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校場,兩千白桿兵在秦良玉的指揮下進行着演練。士兵們在號令下進退有序,長槍密集如林,士兵進如疾風。
來回衝殺幾輪後,又變爲魚鱗陣。士兵持藤牌、挨牌密集排列,盾牌相接如魚鱗,長杆從縫隙刺出,構建出三行陣列:前排持盾和長槍跪立,中排半蹲,後排站立,形成多層防禦。
而後陣列再變,大陣張開如刺蝟,標槍、踏張弩、飛蝗石、竹竿火箭等遠程武器飛出,將演練用的草靶都擊散了。
演練完成得十分完美,這些白杆衛們也對得起皇帝的優待,怎麼看都是一等一的強兵。但是秦良玉見狀,眉頭卻依舊緊緊擰着。白杆衛的將領見狀,喘氣都不敢太大聲。別看老太太平時比較和藹,但兇起來也是可以罵哭人的。
他們這羣人可都算是秦良玉看着長大的,積威太久,血脈壓制。他們不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感覺演練的時候都已經做到了極致,甚至比當初在老家石柱的時候做得還要好。
畢竟他們現在除了守衛皇宮,就是在呆在景山,三日一小練,七日一大練,平日裡好吃好喝供着,又不用下地種田,除了實戰比不上之前,無論是武藝還是軍陣,應該都更強了纔對。
其實秦良玉何嘗不知道這支白桿兵已然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強軍?可是這又能如何呢?她曾經驕傲地說出“建奴之重騎,非吾麾下白桿兵不能制也”,可是在前些天邊牆大戰的時候,已經證明了對付騎兵有更好的方案。
當然,她也可以說車營火器靡費太巨,沒有白桿兵划算,但根本的問題不是在於如何對付騎兵,而是在於:重甲騎兵都擋不住的火器,她的白杆衛也照樣擋不住啊!
渾河血戰,她的兄長帶着三千白桿兵,擊斬落馬者二三千人,甚至將建奴的護軍精銳“巴牙喇”擊潰。奴兵箭如飛蝗,然多中盾牌,傷亡甚微,可即便他們做到了以步制騎,最後還是被建奴的火炮撕碎了防線。
藤牌擋不住鳥銃,更擋不住紅夷大炮;騎兵面對火炮尤自束手無策,步兵在面對炮擊的時候更加無力。她在兄長戰死之後,親率三千人,裹糧自隨,繼續參戰,路過渾河想要收斂兄長和家鄉士兵的屍體,卻只見到滿地的碎肉。
在遍地殘破不全、被扒去盔甲的屍首之中,她尋了半天也沒能找到自己的哥哥。從那時起,她就已經知道,屬於他們白桿兵的時代其實已經落幕了。
秦良玉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在白桿兵之中加入火器。朝廷也曾給他們調配了幾百杆魯密銃,他們自己也製作過一種簡易的竹筒銃,可是實際的效果卻並不理想。
在與奢安叛軍作戰之中,士兵並不熟悉火器的使用,火器不如弓弩輕便可靠,甚至有過因戰友點火不及被敵軍殺死,士兵憤而折斷銃杆,猶自投射標槍,提刀衝鋒的經歷。
她也知道,白桿兵需要的不是火器,而是應對火器的手段,就比如建奴的盾車,又或者是足夠強勁的火炮,可以與敵軍對射,讓其不能靠近。可是這樣折騰下來,白桿兵還是白桿兵嗎?!白桿兵的速度優勢、槍陣的優勢又如何發揮?!
她曾在《固守石柱議》中寫道:“吾土非漠北,馬不足恃,唯步卒可依險制敵。”可難道她的白桿兵就只能窩在西南,跟那些叛賊糾纏了嗎?這樣一來,她的仇如何去報?!她不甘心。
秦良玉戎馬一生,罕見地出現了迷茫。雖然心中煩悶,但她並沒有遷怒手下。解散白杆衛以後,她像往常一樣手持令牌,從城北神武門進宮。戰後,她交還了徵虜大將軍印,辭掉了京營總兵官職位。在她出徵的短短十幾天裡,暫代的左都御史職也被頂掉了。
她現在就只剩下了一個白杆衛指揮使的職位,倒是一下子清閒了不少。朱由檢還真不是要奪老太太的權,這不,看她左都御史當得不開心,所以才解除的嘛。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雖然按照原來的歷史活到了永曆二年,但誰知道自己這麼一瞎折騰,會不會提前把老太太給累死啊?現在整個大明,當打之年的武將都沒有多少,朱由檢對秦良玉可寶貝得緊。
除了軍職爵位,秦良玉還有一個身份是一品誥命夫人。誥命夫人本就可以比較輕鬆地出入宮廷,陪宮裡貴人聊天。秦良玉皇宮跑得勤,宮裡的人已經漸漸習慣了她的存在,見到她也只是行禮如儀,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秦良玉現在可以在宮廷隨意行走,甚至都沒有太監陪同,皇帝對她表現出了極大的信任,甚至信任到有些隨意了,她進了皇宮,就跟回了家一樣。
不過這次出征歸來,她進入皇宮還是察覺了一些不同:宮裡面突然之間又多了一羣姑娘,看衣着華貴,明顯不是新招的宮女。她們發現了秦良玉,不由得投來了好奇而又怯怯的眼神。
朱由檢覺得皇宮那麼小,關着這些姑娘本就不公平,要是還限制她們行動,那日子得有多難熬啊?又沒有手機可以刷。所以對於後宮的妃子,朱由檢都是允許她們在宮廷亂竄,鼓勵她們相互之間多交際的。
雖然有不可避免的偏愛,對她們有親疏遠近,但在物質生活待遇上,還是儘量一碗水端平的,太奢侈就不要想了,宮裡的金銀珠寶早就被朱由檢賣得差不多了,不過好吃好喝的還是可以滿足一下下的。
秦良玉見狀,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倒不是對這羣年輕姑娘有什麼意見,只是有些擔心自家那便宜徒弟罷了。作爲臣子,她不應該怨懟君王,可是這也…這也太荒唐了。
秦良玉不由得搖了搖頭,心想:“自古以來,聖明君主不少見,然能從一而終者卻少有。陛下年少有爲,莫不是因這一場小勝便忘乎所以了?不行,我要勸諫陛下!”
幹清宮東暖閣,這裡是朱由檢的寢室。孫世綰住在東暖閣的二層,有時候朱由檢會溜上樓去,有時候叫綰綰下來。她是唯一在幹清宮長住的妃子,就連跟張嫣合住在坤寧宮的周皇后,都忍不住有些吃味。
“老師?!”孫世綰聽見閣樓腳步聲響起,本以爲是皇帝,沒想到是自己的老師。她連忙起身行禮,卻因爲肚子大了,做起來有些不太順利。
秦良玉連忙上前扶住,有些責怪地說道:“你有孕在身,如何能住在閣樓上?樓梯狹窄又陡峭,多危險啊!”
孫世綰聞言,微微低垂着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這陣子我原是同陛下在樓下住着的,只因有物件落在閣樓上,才特意上來取。況且如今才懷胎六月,尚早得很,我這會子能跑能跳,耍得動大槍,上下樓梯也不覺得費勁。先前不還是您叫我多活動些的麼?”