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何意?聖上所賜驛傳,原是專供給致仕官員返鄉之用,只可使用一次,僅供官員本人使用,不要拿着雞毛當令箭!”驛丞也怒了,回懟道。
“休要與我聒噪!衆人皆可用得,此二人可用得,緣何獨獨我用不得?”那人用手指着盧氏兄弟說道。
“你這分明是欺我家老爺致仕歸田了!你這小小的驛丞,也學那等勢利小人行徑,不知死活!你怎知我家老爺不會再次起復,況我家老爺門生故吏遍佈北直隸,只消隨意修書一封,便能將你這整個驛站拆掉!”
“唉,你這廝亂指什麼!我兄長是當今大名府知府,你算什麼東西,而且我們都是付了錢的!”盧象同拍着桌子大聲喊道。
“大名府知府?!”驛丞驚呼,“你你你,你是盧青天?!!”
“咕嘟”,剛剛還在叫囂的那人嚥了一口唾沫,哆哆嗦嗦取出幾粒碎銀子塞到驛丞手中說道:“精糧給我裝好,我路上拿來餵馬,我還有事先走了,告辭!”
大名知府盧象升那可是出了名的喜歡多管閒事、嫉惡如仇。
盧象升官聲好那是在百姓之間,整個河北的士紳誰不知道他這號人物,名聲簡直臭不可聞了!
他雖然借了自家老爺的威風,但要是真的害得自家老爺被彈劾,那他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說完,那人從驛丞手中搶過那疊文書,朝着後院馬棚跑了去。
驛丞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而是看向盧象升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怎麼能收您的銀錢呢,會被鄉鄰戳脊梁骨的。我這就把錢還給您,大人你還是在我這個驛鋪小住一日吧,我讓我婆娘整些好酒好菜來款待你。”
“不必了,我此番進京,並非受朝廷差遣,實乃個人主張,還是按照規矩來吧。”說罷,盧象升面上帶了幾分疑惑,又道:“我是大名知府,也未曾爲順德府百姓做主,爲何你喚我青天?”
“大人有所不知,雖說我順德府未有福分受大人轄制,可大人剿除匪寇,卻着實令造福了此方百姓。這夥匪寇乃是多府流竄作案,我順德府亦在他們劫掠之列。往常這些蟊賊哪裡敢來驛鋪撒野?如今朝廷兵馬調度不及,他們竟膽大如斗,連我等驛卒都敢劫搶!
況且我這驛鋪人來人往,其中不乏大名府之人,他們時常傳頌大人的威名。小人仰慕大人許久了,能款待大人正是小人的福氣,還望大人莫要推辭,成全小人這點兒心願吧!”
“也好,你且去吧,有勞了。”盧象升點點頭說道。得到同意以後,驛丞一臉興奮地跑去了廚房。
“兄長,你當真是名震四方了!小弟日後入仕爲官,定要學你這般!”盧象同一臉神往地說道。
盧象升斜着眼看着自家小老弟,說道:“你若想似我這般行事,須得有把子力氣才行!你且瞧瞧自個兒,瘦得跟那枯麻桿兒似的,憑這副身板,怎生去與豪強劣紳較量?!”
盧象升答應驛丞,留在了住了一晚上。倒不是害怕天黑和蟊賊,只是他覺得驛丞見多識廣,跟他聊一聊,可以更瞭解一些他以往不曾瞭解的事情。他教導盧象同:不要小看驛丞這種不入流的小官,他們溝通朝野,對於時世或許會有不同的見解。
“官鹽這般漲價,怕不是要助長私鹽之勢?私鹽只會愈發猖獗!劉驛丞,你平日裡怕也不全用官鹽吧?”盧象升抿了一口酒水說道。
劉驛丞陪坐在盧象升側位,能夠和知府同桌吃飯,而且還是大名鼎鼎的“盧青天”,足夠他吹一年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承認了。盧象升眉頭微微皺起,作爲大明知府,他這大半年來也是接到了不少來自朝廷的公文,對於朝廷的變法他是有相當的瞭解的。對於畢自嚴的改革,他還是比較認可的,並且他已經在按照朝廷的要求清點大名府的田畝了。
當然,阻力很大,就像他跟自己從弟說的那樣,得有一個好身板才行。
他的“好身板”在於:他本人很能打,藉着剿匪的名義訓練了幾百兵丁;還有他自己清廉,公德、私德無虧,不怕被人抓到痛處,不必與這些豪強妥協,所以他要做事,別人擋不住。但他也知道這些變法的難度,他可以做得到,不代表着其他官員也能做到。
況且,畢自嚴的變法措施也不總是對的。
原本盧象升還覺得朝廷的鹽課改革挺不錯的,他是很積極配合的,在任期間,已經抓了不少私鹽販子了,但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了,總感覺這跟他給百姓減少苛捐雜稅、讓百姓休養生息的主旨相違背了。
鹽價上漲,使得百姓吃鹽困難,這都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更大的問題是,官鹽漲價會加劇私鹽猖獗,長此以往這改革終究會走向失敗。
這次進京,他是爲了去三司申訴大名府的十幾起冤獄問題。現在看來,除了冤獄,還要去拜訪畢閣老,提醒一下他才行。
宋時,王荊公變法,正是由於沒有及時斧正弊漏,良法變成惡法,最終釀成大禍,才使得新法廢除的,盧象升願意相信畢自嚴是一心爲公,所以他不希望畢自嚴落敗。
第二天,盧象升在屋內桌面上留下一個小小的銀元寶,便騎着自己的小馬離開了。等到驛丞收拾屋子的時候,才發現了這錠銀兩。他飛速奔跑出門,卻哪裡還見盧知府的身影?他對着盧象升離去的方向怔怔看了好久,一臉的悵然若失。
三天後,盧象升抵達了京師。巧合的是,此時北京城內正在放榜,會試的黃榜。
“恭喜,浙江溫州府平陽縣,黃襄,黃老爺高中!!!”
“恭喜,南直隸安慶府懷寧縣,劉若宰,劉老爺高中!!!”
……
唱榜的聲音此起彼伏,被念中的士子欣喜若狂,人羣之中時不時爆發出陣陣歡呼。
盧象升看着這些,面帶微笑,想當年,他可是年僅二十二就高中進士了,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好好溫習功課,明年輪到你了。”盧象升拍了拍小老弟說道。
盧象升看了一會兒熱鬧,但並沒有久留,而是牽着自己的矮腳馬,帶着盧象同,直奔刑部衙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