帝不要,他們更樂意跟大明皇帝聯姻。皇太極想二次伐察哈爾部,但是這一次科爾沁部不願意跟隨了,他們科爾沁跟察哈爾本來就是一家人。
看到皇太極吃癟,阿敏又支棱起來了,皇太極本來就沒有絕對的權力,足夠的威望,他雖然是建州部的大汗,但汗國的權力歸四大貝勒分享。
阿敏嘲諷皇太極,當初要是不攔着他,把朝鮮徹底拿下,哪裡還會是現在的局面,一個可以從朝鮮搶更多的糧食,還可以跟日本人做生意,搞海貿易。皇太極面對困局,深思熟慮之後,決定與大明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